當郭旭東的車，在夜色里畫出一道彩虹，載著他心愛的女朋友去覓食，裴雅也搭上地鐵，往書城方向來。

    她已經很多年沒來過這里，小時候還偶爾會來挑選輔導書、題集等等，上了大學后，學校圖書館是她呆的時間最長的地方。

    比起小時候，書城重新裝修過，感覺賣書的氣息少了很多，但一層層上去，和當年一樣，總是賣輔導書習題書的樓層最熱鬧。

    來到賣畫冊和樂譜的樓層，一下就清靜了，裴雅安心地挑選新出的鋼琴譜。

    嬌嬌喜歡聽流行音樂，而她是專攻古典鋼琴的，會彈的流行音樂很少，雖然也能自己扒譜子，就怕沒時間，買一本隨時彈一曲，以她的視奏能力，對付流行音樂綽綽有余。

    選好了兩本鋼琴譜，走到下行電梯口，看見新辟出的樂器行，她下意識地走進去，有銷售在兜售電鋼琴，說是某牌最新款，重錘鍵幾乎能還原鋼琴的手感。

    裴雅上手摸了幾下，琴鍵手感的確做得非常好，而銷售一看她的手，又看她抱著的鋼琴譜，就說：“美女，是不是會彈鋼琴，試一試吧?！?/br>
    裴雅搖頭，笑著匆匆離開了。

    下電梯，想著和嬌嬌的約定，將來買了她們的房子，要在家里擺一臺電鋼琴，就算下班回來晚了，也不會打擾鄰居。

    可又一想，嬌嬌和郭先生看起來，發展得很不錯，也許過幾年他們會結婚，以郭先生的條件，一定房車具備，嬌嬌還需要買房子嗎？

    “裴老師？”

    自動扶梯到達下一層，裴雅剛站定，就聽見有人叫她。

    她愣住的當口，眼看要堵住后面下來的顧客，沈凡一個箭步上來，把她拉開，有些興奮地說：“怎么這么巧，在這里也能遇見?！?/br>
    如果算上那次裴雅地鐵坐過站的相遇，加上今天這樣，他們還真是挺有緣的，裴雅覺得沈老師但凡動點心思，認為這是緣分也不為過。

    嬌嬌和郭旭東不就是，一次次的偶遇，碰擦出絢爛的火花。

    可是，她沒心思。

    “帶我侄子來買輔導書?！鄙蚍矎倪吷狭噙^來一個一二年級大小的孩子，虎頭虎腦的小男孩兒，還真有些像他的叔叔，很禮貌地喊了聲，“jiejie好?！?/br>
    沈凡覺得叫jiejie錯了輩分，可又不好讓侄子喊阿姨，畢竟女孩子哪有喜歡被叫阿姨的。

    “這是我堂哥的兒子，他們太忙了，平時功課都交給我管?！鄙蚍残χf，“開學兩年級了?！?/br>
    裴雅和小朋友揮了揮手，有個孩子在，她自在多了，但她心里也想好了，沈凡向她表白，應該就是早一些晚一些的事，哪怕就是今天。

    下周一就開學，以后天天會見面，有什么事在今天解決也挺好，正好相親的事也很順利。

    “叔叔，我肚子餓了，你說好帶我去吃麥當勞的?！毙∨笥蜒肭笾?，挺著圓鼓鼓的肚皮喊餓，“我們走吧，走吧，書已經買很多了?！?/br>
    沈凡拗不過吵鬧的侄子，可又舍不得和裴雅分開，多希望這會兒侄子不在身邊，他能好好和裴雅說幾句話。

    “我們走吧，我好餓呀……”

    孩子不停地叫喚著，裴雅抱著鋼琴譜，心里翻騰糾結著，她若主動開口同行，一起去吃個冰激凌什么，沈凡應該會很高興。

    可她實在沒必要給人家什么幻想，正因為不擅長與人打交道，她才知道如何避開不必要的事。

    “裴老師，一起去吃點東西嗎，你還沒吃過晚飯吧?！鄙蚍沧е蹲?，笑得很尷尬，但他努力了，“就在附近，走過去很快……”

    裴雅忽然覺得，沈老師很可憐，他又沒錯做什么，他只是喜歡自己，當然，很可能是她自作多情，也許人家僅僅是比較熱情。

    “好，我想吃個冷飲?！迸嵫诺降姿煽诹?，“一起去吧，我也沒什么事?！?/br>
    沈凡喜出望外，讓出路來示意她先走，小侄子已經高興地飛奔下電梯，他不得不去追，到了下面，哄著孩子說：“你乖一點，叔叔明天帶你去海洋公園?！?/br>
    裴雅跟出來，見孩子沒跑丟，也松了口氣，之后她去結賬，再回來時，小朋友突然就變得很乖，一路上安安靜靜地跟在一邊。

    到了麥當勞，他們找位置坐下，這里人來人往熙熙攘攘，本來也不是適合說話的地方。

    沈凡去買吃的了，小孩子坐不住，總要跑去看看，裴雅攔不住，只能守在原地。

    “你看你想吃什么，mama都給你買，你還有什么不滿足的？”

