山城與費城
陳更想和活動組織者談一談。然而當她發現海報的角落里靜靜地躺著的是趙文欣的郵箱地址,她猶豫了。 她知道趙文欣是個一不做二不休的人,為了這個活動她應該已經精心策劃已久。思考良久,刪刪改改,她還是委婉地說,“你要來B市呀?” “是啊是??!” 手機立馬震動了起來,是趙文欣的回復,“你家不是B市的嗎?要不要也來啊?!?/br> “我父母可能不允許我外出過新年?!?/br> “跟他們說說嘛,畢竟是可以寫在CA*上的活動呢。我聯系了一家初中,統計了一些春節父母沒法回家的留守兒童,我們可以去組織一些活動還有陪陪他們?!?/br> (CA: on Application, 美國本科申請時常用的系統。) 陳更面對這樣熱忱的回答,更是無法說出口令人泄氣的勸誡。究竟是自己的申請上的一筆還是孩子們在趙文欣的心里更重要呢?她不知道答案,也不知道這算不算兩全其美。 王應呈又給她發來消息,似乎是因為陳更太久沒有回復?!拔矣浀媚慵液孟裨贐市?” “是啊,但是我幾乎沒去過鄉下?!?/br> “B市很大,比北京還大。我從沒去過城中村,你沒有去過區縣也是正常的?!蓖鯌视指缴狭艘粋€蹦蹦跳跳的白果子表情。 陳更覺得現在是個好機會?!澳阌X得這次活動會成功嗎?” “趙文欣聯系好了學校,應該問題不大吧?!?/br> “不,我說的不是這個?!彼D了頓,還是按下了發送鍵,“對于孩子們來說,這會是一段美好的回憶嗎?” 果然,手機安靜了下來。陳更慢條斯理地把面撈出來,拉開椅子坐下,還去冰箱里拿了一瓶水之后,他還是沒有回復她。陳更覺得自己這個問題太過直白,卻不想收回這句話。的確,王應呈是個純粹的人,他申請哲學系是因為他真的喜歡哲學;不像她,即使喜歡哲學,但最終的目的是坐落于曼哈頓中城的律所,和清心寡欲的文化研究沒有絲毫關系。她問這個問題并不是想讓王應呈難堪,而是真的很想得到一個答案。 媛媛——那個有著明亮眼睛的,放假幫家里人工作的懂事孩子,也是無知地幸福著。陳更記得她熟練地招呼客人的模樣,是不符合年齡的老成。她說要幫媛媛講英語作業,是出于自己的愧疚心,即使春節后陳更就要回北京準備SAT考試。然而這一刻,她卻決定還要去幾趟打印店,就像趙文欣也許會選擇在鄉村里多待幾天,希望能夠做的再多一些。 等不到答案,陳更無聊地撥了撥碗,決定先收拾碗筷。她把鍋碗一股腦地放進洗碗機,好像把所有煩惱都扔進垃圾桶。水流聲漸漸傳來,陳更才擦擦手,上樓回書房去。 — 爸爸打電話讓她鎖好門,他臨時出差了。陳更剛掛,又接起mama打來的,“寶貝晚上吃了什么?” “老叁樣?!?nbsp; 她說,“泡面,雞蛋,火腿腸?!?/br> “營養不錯啊?!彪娫捘穷^,mama笑道,“開玩笑的。下次可以叫外賣,又不是沒有給你生活費。我和爸爸今晚都有事情,我今晚要去北京,爸爸要去上海,你一個人在家記得鎖好門?!?/br> “好了好了,爸爸都跟我說過了。這么大了我還不會嗎?” 陳更趕緊保證道,想要掛掉電話。 “mama還想問問你,學習怎么樣了?” 有些不同尋常的氣息,陳更想。父母都很忙,也很少問她的成績,不過這也算是一件好事,月考考差被父母訓斥等等場景從來不會在她家出現。陳更回答說,“還行吧,老樣子。只是托福不知道要不要繼續考,上次口語考了23分,還不是很夠?!?/br> “這樣啊——” mama拖長了尾音,似乎是在思考,“那你自己做決定要不要再考吧。錢不夠的話,再跟我說啊。對了,你有想過去哪個大學嗎?“ 雖然問得小心翼翼,陳更還是聽出來那有些急切的語氣。她暗笑,原來父母也不是完全不管她,至少還是想要使用知情權的,于是開玩笑道,“哈佛或者耶魯…你信不信?” “為什么不信?” mama的語氣忽然變得很認真,“你一直都做得不錯,不是么?你申什么學校都行,告訴我們一聲就好。我知道你還不是很清楚,不過還是有時間的,現在也不急。我和爸爸商量,你暑假去美國看看學校吧,順面也可以去考一次SAT,你覺得怎么樣?” 