裴雅以為上周五已經把話說清楚，但沈凡顯然還沒有放棄，也許是電話里無法好好傳達自己的意思，為了不再有更多的誤會和糾結，她決定去見一面。

    本是請沈凡在學校等，可沈凡已經走過來，裴雅剛出弄堂，就看見他站在馬路對面。

    穿過馬路后，裴雅下意識地四下看了眼：“沈老師，你怎么過來了？”

    沈凡卻開門見山地說：“裴老師，你應該沒結婚吧，你有男朋友嗎，為什么你很忌諱和男性說話，特別是在你家附近。對不起，我沒有別的意思，我只想知道，是不是有人對你做出暴力的行為，讓你……”

    “沒有的事，不要隨便猜測?！迸嵫庞行┓锤辛?，“沈老師，有事的話，我們盡快說，如果沒有，我要回去了?！?/br>
    沈凡說：“可以做我的女朋友嗎，我知道，你上周五在電話里已經說了，做同事做朋友，可我還是想爭取一下，至少讓我把這句話說出來。裴老師，那天你哭了，我聽見了?！?/br>
    裴雅很無奈，也很同情沈凡這無法得到回報的喜歡，可她內心是堅定的：“我們不合適，沈老師，謝謝你的好意，我們真的不合適。如果我傷害到你，非常非常抱歉，希望你能遇見更好的女孩子?！?/br>
    沈凡說：“那天聽見你哭了，我以為我能再努力一下，裴老師，不論如何，我想讓你知道，我很喜歡你?！?/br>
    此時，一輛出租車停在了他們身邊，那么不巧，竟然是張春從車上下來。

    剛開始沈凡擋住了她的視線，她還沒看到女兒，心里抱怨著出租車司機不肯開進弄堂，而她早上那一下摔得挺厲害，剛要過馬路，就聽見身邊的年輕男人說：“裴老師，可以給我個機會嗎？”

    “文文？”她走過來一些，避開沈凡的身體，竟然看見了女兒。

    “媽、mama……”裴雅驚呆了。

    張春立刻忘記了腿上的疼痛，沖到女兒面前，她把擋在身后，怒視著沈凡：“你是什么人，你是誰？學校的老師嗎，你要我女兒給你什么機會？”

    沈凡被問得愣住，猛地想起裴雅剛喊了聲mama，忙問好打招呼：“阿姨你好，我是裴老師的同事，我姓沈?！?/br>
    張春橫眉豎目、滿臉敵意，把沈凡上上下下打量了一番：“你是學校的老師？你在跟我女兒說什么，什么機會，你是要追她？”

    裴雅尷尬極了、窘迫極了，拉著mama說：“我們回去吧，mama，你搞錯了，沈老師是在和我說工作的事?！?/br>
    張春卻反手拽著女兒，毫不留情面地瞪著沈凡：“看你也是年紀輕輕的，我就不客氣了，是同事就希望你們以后工作上能互相幫助，但到此為止，除了工作就不要有別的事了，我女兒是不會嫁給一個做老師的，工作之外，離我女兒遠一些?！?/br>
    裴雅拉不動mama，反而被抓著手，她想跑也逃不掉，眼神發直，絕望地看著地面，她已經沒臉再去看一眼沈凡。

    “回家！”張春撂下那些話，就拉著女兒過馬路，進弄堂時一把挽過女兒的胳膊，乍一眼看很是親昵，事實上就差拿手銬拴著裴雅了。

    沈凡被說得目瞪口呆，直到母女倆的身影消失在弄堂口，他才回過神。

    他一下就明白了，為什么裴雅總也不敢和他同行，明白了為什么她的氣息看起來那么柔弱，那么得想讓人施與保護，原來她有一個那么兇，控制欲那么強的母親，所以，一切都說得通了。

    裴雅被mama推著進家門，黑漆漆的鐵門摔得巨響，她還在落地門前脫鞋，就被mama推了一把，一個前沖跪了下去。

    張春甩掉腳上的鞋，光腳走進去，滿身怒氣坐在了沙發上。

    裴雅爬起來，換上拖鞋，把mama的拖鞋也拿來，才看見mama的腳踝腫得很大，虧她崴成這樣了，還要出門。

    “怎么回事？我跟你說的話，你是半句都沒聽進去，我怎么跟你講的，裴雅，你的腦子呢，你記在腦子里了嗎？”

    mama尖銳的罵聲，幾乎貫穿裴雅的耳朵，她的耳膜劇痛，腦袋仿佛要炸開了。

    巧的是，汪美麗和姚玉芬燉好了雞湯，約了一起送去兒子家，她們從門前走過，先是聽見了罵聲，汪美麗循聲看過來。

    落地門沒關，能清晰地看見客堂間里的光景，就見坐在沙發上的張春突然站起來，伸手擰文文的耳朵。

    汪美麗大聲喊：“你干什么？張春，你又打女兒干什么？”

    張春聽見這動靜，一瘸一瘸走到門前，仗著鐵門上鎖，沖著汪美麗呸了一口，把落地門關上，拉上窗簾，轉過身來瞪著女兒：“我不在家的時候，你是不是天天和她們混在一起，汪美麗從小就喜歡你，巴不得拿你當女兒，現在也是對不對？你看她多緊張你，就怕我打你罵你，我是你后媽，她是你親媽是不是？”

