箭在弦上，乾陵悅心一橫，決定坦白部分。

    “我不是乾陵悅?！?/br>
    六個字擲地有聲，她挺直背脊，毫不避讓，直直地對上他的視線。

    項天禮怔住，沉眉，“什么意思?！?/br>
    “你的王妃，在清池那晚已經死了?！彼餍哉f開。

    他在某一剎那閃過一絲落寞和愧疚，隨即盯著她，“那你是誰？”

    “我……我是一只孤魂野鬼?！彼讱獠蛔愕厝鲋e，說完又覺得自己說得有道理，挺起胸膛，“王爺一定聽過借尸還魂?！?/br>
    “你在開本王玩笑？”他眼神驟然收緊，“世間奇法甚多，你大方承認易容有道，本王也不會怪罪于你?！?/br>
    得到狀況外的回答，乾陵悅思維停滯一瞬，旋即轉過來，至少他相信自己不是原主，日后不會再糾結這個問題。

    她反抓住他的手放在自己臉上，“你自己摸一摸，哪種易容術能接縫都沒有？”

    項天禮失神片刻，手下的皮膚柔軟細膩，手指細細地在她面頰周圍摸了一圈，光滑平整。

    乾陵悅卻嫌他摸得不夠充分，把著他的手指往耳后摸去，“這里也沒有?！?/br>
    他倏地收回手，不確定地重復她的話，“借尸還魂？”

    她猛地點頭，“你要是不信，可以找找你認識的標志?！?/br>
    這身體他也不是一次沒見過，若是了解身上細微特征，必然能認出。

    項天禮有些尷尬，“下次問夫人就知道了?！?/br>
    乾陵悅“噫”了一聲，不合時宜地追問，“難道你還不敢看我的身體嗎？”

    “那你為何燒紙？”他沒有接她的茬，轉移話題。

    自然不能實話實說，她腦子一轉，既然說出借尸還魂的話，當然要貫徹到底，“總占著她的身體我覺得很不好意思，想體面地轉世?！?/br>
    與真相八九不離十。

    項天禮似乎信了，“那八字？”

    “不知道誰做的手腳?！彼０脱?，實話實說。

    “本王如何信你？”他看她的眼神有細微的變化，太多不可思議的事情同時發生在她身上，不合理似乎也變為合理，導致他分不清真真假假。

    乾陵悅歪著頭，“我也不知道，但是我要超度，為什么要寫你八字？”

    陷入邏輯死循環，項天禮一陣頭大，“本王如何得知？”

    “反正我的答案就是不知道，你信不信我也管不著?！彼柭柤?，把自己能交代的都交代了。

    他暫時放下這個問題，向她確認，“你是為了轉世才有今晚一出？”

    “對?！彼c點頭。

    “需要投湖？”他心中有諸多問題，需要一個個問清楚。

    她又不做聲了。

    他逼近她，低頭與她對視，聲音沉下來，又重問一遍，“需要投湖？”

    乾陵悅忙點頭，“嗯?！?/br>
    “為何選今日?！彼膯栴}仿佛十萬個為什么，一個接一個。

    她眼珠子轉了轉，“書上說的?！?/br>
    “《觀文止》？”

    “嗯?！?/br>
    兩人像審問一般一問一答，她只能緊緊護住最后的底不露。

    “還有要問的嗎？”她眼巴巴地看著他。

    “你還有要交代的嗎？”他反問。

    “沒有?！?/br>
    對話結束，項天禮卻沒有放開她的意思，深邃地盯著她，“如果今晚柳榕沒有發現，你是不是就永遠消失了？”

    她一愣，點點頭，“的確是這么回事?！?/br>
    沒人打擾，說不定現在她正和家人抱頭痛哭，喜極而泣。

    “你好像很高興？”她回答完后似乎笑了下，這令項天禮微微不悅，同時更加明確自己的心意。

    “還好還好?！彼龜[擺手，謙虛之詞愣是說出欲蓋彌彰。

    擔心他繼續追問，她主動發問，“你早就知道我不是我了，是嗎？”

    雖然這是兩人早就心知肚明的事情，揭開來還是有必要。

    “嗯?！彼谷怀姓J。

    “你是什么時候知道的？”她好奇，自認為還算低調。

    項天禮輕笑一聲，“你從清池那晚開始便在本王面前‘我’了一月有余，若你真的是她，不會如此不知禮數?！?/br>
    她尷尬地撓撓頭，“這么明顯嗎？”

    “你在我眼里處處是漏洞?！彼聪に男⌒乃?，語氣中帶著淡淡的笑意，說得自認聰明的人更無地自容。

    他看著她尷尬的臉色，心頭一軟，聲音壓低，一字一句，“但處處完美無瑕?！?/br>
    乾陵悅臉瞬間爆紅，心臟跟壞了一樣，瘋狂跳動。

    她手足無措地擺弄著衣袖，“你早知道了，為什么不戳穿我？”

    “確認之時，已然動心?！彼穆曇魩еЯ?，每個字都釘在她的心上。

    今天是什么日子，他是得了誰的指點嗎？情話一套一套的。

    她下意識往后退一步，和他拉開距離，“天色晚了，王爺……”

    “你還沒有回答本王?！彼豢戏潘x開，非要一個明確的答案。

    “額，什么回答……？”她不解，“我已經是你的王妃了，難道還能變成別人的妻子嗎？”