陳更才發現父母對她比她想象的上心。她之前覺得,他們不會去了解她都學了什么課,考了第幾名,申請要寫些什么材料,但現在mama的話讓她心中升起一股不可名狀的暖流。于是,她終于說出口,“mama,我也許…想申請賓大?!?/br> mama成了徐行和余微之外第叁個知道她想去哪里的人。她還不了解這個學校,更不了解費城,但一時沖動說出的話在此刻也認真了起來。mama說好,然后掛掉電話,留她一個人悵然若失了很久。 賓大啊…東海岸的藤校,是理智的選擇下,她能去最遠的地方。HYPSM太過耀眼和遙遠,就算是在整個大陸也揪不出幾個。她猜測張晉之會申請哥倫比亞大學,因為學校的“核心課程”(Core Curriculum)可以讀他喜歡的《伊利亞特》和音樂人文(Music Humanities),而相比之下,她完全沒有勝算。而芝加哥大學和西北大學都在她不喜歡的伊利諾伊,她沒有考慮過。賓大在她學校的一個名額讓她升起了一絲希望,但她更明白這會是一場血雨腥風的爭斗。這一個名額要與誰競爭,她都毫無把握,但終于有了那么一絲勇氣。 陳更也是不一定要申請藤校。只是,她還是會留戀那片刻的虛榮,比如象征著所謂華爾街target school的名頭,又或是當別人問起她的父母孩子在哪里讀書時,可以理直氣壯的說在某個ivy。還是高中的時候,她和余微苦中作樂,也幻想過當狀元是怎樣的感受。再也不是她們去靠近T大,而是T大的招生組給她們的父母打電話,殷勤地說,“你可以報任何專業!經管、法律或者計算機,都可以!” 陳更那時笑著說,她一定會裝模作樣的嗯一聲,然后給P大回信息,”我想去光華可以嗎?” 她們倆就在共同編織的美夢中笑作一團。余微說了一個同樣膚淺的理由:狀元可以一直放在學校榜上不會被撤下的——不像其他考進這兩所學校的人的頭像,年年都被新人替代。 看了一晚上SAT,陳更寫閱讀寫得頭暈眼花,翻看手機卻發現了幾條未讀消息。王應呈終于回了消息,他說他想了很久,他不知道。 他又給陳更發來幾張照片,是他準備的講稿。編纂好的哲學小史是給孩子們自制的課本,厚厚的一沓的讀書筆記和注釋,還有他給孩子們準備的禮物——英語詞典。 點開大圖,陳更在角落里看到公開課時他寫的教案整齊地躺在書柜里,又一次感嘆他做什么都很認真。比起她給媛媛虛無縹緲的希望和承諾,王應呈所做的努力讓陳更動容??粗鯌室桓鼻逍墓延蠈W究的樣子,她也想知道他想申請哪里。 “對了,你有想過早申哪里嗎?” 陳更問他。 “UChicago?” 他有些不確定的打了一個問號,“八月我要去洛杉磯考SAT,還要參加幾個校園面試?!?/br> 對啊,她怎么沒想到。陳更一拍大腿,激動地快站起來。 on campus面試可以直接見到招生官,比校友面試分量更重。既然都要去考試和訪校,不如也去面試一趟。 她立馬回復說,“我也要去,只是我去費城?!?/br> “你想申賓大嗎?”王應呈問,“不過的確和你很合適啊?!?/br> “為什么?” 陳更好奇他是怎么看出來自己和這所素不相識的學校合適的,就像余微斬釘截鐵地告訴她,她和徐行沒戲。 “賓大是個很preprofessional的學校,幾乎每個人都知道自己什么時候該做些什么:上什么課、找什么實習、面試哪些社團。你總是把自己安排的很好,每一步都用心去做,和賓大真的很合適?!?/br> 就算是委婉的客套,也安慰到心窩里了。陳更默默地想,心里舒服了不少?!安贿^我還沒確定呢,畢竟希望很小。到時候去看學校,說不定又喜歡上新的地方了呢?!?/br> “也是?!蓖鯌驶貜?。他又說,除夕前兩天他就會來B市,先來逛逛走走,言下之意就是問陳更是否能進地主之誼了。她爽快地答應了下來,還說會請他吃正宗的、不蘸麻醬的火鍋還有麻辣燙,以及喝降火的老鷹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