兄妹倆關系好，心里頭都惦記著對方，林西成從小就知道。

    唐姚把他的人生規劃得很好，小時候讀書雖然混日子，可工作起來一點不馬虎，即便當年他堅持退學，幾乎白費了林西成拼盡全力補課把他送進大學的心血，可他從來沒后悔，也不覺得唐姚有錯。

    人生那么長，路要怎么走，只有自己最清楚。

    “早點睡吧，好好休息?！绷治鞒烧f著，離開了小房間。

    他去廚房把啤酒倒了，回到臥室站在窗口發了會兒呆，可事實上，他沒什么不開心的事，也沒有遇到困難，就莫名其妙地心情不好了。

    明明電影很精彩，明明晚餐很好吃，明明又晴那么可愛溫柔。

    林西成無奈地一笑：“我這是怎么了？”

    這天夜里，下起了雨，空調定時關閉后，隔天一早推開窗，竟是涼風習習，裴雅呼吸了一口新鮮空氣，秋天終于要來了。

    下樓去洗漱，經過爸媽的房間，也是今夏難得的開著門沒開空調，爸爸和mama都還熟睡著。

    然而昨晚爸爸幾時回來的，他們有沒有吵架，裴雅都不知道，她洗完澡回去后，突然就睡著了，像是要躲避現實一樣，遁入了夢境了。

    一面刷牙，一面回憶那些夢，畫面就像被橡皮一片片擦去，竟然“眼睜睜”地看著記憶消失。

    這種感覺太神奇了，她一直都很憧憬人類的這個“功能”，盼望著有一天，現實里的一切，也能在某個瞬間遺忘，遺忘得干干凈凈，仿佛從未發生過。

    太陽漸漸升起，有陽光從衛生間的窗戶透進來，溫度開始回升，她走過mama房間時，聽見她喊自己：“幫我把門關了?！?/br>
    裴雅輕輕應了一聲，關上門，里頭就傳來空調開啟的動靜。

    她上樓拿了鑰匙和錢包，再下樓，只見mama一臉不耐煩地起來上廁所，應該是想睡懶覺，但又被憋醒了。

    “去哪里，今天不是禮拜六？”張春瞇著眼睛，皺著眉頭。

    “家里沒有衛生巾了?！迸嵫耪f，“我來例假了，要去買?！?/br>
    張春嗯了一聲，叮囑道：“把早飯也買回來吧?！?/br>
    裴雅問：“mama，你想吃什么？”

    張春沒想好：“隨便，買點干凈的就好?！?/br>
    mama頭也不回地去了衛生間，裴雅往臥房門里看了眼，爸爸還在呼呼大睡，臺風過后各處搶修，一定把他累壞了。

    趁著mama還沒出來，裴雅趕緊出門，雖然太陽升起，天又熱起來，到底不是酷暑那幾天那么嚇人，暖暖的風吹在身上，很舒服。

    走出弄堂南門，只見馬路上停了三輛高檔車，下來都是西裝筆挺的人，也有女性在其中，穿著干練的套裝，有一位是被那位裴雅從期刊雜志上認識的著名建筑師攙扶下車的，兩人看起來很親昵，不像普通同事。

    他們手里拿著長槍短炮，拿著裴雅所知叫做測繪儀器的東西，浩浩蕩蕩地進了弄堂，這架勢少不得在弄堂里引起轟動，正要出門買菜的阿姨們，紛紛拎著菜籃子往回跑了。

    等裴雅去超市買好東西，再去菜場點心攤買了油條豆漿和千層餅回來，弄堂南門這邊到處都是人，阿姨爺叔們穿著睡衣睡褲就跑出來了，年輕人稍微講究些，還知道披個外套。

    “文文，文文……”汪美麗在人群里喊她，興奮地朝她招手，“這里這里?！?/br>
    裴雅拎著點心擠過來，汪阿姨和姚阿姨在一起，還有隔壁的聰聰媽，她們七嘴八舌地說著，看樣子這次動遷，真的有希望了。

    “文文，你怎么一點也不高興??？”汪美麗是樂開了花，“我覺得你就是福星啊，你一搬回來，把拆遷隊也招來了?！?/br>
    裴雅配合著高興起來，畢竟她是早就知道了，所以剛才出門看到建筑師帶隊出現，也沒多驚訝。

    “我先回去了，爸爸mama等著吃早飯?！迸嵫糯蛄藗€招呼，拎著點心穿過人群，往家里來。

    仿佛整個弄堂的人都涌去了南門那頭，走到家門口，連個人影都沒有，她進門，爸媽還在空調里睡得很熟，畢竟早飯買來了，她敲了門。

    張春慵懶地問：“外面怎么了，剛剛聽到雞飛狗跳的，現在一下子又沒聲音了?！?/br>
    裴雅說：“那邊有冷飲車來批發雪糕，好像很便宜，大家都去買了?！?/br>
    張春呵呵一笑，翻了個身：“早飯放著吧，待會兒我們吃?！?/br>
    裴雅關上了房門，把早餐放在桌上，她回來的時候，的確看到批發冷飲的車子停在弄堂外，她沒撒謊。