    他微微皺眉，這不是他要的答案。

    “你對本王，有什么想法？”他艱難詢問。

    “我應該有什么想法嗎？”她愕然，誠實地回答自己對他的看法，“你雖然是個悶葫蘆，但還算直接，為人正直善良?！?/br>
    “但我談不上喜歡你?！?/br>
    “我認識你，才一個月?！彼终鎿?，“而且你和原主的關系并不十分好?！?/br>
    她的話句句在理，找不出反駁的理由。

    “所以王爺如果在期待同等的感情回應，恐怕要失望了?！彼m然對情感一竅不通，但還算理智，能夠理清對方的訴求。

    項天禮并不意外，失落的確有，與她對視半晌后道，“本王明白?！?/br>
    “嗯嗯?！彼牢康嘏呐乃募?，后知后覺地問，“你會因此故意留下我嗎？”

    “不會?！彼h首保證。

    天真的人長舒一口氣。

    今年錯過還有明年，不過一年而已，和他說開后他也不會為難自己。

    乾陵悅想得很簡單，既然他選擇私下與自己開誠布公，就不會拿這件事要挾自己。

    至于他的“動心”，她無能為力。

    而且男人嘛，總是會及時止損，見她沒意思，自然不會再對她用心。

    這是她觀察周遭小姐妹的情感生活得來的結論。

    項天禮陡然生出挫敗，他，北楚安王，坐擁千萬府邸，執掌刑罰，大臣莫不俯首，未出閣的少女以進王府為終生目標。

    今晚想著趁時機成熟，月色剛好，表白心跡，卻被拒絕。

    他更喜歡她了。

    “我們待得夠久了，先出去吧?！睋乃终f出什么驚為天人的話來，她忙把人往外帶。

    這次他沒有反駁，兩人并肩走出去。

    外頭亮如白晝，大家還在流連，人群依舊，全然忘了半個時辰前的鬧劇。

    她仰頭望著盤子般的大月亮，還在后悔計劃未能如愿施行，運氣太差了，柳榕到底是怎么知道那本書的？

    不對，書呢？她腦子一緊，在項天禮愕然的注視中撒腿跑回流火居，翻了坐榻，還是沒有。

    應該不是綠竹，不然她不會那么驚恐。

    那還有誰？

    她在這邊急得團團轉，負手等在流火居門口的項天禮淡淡道，“躲了這么久，不悶？”

    “果然什么都瞞不過王爺的眼睛?！倍敿揖従弿年幱袄镒叱鰜?，臉上帶著假笑，停在他身邊，“您什么時候發現的？”

    他沒說話，沖他攤開掌心，“東西給我吧?！?/br>
    二當家搖搖頭，從胸前拿出書放在他掌心，“王爺為何不給我點面子?！?/br>
    “不需要?！彼舆^方才袖中，平淡地，“若是我追究你擅闖王府，恐怕你逃不過?！?/br>
    “嘖?！彼粣偟匕櫭?，“老板就交給你照顧了，我可舍不得她離開?！?/br>
    項天禮有一瞬間沒明白“老板”指誰，漠然，“不用你多管閑事?！?/br>
    二當家癟癟嘴，直接離開。

    翻遍流火居角落也沒找到那本書的乾陵悅陷入深深的迷茫中，她盤腿坐在榻上，開始懷疑是不是自己隨手放在哪里忘了。

    項天禮借著微弱的燈光大致翻了一遍，尤其是明顯被折起來的那幾頁，看完后有些云里霧里。

    但至少搞明白了一件事。

    他又翻到書的第一頁，里面的故事大多經不起推敲，而且只有乾陵悅標注的那兩頁稍微有說服力點。

    二哥為何會有這樣一本書？

    再次看了一遍被折起來的部分，細節熟記于心后合起來，慢悠悠地晃到門口，一眼看見榻上眼神沒有聚焦的人，心底軟成一灘水。

    “你可是在找這個？”他抬手擺擺卷成軸的書。

    里頭的人先是一愣，幾乎同時沖到他跟前，伸手要奪他手里的書，“你在哪里拿到的？”

    “門口地上撿的?！彼`活躲過，高高舉起手，即便她跳起也夠不著。

    “給我?！彼龏^力一躍，仍然差之毫厘。

    “你答應我一個條件?！表椞於Y坐地起價。

    乾陵悅只擔心他看到書里的內容，自然忙不迭點頭，“你說?！?/br>
    他舉著書，低頭看著她近在咫尺的臉，“以后若是有遠行的計劃，一定要先知會我?！?/br>
    “好?！彼w快想了下，好像也不需要出遠門。

    “不能再像今天一樣?！币幌氲剿铧c一無所知地失去她，他仍心有余悸。

    乾陵悅頭點得跟小雞啄米似的，“放心?！?/br>
    項天禮放下手，她一把奪過書，迅速翻了一遍，嘴里還在問，“你沒有看吧?！?/br>
    “隨手撿到了，沒來得及?！彼缚诜裾J，“在角落里，若非本王閑來無事隨意閑逛，也碰不到?！?/br>
    她稍稍安心。

    可能是她不小心掉在哪里了。

    “謝謝王爺?！彼嬲\道謝。

    “口頭道謝有什么意思？”項天禮很會舉一反三、趁熱打鐵。

    說開后的乾陵悅對他再沒有那么多猜測，大方詢問，“那你想要什么？”

    “一個要求，以后再說?！甭斆鞯耐顿Y人不會為了留住機會而浪費機會。

    “會很過分嗎？”

    “不會?！彼攀牡┑?。

    “好?！背浞窒嘈潘?。

    項天禮藏起嘴角狐貍般的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