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2節
寧杳也不知這是為何,寧楹在傅家下人的傳話里進了東院,見此情景不由訝異,“怪了?!辈皇撬腿ピ崃?,這白骨怎么又回來了? 諸人皆是一頭霧水,寧楹也有些摸不著頭腦,卻也察覺到這具骷髏骨有未發覺的古怪之處,她合手掐訣再度強行將它和傅二公子分開,使出符咒在其頭蓋骨上壓制行動,凜神正色道:“先將它放到外面去,杳杳你去盯著它,我先與二公子看看?!?/br> 下人哆哆嗦嗦地架著白骨擺到外面屋檐下,一撒手就兩腿一蹬不見了人影。 雨勢漸漸小了些,瓦檐上的雨水落在廊臺上養魚的青瓷小缸里,叮咚叮咚。寧杳湊近去細細打量,這具骷髏與她差不多高,如果生前是女子,拋開驚悚嚇人的一面來說,單純看骨架非常漂亮簡直可以說堪稱完美。 “是綾冬,是綾冬!我感覺到了!” 乾坤袋里的余青白終于不再滿足于sao動,大聲叫道。 綾冬? 真的是綾冬? 寧杳點了點腰間的袋子,一道灰色的影子出現在面前,余青白激動不已,四下張望找了半天,驚聲道:“綾冬呢?她在哪兒,我感覺到了,雖然氣息微弱,但她分明就在這里!” 他怒瞪著寧杳,“你這個毒婦,把我的綾冬藏到哪兒去了?” 寧杳一刀拍在他臉上,把飄著的魂魄都打散了一下,脧道:“狗東西,你有本事再說一遍?!?/br> 余青白被菜刀拍得七葷八素,回過神來有些害怕地縮了縮腦袋,不敢再出言不遜了,只是嘴里不斷念道:“綾冬、綾冬……” 寧杳好心給他指了指,“你說的是不是這個?” 余青白看到擺在那兒的骷髏骨不禁愣了愣,飄過去繞著圈兒像條狗一樣這邊聞聞,那邊嗅嗅,片晌失神,“是綾冬,是綾冬!我聞到了,是她!為什么會變成這樣?她死了?她怎么可以死,她怎么會死?她有樹靈的心臟,她該長生不老,她該永生不滅??!” 寧杳:“……”不是,這都能聞出來? 余青白哀哀欲絕,聲嘶力竭,得虧他是個魂兒,東院里的人聽不見也看不見他,否則定又是一場喧嘩sao動。 “綾冬……”余青白兩手虛虛托著頭骨,如槁木死灰萬念俱滅。 寧杳忍不住起了雞皮疙瘩,扶琂拉著她往后退了退。 余青白嚎啕大哭,吵得耳朵嗡嗡的響。 骷髏骨不知道是不是也有些受不了,骨架都震動了兩下。 “公子,我并非你所言的綾冬?!?/br> 咋響起的聲音低低細細的,輕柔溫軟,寧杳轉頭看去,余青白一聽見直接瞪大眼僵在了原地。 方才說話的正是面前這架骷髏。 余青白:“綾、綾冬?你還在?你是不是在等我,我就知道、我就知道!” 骷髏又重復道:“我并非綾冬,奴家河都人氏,生前名喚綠袖?!?/br> “不可能,”余青白大驚,“我能感覺得到,你分明、你分明就是綾冬!你忘了?你都忘了?你怎么能忘了!” 寧杳:“……”這男人瘋了吧,果然這些日子話本子看多了還是有用的,看都被刺激成什么樣了。 骷髏還是輕聲細語的,“公子,你確實認錯了。奴家生前是河都名妓,未曾改過名姓,如今雖說已過了幾百年,奴家與不少錦繡郎君談說辭賦,想來文人紙筆也有留下過只言片語可以佐證?!?/br> 余青白還是不死心,“可你身上明明就有綾冬的……” 寧杳見他又要凄凄哀哀,揮手將他的魂兒塞回了乾坤袋里。 她歪歪頭道:“綠袖,河都十六名妓之首?!焙途c冬的神秘不同,綠袖的大名兒在民間可謂如雷貫耳,一個在當時叫三王六公齊齊拜倒在她石榴裙下的女人,聽說雖生在青樓淪落風塵,卻有堪比仙人一樣的身段容顏,和不輸男子的才情,世間無有哪個女子能與她一較高下,是為人間絕色。 說起來,“人間絕色”這樣的形容傳言和綾冬還真有幾分相似,只是知道綾冬的人要少得多。 而且綠袖所在的年代也要比綾冬更早些。 寧杳好奇,“說起來你該是六七百年前的人了吧,可你這骨頭是怎么回事?” 