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語氣和神情，唐嬌能感受到郭旭東好像不太開心了，反思一下方才的對話，也許是自己太過“不客氣”，但也并沒有很過不是嗎。

    她以為，郭旭東都能給她簽了名的名片，她以為，郭總監是個好相處的人。

    “謝謝郭總?！眿蓩刹⒉皇橇嗖磺?，又或得寸進尺的人，立刻就保持距離，不等郭旭東反應，轉身就離開了。

    可這一下，卻把郭旭東嚇著了，他是說了什么狠話，傷了姑娘的心嗎？

    當然，唐嬌并不在乎，本來就沒想過要和什么上司高層做朋友，而郭旭東也不過就是個部門總監，她正要動什么歪腦筋，也該再找一棵更高的樹呀。

    不不不，在這樣人是復雜的大公司里，就郭旭東這棵樹，已經足夠讓一群男女同事，拼了命搖晃樹干，企圖把她摔死了。

    走回辦公室，看了眼格子間里或忙碌或已經在下班倒數的同事們，唐嬌的背上一陣寒涼，她剛剛的確失了分寸，下次再見到郭旭東，一定要躲得遠遠的，縱然彼此清清白白，別人的眼睛上未必不擦了屎。

    回到工位坐下，她今天的工作全部做完，能心安理得地拿出手機，剛好看到文文的消息，她說她要開始學游泳了。

    學校泳池雙休日也有課有人值班，老師也可以去用，雖然其他老師輪崗值班，而她周一到周五全要值班或培訓，但雙休日可以休息，要是這個周末有機會，她想帶嬌嬌去游泳，超級大的游泳池，幾乎沒人。

    一到夏天，不論是水上樂園還是大大小小的社區游泳館、健身房泳池，都跟下餃子一樣，唐嬌早就沒興趣去湊熱鬧了，一聽可以在沒有人的國際標準賽道的泳池里游泳，當然要去見識見識。

    但一想到剛才的事，她希望文文也能注意職場分寸，但文文告訴她，已經仔仔細細地問過了，完全沒問題。

    于是下班后，唐嬌去逛了她喜歡的某運動服裝門店，結果一件她看得上款式的泳衣，要一千多塊錢。

    若是之前，她可能也就狠狠心買了，但現在，有了攢錢租房子的目標，午飯都放下虛榮心開始吃食堂，真沒必要為了兩片布花那么多錢。

    回家的地鐵上，在網上搜到了更好看的款式，和嬌嬌一人一條，用上優惠券，才只花了150塊。

    這個時間，大客戶部的同事還在加班，郭旭東掐著時差給在國外的客戶打了很重要的電話后，就一直站在落地窗前發呆。

    入夜后，玻璃窗上能照出辦公室里的一切，他一眼就看見了筆筒里的米奇頭圓珠筆。

    再轉身來看，咧嘴笑得很歡的米老鼠，讓他莫名有些惱火。

    伸手拿出來后，把米奇頭朝下插進筆筒，可才兩秒鐘就后悔，又拿出來，好好地恢復原樣。

    他到底怎么了？

    郭旭東的心，一下一下跳得很凌亂，他打開抽屜，里面有一張助理休假前為他整理的唐嬌的基本信息和家庭背景，看見地址欄，果然，她的家在那一片。

    工作履歷，才畢業兩年的人，已經跳了幾家公司，但每一次都比前一次更好，現在更來到了銀河，看得出來對職業有追求有理想，很不錯。

    學歷，初高中都很普通，郭旭東聽也沒聽過，但大學好，至少在上海排得上名次，該努力的時候，這姑娘還是很拼。

    可惜只是本科，若是想在將來走得更遠更好，學歷是軟肋。

    而考研深造，若只是功利性而非科研方向，還是趁著年輕，腦筋活絡學習能力還沒退化時趕緊考了，越往后，人所處的環境會越來越復雜，從前只要做個孩子，往后就要做家長做配偶，做下屬做上司，渾身都是角色要扮演，哪有功夫……

    郭旭東把資料塞回抽屜，苦笑了一下，倒也不是人人都這么復雜，他這不就是單身到三十九歲了嗎，雖然經歷過幾段感情，但最終都無法走到一起。

    “三十九歲了……”郭旭東念了一聲，他已經三十九歲了。

    到了這個年紀，還有什么資格去多看一眼二十五歲的姑娘，人啊，要有自知之明。

    他按下內線，通知辦公室外的部門同事：“大家早點下班吧，對方已經點頭，明天再和法務部的同事一起擬合同?！?/br>
    外面一陣歡呼，他掛了電話，收拾好自己的東西，下班了。

    唐嬌到家時，走進弄堂就聽見了鋼琴聲，輕盈優雅，不再那么悲傷壓抑，她已經能通過琴聲來判斷文文的心情，推測她家里大人在不在，很顯然，文文現在一個人在家，并且安寧愉快。

    鋼琴前的裴雅，心無旁騖，沉靜在自己的音樂里，指尖觸下的每一個音符，都仿佛今天泳池中包裹她的池水，雖然水下的窒息帶來瀕死的絕望，可她隔了十幾年才又感覺到，自己的身體變得輕盈了。