    但這件事，必須立刻和林西成聯系，估摸著汪阿姨已經興奮地告訴兒子了，可裴雅這邊，還有更重要的事，mama應該很快就會發現房產證沒了，進一步她會發現，連產權都變更了。

    林西成在給唐姚做早飯，的確早就接到了mama的微信，但他假裝沒起床，還沒回復消息，沒想到文文先打來了電話。

    “我聽我媽說了，她現在很興奮吧？”林西成說，“你家這邊呢，你爸媽怎么樣？”

    “他們還在睡覺，還不知道?！迸嵫耪f，“我沒告訴他們，不過也是暫時的，他們出門走走就知道了，現在整個弄堂的人都把那些建筑師包圍了?！?/br>
    林西成說：“我想他們只是來做個詳細評估，評估那個度假村方案的可行性，以及對房屋改造的成本估算，光做成這件事，至少幾個月，不過一旦落實了，動遷也就快了?！?/br>
    裴雅很平靜：“西成哥哥，別的我都無所謂，我就不想你被我媽糾纏，更不希望汪阿姨受到傷害，麻煩你多打聽些消息，我們能早做準備，動遷政策一下來，你就去簽字，交鑰匙前，我會想辦法讓我爸媽搬出去?！?/br>
    林西成不禁蹙眉：“你打算想什么辦法？”

    裴雅說：“等我想好了告訴你?！?/br>
    林西成關掉了煤氣灶，鄭重地說說：“文文，任何事量力而行，不論你之后打算怎么做，我希望你能做到，首先保護好自己?！?/br>
    裴雅笑了：“我會的，西成哥哥你放心，我還要和嬌嬌一起買房子呢?！?/br>
    話雖如此，林西成心里莫名覺得不安，但眼下事情還沒開始，他沒必要讓文文感到緊張。

    掛了電話后，把煮好的牛奶燕麥粥，和油煎大餛飩端來小房間，唐姚也興奮地對他說：“好像有動遷組的人來看房子了，你看我媽發的視頻?！?/br>
    林西成看向手機，視頻里，烏泱泱的人堵在南門前的空地，大家嘰嘰喳喳地在問各種各樣的問題，也許那幾位建筑師沒見識過這種場面，生活優渥的他們一定想象不出，在弄堂里蝸居了一輩子的人，對于改變命運的瘋狂渴望，并且對于大部分家庭而言，動遷是唯一的也是最后的希望。

    “每年都說拆遷，這次看起來是真的了?！碧埔Υ罂谌M一只煎餛飩，三兩下就咽下去，問道，“汪阿姨他們怎么打算，拿房子還是錢?！?/br>
    林西成說：“肯定是拿錢，房子都在郊區，我爸媽不會去?！?/br>
    唐姚說：“不知道現在政策怎么樣，我想拿了錢，先買一套兩房，讓爸媽和嬌嬌住，我以后自己再想辦法買?！?/br>
    林西成問：“那買之前呢？你住哪里？”

    唐姚說：“住快遞站，我的快遞站明年打算搬了，現在的地方太小，我想再擴充一個配送區，今年雙十一，還接了預發的單子，之后倉庫要騰出來，接貨后還要趕在雙十一頭兩天清空，不然后面過來的件，就要堆到馬路上去了?！?/br>
    林西成不太聽得懂，可是唐姚干勁十足，他也很高興。

    唐姚喝著粥，問道：“你眼圈很重啊，昨天沒睡好嗎？”

    林西成說：“之前的項目繃得太緊，忙了很久，一下子閑下來，我這幾天都失眠?！?/br>
    唐姚一臉壞笑：“是不是習慣了女朋友在身邊，她不在的時候，你就睡不著了？”

    林西成瞪了唐姚一眼：“吃你的飯?！?/br>
    上午十點多，本來說好今天不過來的姚玉芬，被汪美麗拖著一起來了，興奮地跟兒子說，那幾個建筑師漏出來了，他們是來評估什么項目的。

    兩個阿姨坐在餐桌邊剝毛豆，一面嘰嘰喳喳地討論著，汪美麗時不時喊一聲：“兒子，你去問問嘛，是不是有這個事情?！?/br>
    林西成隔著門應：“問了，等消息?！?/br>
    汪美麗眉開眼笑：“總算盼到了，過幾天我要去逛逛電器城，我要看大冰箱?！?/br>
    林西成提著吸塵器走出來，嗔笑道：“哪有人先買冰箱再買房子的？”

    汪美麗說：“我就要先買冰箱，然后買可以放得下大冰箱的房子?！?/br>
    只見唐姚拄著拐杖從房間出來，要去上廁所，姚玉芬趕緊去攙扶兒子。

    林西成把吸塵器給了姚阿姨，當然男生力氣大些，他攙扶著唐姚往衛生間去，可唐姚突然問他：“你在家里干什么，我媽和阿姨既然來了，你去約會吧，去找袁小姐?！?/br>
    姚玉芬眉頭一緊，看向邊上的美麗，果然，剛剛還笑嘻嘻的人，情緒突然低落了一些，但似乎怕被兒子看出來，又努力扯起了笑容，笑得很用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