綠袖回道:“奴家有一縷纏魂留于此中,在深山得日月靈氣,日夜修煉得了益處?!?/br> 她說話細聲細氣的又含著股溫柔多情,聽起來就不像是什么作惡之輩。寧杳干脆問她道:“綠袖姑娘既在深山修煉,纏著傅二公子做什么?” 綠袖沉默了一瞬,低聲回說:“奴家、奴家只是想與二公子拜堂成親?!?/br> “????” 寧杳詫異,拜堂成親?這話的意思是她看上傅二公子了,想要結個冥婚?還是有什么別的目的原由? “可人鬼殊途,”寧杳攏了攏袖子,說道:“綠袖姑娘這樣可是害人害己?” 綠袖急忙解釋道:“我只是想和他拜堂成親,不耽誤他也不會傷害他的?!?/br> 寧杳不懂,歪頭去看扶琂,扶琂笑了笑一言不發。 “琮兒!” 里屋不知出了什么事兒,傅夫人大聲哭叫起來,寧杳暫時停了和綠袖說話的心思,轉身要進去看看。 “傅郎!”綠袖也聽見了動靜,她驟然拔高了嗓音,極是驚急叫一聲,與此同時被寧楹的符咒定在地上的骷髏骨也突然之間劇烈抖動了起來,下一瞬竟是生生掙脫開了桎梏,腳下啪嗒啪嗒地走進了屋里去,然后在所有人懼怕的目光下,抓住了床上口吐白沫渾身痙攣的傅二公子的手。 然而叫人驚訝的是,就這么挨了一下,傅二公子的狀況竟然真的安穩了下來,呼吸平順地沉沉安睡過去。 第40章 見此, 不說傅夫人和王輕,就是寧楹也愣了愣,她重新審視歪歪斜斜倚在床邊的白骨, 兩彎秀眉微微蹙起。 對于方才在外面的談話, 寧杳并沒有瞞她,走近小聲說了幾句。 “河都名妓, 綠袖?”寧楹不知這人間之事,自然也沒聽過綠袖的名字。 王輕生在盛國暉州,又是閨閣小姐, 對吳國風塵女子之類也不相熟。但傅夫人可是土生土長的河都人氏,聽見這話不由一驚。 綠袖之名但凡生在河都的,就沒有不知道的。城西的滿風樓就是綠袖的故居, 當時有幾分聲名的男人, 無論是最有名的野史中出現最多的三王六公, 還是其他各地氏族俠客,幾乎都往那處去過。 還有后來的文人書生,也不知道在上面做了多少詩篇辭賦哀嘆天妒紅顏, 一代美人早早入墓。 綠袖死后, 幾百年前的那位國君悲痛至極,親自下旨將滿風樓封存了起來, 很好的保存過一段時間。由于這位美人的名氣實在太大了, 以至于滿風樓對河都來說都隱隱成了個小招牌, 幾經翻新修繕, 現在也有人時不時上去走走坐坐。 只是…… 傅夫人指著床前的骷髏骨,面色蒼白, “綠袖?這、這是綠袖?幾百年前的……不可能??!綠袖被葬在雁圓里?碑還在那里立著呢,又怎么會從山上下來!” 王輕扶著她, “會不會是雁園里的墓曾遭過竊賊,把尸體運出去了?” 傅夫人悚然,“好好的,瘋了才會偷具尸體出去,只聽說過取陪葬的,沒聽過去偷腐尸偷人骨頭的?!痹俸玫拿廊怂懒艘院笠彩且痪吖羌茏?,這有什么可偷的? 她們二人你一言我一語,寧杳定定望著綠袖,“不知綠袖姑娘可否為我等解惑,你與傅公子是怎么回事,你為什么會在山上,又為什么會被傅二公子抱下山來,現如今傅二公子又為什么會變成這個樣子?” 還有,和綾冬到底是什么關系。 余青白論做人做鬼都不大行,但在涉及綾冬的問題上,寧杳相信這個狗男人絕對不會說謊。能叫這么個瘋魔不已的癡漢認錯人,她與綾冬之間必定有什么不為人知的牽連。 她問的問題有點兒多,但也確實是在場所有人的疑惑。 骷髏骨轉了轉頭,綠袖的聲音也隨之而來,只是溫軟嗓音里卻透著些許迷茫,“姑娘所問的,其實……我也不大清楚?!?/br> 傅夫人不信,“這是什么話!”她兒子出門時還好好的,就是抱著這骨頭從山上下來才會變成現在這副半死不活的樣子的! “奴家的確不清楚,”綠袖緊緊抓著傅二公子的手,解釋道:“我只記得自己在滿風樓里等著傅郎回來,后來就什么都不記得了,等有了意識,卻發現自己躺在深山中,只余下一具白骨一縷殘魂。奴家不知道自己是怎么死的,更不知道為什么會在山上?!?