    裴雅搖頭，她的耳朵被擰得很疼，她不想再和mama有任何肢體接觸，她轉身爬上樓，回到房間把門反鎖了。

    張春崴了腳，沒辦法爬樓梯，站在樓下大聲斥罵：“你有本事去認她們做媽，你有本事就滾，我白生你白養你，沒良心的東西，你們姓裴的沒一個好東西?！?/br>
    坐在門后，用身體頂著門，生怕mama來推門的裴雅，抱著頭捂著耳朵。

    突然一個冷冰冰的聲音，屏蔽了一切。

    她為什么要活著，為什么要活著？

    裴雅放下了雙手，驚恐的神情從臉上漸漸散去，雙眼空洞，腦中只剩下一個問題，她為什么要活著？

    瘦弱的人站起來，走到書桌邊，打開了抽屜。

    抽屜里的書本文具整整齊齊，她從筆袋里拿出美工刀，疙瘩疙瘩的聲響中，刀刃露出來，刃上還沾著星點紙屑，她前幾天備課做單詞卡，新買的刀，很鋒利很快。

    她不知道自己為什么要活著，不知道。

    刀刃漸漸靠近手腕，裴雅面無表情，對于這個世界，已然沒有一絲眷戀，疼痛和死亡不會讓她感到恐懼，活著，才是每一天都在煎熬。

    忽然，手機響了，裴雅的手頓住。

    剛才出門沒帶手機，手機就在桌上，屏幕上顯示嬌嬌的語音通話。

    “嬌嬌……”美工刀落在桌上，裴雅按下了通話鍵。

    “文文，你下班了嗎？”手機那頭，唐嬌高興地說著，“我待會兒下班要去快遞站，然后郭旭東晚點會來接我的，我怕我從快遞站走了，然后我又不回家，我媽和唐姚一對話，就知道我行蹤不明，嘿嘿，文文你有空嗎，你方便出來嗎？”

    裴雅想說話，可是咽喉像被什么堵住了，發不出聲音來。

    她捂著嘴，眼淚撲簌簌地落下。

    唐嬌撒嬌著說：“文文，幫幫我好嗎，我今天真的很想和郭旭東吃個宵夜的，我們昨天一天都沒見面?！?/br>
    裴雅掛了電話，她怕嬌嬌聽見自己在哭，改成發文字消息說不方便繼續通話，但是她可以去快遞站，她們到快遞站碰頭。

    唐嬌發了好幾個親親的表情：愛你愛你愛你，最愛最愛你。

    裴雅捂著臉哭了一會兒，擦掉眼淚，把美工刀放回抽屜里，拿了包帶上手機，匆匆下樓來。

    張春已經去洗澡了，但不管mama在不在客廳，裴雅都鐵了心要出去，招呼也不打，打開家門就跑出來。

    走出弄堂，迎面遇見往回跑的汪美麗，胖胖的阿姨跑得氣喘吁吁，原來她剛剛已經被姚玉芬拉走了，可是橫想豎想都不放心，又跑回來了。

    見到文文出來，汪美麗頓時安心，插著圓滾滾的腰喘氣，笑著說：“沒事就好，哎喲跑死我了?！?/br>
    “汪阿姨……”

    “文文，別怕你mama，你二十幾歲，說難聽的，你打也打得過她?！蓖裘利惔鴼庹f，“阿姨不該多管閑事，可能越幫越忙還害了你，但這話不說我要憋死的。文文，不是每個女人都有資格當媽，不是生了小孩都配當媽的，你媽就是不配，你別怕她！”

    姚玉芬也是跑著追回來，看到兩人在路邊說話，松了口氣，再看文文全須全尾，只是眼睛紅紅的，她也不好多說什么，更勸汪美麗也少說幾句。

    “姚阿姨，我去快遞站幫忙，嬌嬌馬上也去了?！迸嵫耪f，“我先走了?！?/br>
    她看了眼汪美麗，不知該如何回應那一番告誡，欠身致意后，拎著包快步離去。

    姚玉芬問：“你對小孩說什么了？”

    汪美麗嘆了口氣：“我也是多嘴，玉芬，你管住我，我下次再忍不住，你就罵我?！?/br>
    姚玉芬一臉為難地看著她，只能說：“我們去送湯吧?！?/br>
    汪美麗這才想起來：“湯呢？”

    姚玉芬說：“放在門房間了，我哪里拎得動跑回來?！?/br>
    裴雅一路走去快遞站，半途就接到了mama的電話，但是她掛了，直接把手機關機，不想再看見“mama”兩個字。

    她不知道自己為什么要活著，可她想活著，她要活下去。

    傍晚六點，各家公司能正常下班的人，都紛紛往外走，林西成坐在辦公室里，聽見推門聲，下意識地以為是又晴飄進來，但抬頭看見的，卻是助理。

    “林總，今天要加班嗎？”助理問道，“沒什么事的話，我想先走了?！?/br>