    裴雅心口一顫，側過身子，看見一個年輕mama在教訓她的兒子，手指頭一下下戳在孩子的腦袋上，那鮮紅的甲油十分刺目。

    “一個暑假，你上輔導班興趣班，mama花了三四萬塊錢，這些錢哪里來的，都是爸爸mama辛辛苦苦賺回來的，你要知道報答，你拿什么報答我們？”

    “考第一名報答……”男孩子雙手捧著漢堡，一面啃一面毫無感情地回答。

    “那你為什么總是考不到第一名？”那個mama氣惱地說著，“我跟你說，期中考試你再考不到第一名，你爸爸要打你，我就不幫你了?！?/br>
    裴雅的背上一陣陣發冷，這個mama自己小時候次次都考第一名嗎，考第一名有那么重要嗎？

    把孩子生下來，撫養教育難道不是父母的責任和義務嗎，為什么總要孩子回報，回報什么，生孩子到底為了什么？

    “聽見沒有，給我腦子長進去，聽見沒有……”

    熟悉又刺耳的話語，讓裴雅一陣惡心，這里是吃飯的地方，她不能影響到其他客人，于是顧不得那么多，帶上自己的東西，一路跑出了餐廳。

    當沈凡端著餐盤回來，位置上只有侄子的書包和新買的書，裴老師不見了。

    放下食物，小侄子自顧自吃起來，沈凡把整間餐廳轉了一圈，都沒見到裴雅的蹤影。

    他拿出手機，發了消息問：裴老師，你走了嗎？

    裴雅已經一口氣走得很遠了，手機在包里也沒顧得上看，到地鐵站準備刷卡進站時才拿出手機，而她一次次地對沈凡“失禮”，實在太過分了，自己都無法原諒，于是主動打來了語音電話。

    “我家里有急事，沈老師對不起，下次見面，我再跟你解釋?！?/br>
    “那你先回去處理吧，路上小心?！?/br>
    裴雅握著手機，她不喜歡這樣隨口撒謊的自己，下次解釋，解釋什么，再編一個別的理由出來嗎？

    剛才她就不該同情沈凡，人家要自己同情什么呢，是她太自作多情。

    既然如此，那就自作多情到底。

    裴雅冷靜下來，深呼吸后說：“沈老師，對不起?！?/br>
    沈凡連聲說：“沒關系的，沒關系……”

    “沈老師，我們不可能的，如果是我想多了，你就當看笑話吧?！迸嵫殴钠鹩職庹f，“謝謝你對我的好意，如果是我讓你誤會什么，實在對不起，我們只做同事，做朋友好嗎？”

    沈凡愣住，他還沒開口表白，一切就結束了。

    “對不起……”裴雅說，“但是我現在跑開，和你沒關系，真的沒關系，是我家里有急事?！?/br>
    不論什么原因，都不重要了，沈凡反而覺得自己有些過分，正常點的女孩子都能看出他的企圖，他還不如一開始就明說的好。

    “沒關系，對，大家做同事、做朋友?！鄙蚍卜催^來道歉，“裴老師，對不起了?！?/br>
    此時，身后傳來女人的聲音，是個mama在罵和自家小侄子差不多大的孩子，說的那些話并不稀奇，當老師的時不時能從家長口中聽見。

    雖然他是個體育老師，但教授游泳班，那些花了很多錢送孩子來學的家長，總會有那么一兩個人也這樣教訓孩子。

    但是那孩子突然很痛苦，像是被什么噎著嗆著了，小小的身體倒下去，捂著脖子，臉色越來越蒼白。

    沈凡放下手機，立刻沖過來，用海姆立克急救法幫孩子把卡在咽喉的食物吐了出來，小朋友總算緩過一口氣。

    然而，那個受驚嚇的mama，在回過神后，又開始了責罵：“你吃那么快干什么，你餓死鬼投胎嗎……”

    沈凡沒忍住，大聲呵斥：“他吃東西，你跟他說這么多話，他不噎才怪，你怎么當mama的？”

    那個女人愣住了，邊上的客人也紛紛指責，說她從坐下來嘴巴就沒停過，好好的孩子也要被逼瘋了。

    “和你們有關嗎？”那mama站不住腳，也不想再丟臉，拎著兒子趕緊跑了。

    這一邊，裴雅沒掛電話，雖然吵吵嚷嚷，也大概知道餐廳里發生了什么事，很快沈凡的聲音傳來，喘著氣說：“裴老師，不好意思，剛剛……”

    “沈老師，謝謝你?！迸嵫艣]意識地，已經流下了眼淚，她慌張地擦去，不明白自己為什么要哭，更不明白，她要謝沈凡什么。

    沈凡說：“裴老師，如果我讓你難過了，對不起，我、我是喜歡你，是我太急了，我們才認識沒多久?！?/br>
    裴雅冷靜下來，努力讓自己從心理陰影中走出來，說道：“謝謝你救了那個小朋友?！?/br>