/br> “是忘了?”寧杳問道。 扶琂:“她不過一縷殘魂,記不清生前之事也正常?!?/br> 寧杳點點頭,又說:“綠袖姑娘口中的‘傅郎’是傅二公子?聽語氣你二人是往日熟識,只這幾百年都過去了,早就物是人非,姑娘是不是認錯了人?!?/br> “沒有,不可能的,”綠袖又轉過了骷髏頭,空落落的眼眶好像正看著床上的人,聲音輕飄飄的,“是傅郎,他還是和以前一模一樣,真的一點兒也沒有變?!?/br> 看著一具白花花的骷髏骨對自己兒子深情款款的模樣,傅夫人腦子里不停的嗡嗡響,只是見對方似乎并無惡意,她到底沒出聲兒,狠狠掐了掐自己虎口以作清醒。 寧杳問:“傅二公子會變成這樣,可是在山上發生了什么事?!?/br> “深山多妖怪,尤其到了夜里大都會出來活動,”綠袖小聲道:“傅郎碰上了正在修煉的兩個蛇妖,不小心中了他們修煉之時散出的妖毒?!?/br> 寧楹大約明白了,“他本來那個時候就應該死了,你救了他?!备蛋茬?/br> 有二十的壽命,如果不是這個綠袖救了人,現在應該差不多已經到黃泉報道了。 綠袖應聲道:“對,我救了他。我在深山里已經等了幾百年才等到他,他若當真去了,我也不知道自己還能再等多少年才能有緣再見一面。我沒有辦法眼睜睜看著他在我面前死去,也不能再這樣不知期限等下去了。我要和他拜堂成親,他答應過我,他會回來娶我的?!?/br> 拜堂成親?娶?和、和一具骷髏? 傅夫人素來不是個刻薄人,也不是不知恩,但作為一個母親,對這個顯然無法接受,她忍不住一個倒仰,驚愕道:“這怎么能成!” 綠袖沒出聲兒。 寧楹收回陵光劍,“當務之急倒不是這個,依傅二公子現在這個情況,莫說成親了,動都動不得,是生是死還說不一定呢?!睂庨翰皇轻t修也不是丹修,在醫治救人這方面也是有心無力,今天上午和方才都試試,發現靈力運轉與傅安琮而言不過杯水車薪,現有丹藥也不大頂用,她也沒什么其他的法子了。 不過…… 寧楹看向綠袖,她好像有些辦法。 寧杳吃著兜兜里的花生米也瞅了瞅,兩只烏黑黑的眼睛剛剛瞧過去,就聽綠袖輕聲說道:“奴家也沒有十足的把握,只能盡力試試看,若出了什么差錯,還請姑娘能伸以援手?!?/br> 說著,骷髏骨又上了床,和傅二公子挨在一處。 她七百年的修行都是自己摸索的,比不得旁的妖物精怪厲害,卻受足了天地靈氣的蘊養,這身骨頭就是很好的良藥。 這回沒人把這一人一骨分開。 傅夫人年紀大了,熬不大住,在王輕的勸說下回房歇息。寧楹答應了綠袖的話,為避免晚上生出什么突發情況便沒再回客房去,而是走到隔間的小榻上靜心打坐。 很快這邊屋里就只剩下寧杳和扶琂。 扶琂還是能不說話就不說話,他對這些事情是真的沒什么興趣。 寧杳卻因為涉及到綾冬,很有興致。其實也說出個為什么,但她總覺得綾冬會牽扯出什么事,到最后說不定還會和她有關。這是一種無法用語言來表述的直覺,在末日荒漠的時候,這種直覺可沒少幫她的忙。 可現在綠袖居然說她不認識綾冬,更奇怪的是連自己怎么死的都不知道,這里面怎么想怎么古怪。 寧杳琢磨著綠袖和綾冬的事,兩只眼睛盯了盯綠袖的白骨,皺緊眉頭有點兒糾結,總不能去向綠袖討點兒骨頭灰往肚子里吞了吧?這也太失禮了。而且她雖然確實什么都能吃,但有些東西真不好下口,心里那關過不大去。 扶琂見她目不轉睛,眼皮子跳了跳,“杳杳?” 寧杳回神啊了一聲,“怎么了?” 他掌心輕壓在發頂上,拍拍她的頭,“那個不能吃?!?/br> 寧杳:“我不吃?!?/br> 扶琂:“杳杳如果想知道與綠袖相關的事情,其實也有其他的辦法?!?/br> 寧杳偏頭,扶琂笑著指了指自己,寧杳猶豫了一下,“什么辦法,當真可行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