    自然，她本就瘦得像紙片，但只有她自己知道，體內的骨架，她的四肢百骸，每一天都仿佛千斤重，拖也拖不動。

    一曲終了，坐在鋼琴前的姑娘，露出了笑容，她想學游泳，想做一條不被拋上岸的魚，想在水里自由暢快地呼吸。

    “文文……”門外傳來嬌嬌的聲音。

    “我在呢！”裴雅心情更好了，趕緊迎出來，想要開鐵門，但嬌嬌說，“別了，我就叫叫你，沒事。我們周六下午約好了啊，我還給你買了泳衣和泳帽，很好看的，你發過來的那個是什么呀，難看死了?！?/br>
    然而看見嬌嬌，裴雅想起了林西成中午的叮囑，為了不在弄堂里引起毫無意義的sao動，暫時不要向任何人提起可能會動遷的事，他連汪阿姨都不說的，所以也不能告訴唐嬌。

    而她也許諾，最快今晚會給西成哥哥一個答復，關于補償款分幾份的事。

    “我自己買，我還是有點零花錢積蓄的，我跟著你們吃啊玩啊，不能總花你們的錢?！迸嵫耪浀卣f，“我馬上就有工資了?！?/br>
    唐嬌四下看了眼，輕聲說：“我去開個新戶頭，專門放你的錢，你放心，我不會動她們的?！?/br>
    就算不通人情世故，也好歹知道當代是怎樣的社會，所以她和小伙伴之間的信任，在哪里都會叫人不可思議，值得所有人羨慕。

    “你再彈一首吧，真好聽?！碧茓尚χ?，踩著高跟鞋，大大咧咧地往她自家走去。

    回到鋼琴前，裴雅緩緩呼吸，又彈了一首《菊次郎的夏天》，輕盈靈動的音符飄入弄堂里，對門閣樓里，正在吃晚飯的夫妻倆，都不自覺地抬起了頭。

    汪美麗笑道：“聰聰媽說，她聽見張春罵女兒，你怎么從來不會笑的，可是那天我們去迪士尼，文文玩得可好了，你看看照片?！?/br>
    她拿出手機，翻了好些照片，雖然攝影水平很對不起兒子給她買的好手機，但文文的笑容是漂亮的美麗的，和那天明晃晃的陽光一樣，燦爛而鮮活。

    “她怎么會不會笑呢？”汪美麗說，“我要是天天像張春這樣管兒子，林西成也不會笑了，有這樣的媽，笑得出來才出鬼了?！?/br>
    林國慶說：“文文面架子像她爺爺，要能再胖十斤，這賣相真是沒話說了?！?/br>
    汪美麗笑著說：“我能分她十斤就好了，我也不用減肥那么苦?！?/br>
    林國慶嗔道：“減什么肥，你一點也不胖，剛剛好，穿衣服撐得起來，多有派頭！”

    汪美麗罵了句沒正經，卻把最肥的一塊紅燒帶魚，夾給了老公。

    這天夜里，林西成在看歐美金融市場的紀錄片時，接到了文文的電話。

    “方便講電話嗎，其實不用那么急?！彼f，“時間還很多，你慢慢考慮?！?/br>
    “我考慮好了，西成哥哥?！迸嵫艆s說，“放心，我mama不在家?！?/br>
    “那……怎么樣？”

    “就照你說的分三份，但是我的那份錢，可以暫時放在你這里嗎，雖然我媽肯定會來和你吵鬧，但在你這里她拿不走?！迸嵫耪f，“西成哥哥，對不起，我實在沒用，我媽一旦逼我，我就不行了?！?/br>
    林西成安心了，溫和地說：“我和又晴也這么商量，對不起，我和女朋友談起你，畢竟這不是小事，我不希望她有什么誤會?！?/br>
    隔著電話，裴雅連連點頭：“我明白的，不用說對不起呀?！?/br>
    林西成說：“她也建議，由我先暫時保管你的那份補償款，你一個女孩子，有一筆錢傍身，總是好的。我簡單地算了一下，你家的房子大，能拿到一千兩百萬左右，還是保守估計的?！?/br>
    裴雅說：“多少我其實無所謂?！?/br>
    林西成道：“我明白，但將來屬于你的錢，你要有所謂。文文，人要先吃飽，先過上安定的日子，才去追求更多的東西。你想要獨立生活，至少要有金錢概念，打理好自己的財產是第一步?！?/br>
    裴雅很受用，認真地答應：“我記住了，西成哥哥，謝謝你?！?/br>
    “謝就……”林西成無奈亦無聲地苦笑一下，“好的，對了，我做成項目，說好了請你們吃飯，就這幾天我安排時間和你們商量，上次沒能見到又晴，這次和唐姚一起，再正式見個面吧，我想把我的女朋友，介紹給你們?！?/br>
    裴雅很高興：“我會想辦法出來，見過袁小姐的照片，很漂亮，西成哥哥，恭喜你?！?/br>