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3節
舒意被她說得有點悵惘起來,人鬼殊途,他們會有將來嗎?可眼前的幸福給人的感覺太強了,強烈到不忍破壞,她想了想,摸小狗一般揉揉他的腦袋。 “快松手,等會有游客過來看見,有傷風化?!?/br> “你好迂腐?!?/br> “也不知道誰更迂腐,對年輕女孩子一口一個小姐的?!?/br> “哎呀,那是我對小姐的愛稱?!?/br> 他越說越來勁,完全跟之前兩種模樣,黏人還賣乖,典型的得寸進尺,舒意生怕他又講出什么虎狼之詞,忙說:“我們先把匾額抬回去吧?” 祝秋宴不肯,抱著她又膩歪了一會兒,才勉勉強強松手。 舒意看石榴新鮮,想送給禪師和明壇,祝秋宴就讓酒店多拿了幾籃水果過來,臨出門前突然得信,三哥走了。 就在今夜,凌晨才發現。 徒弟們手忙腳亂,午后才看到三哥的遺書,發現三哥把所有身后事和財產都交代給祝秋宴處理,又是一通爭吵。有個寸頭的小徒弟覺得這么吵下去不頂事,坐船過河來找他。 現在作坊里一團麻亂,舒意就讓他先去處理。祝秋宴怕她東西太多拿不了,讓周夢安去幫忙,又對劉陽交代了些什么才匆匆離去。 這次再和周夢安一起坐船過河,已然是別樣的心情。 想起凌晨三點那一夜的初見,周夢安對當時的冷風,大河的濕度,天邊的月,甚至兩岸的燈火,小到這些細節都還有清晰的印象,他對舒意說那種感覺太震撼了。 他從來沒有見過一個女孩,可以給他那種明顯被割裂的感覺,很冷酷,又很柔弱。舒意說:“那個時候我心里積壓了太多的情緒,始終沒能發泄出來?!?/br> “我看出來了,你好像大病初愈一樣,身體好了,心里還沒好?!?/br> 舒意微微一笑,想起梁嘉善。 他一直都很好,在國外的小鎮時每每陪著她散步,曬太陽,去海邊撿貝殼,盯著她吃藥,默不作聲地把飯菜放在她房間外,這些舉動總是在一個黑白的無聲電影中進行,布景里的男女很少交流,身邊只有環境的聲音。 海浪聲,汽笛聲,洗畫筆的水花聲…… 她不想說話,憋著情緒不肯發泄,他小心翼翼地守著她,整整一年的時間也不說話,其實不是沒有想過要跟他和解,可以不提起那些過往的仇恨,只是像陌生人一樣談天氣,談理想,談哲學,什么都可以,但每每她剛要開口,他就露出掙扎的神情,她就不想再繼續下去。 如果說當年的謝意是在祝秋宴和謝家之間做選擇,那么如今的梁嘉善就是在她和梁家之間做選擇,一個已經成為過去式,一個正在進行時。她可以理解他的心情,愛著她,同時提防她,那么心力交瘁,那么悲從中來。 梁瑾病重或許是一個好時機,可以幫助他看清自己的心。 舒意想了想,對周夢安說:“這一年我常常覺得自己被困在一個玻璃瓶里,可以聽到很多聲音,外界的,我心里的,但我習慣了蜷縮在里面受到保護的感覺,不想出來?!?/br> 周夢安表示理解。 舒意訝異,他趕緊表態:“我真的可以理解,其實我已經不是第一次向你暗示了,我們應該認識,這個說起來別人都會覺得我瘋掉的經歷,你或許能夠接受。在我念初中的時候,突然有一天有另外一個人闖入我的生命里,搞亂了我原本的生活,我跟家長老師和老朋友都提起過,可他們都認為我學習壓力太大,出現了幻覺,甚至送我去看精神科醫生?!?/br> 周夢安雙臂搭在汽船的護欄上,望著滾滾江流,陷入了回憶。 那段時間也是他對過去和現在的博弈。 非常痛苦,蜷縮在一個透明的玻璃瓶內,有外界的聲音,也有內心的聲音。他也曾一次次嘗試說服自己,可他終究沒能成功。 他愛上了夢里那個女子。 后來他憑著夢境里的印象,把她畫了下來,偷偷地藏在一處,小心翼翼地守護著他對這個女子的愛意。 他很難理解靈魂與意志上對她統一協調的愛,只能寄托于前世情緣未了。 即便他轉世為人,他對她的情還留在人間。 “很浪漫,很理想,也很魔幻,是不是?可我只有相信,才能說服自己不是一個瘋子。我藏著這個秘密,只有我一個人知道,我一直在尋找跟我一樣的人,直到遇見你,我終于可以確認,我的選擇沒有錯?!?/br> 他笑了起來,明亮雙眼猶如一團火,炙熱燃燒著他對招晴的愛慕。 他盼著她能早一點回來。 “你說她還記得我嗎?”他滿含希冀地問。 舒意有點踟躕。 招晴愛張靖雪嗎?她第一次給她針灸的時候說過,她是沒有歸途的人,她在等一個不會來的人。當時看著,如果她說的那個人就是張靖雪的話,那么她應該是愛他的。 可那個人是張靖雪嗎? 第68章 舒意回到長明寺, 上到禪師下到小沙彌們都在聽法會,還有不少游客跪在寶殿外旁聽,里面也邀請了不少常年在寺中清修的香客。 中途禪師們會休息, 彼此交流心得, 舒意在這時被明壇招了進去。 穿過香客們之間的小道, 她走到中間排的明壇身旁, 小聲說:“不知道今天辦法會,也沒提前問你一下,是不是打擾你了?” “不要緊,經法都在心里, 你怎么回來了?”上下一打量, 女孩紅光滿面, 她笑了,“我以為你不會回來了?!?/br> 舒意微有點羞赧:“總要跟你和禪師說一聲, 對了,我還帶了水果給你們?!?/br> “不著急的話就先等等我, 還有兩小時就能結束了?!?/br> “好?!?/br> 明壇又想起什么, 從口袋里掏出一張名片遞過去:“那天你走得匆忙, 從你裙子口袋掉下來的, 不知道重不重要, 我就替你先收著了?!?/br> “什么東西?” 舒意一看,想起來這是收拾李榕桉舊物時發現的,因為寫的是泰文,當時禪師給她翻譯了一下, 她轉頭就拋到了腦后。只隱約有點印象,似乎跟花市有關。 “梵音物語,嘎色?!泵鲏f,“泰國最大花市的老板,資產過千億,整個東南.亞都知道他,你怎么會有他的名片?而且看質感,好像是很早以前的了?!?/br> 舒意搖搖頭。 法會繼續,她悄悄地退了出去。周夢安正在雞蛋花樹下,拉著她激動地說:“我以前來過這里,那次看見它,覺得沒什么稀奇,今天再看它卻怎么瞧怎么親切,好像看它就像看一個人一樣,是個熟悉的老朋友?!?/br> 舒意本來沒有感覺,經周夢安一提,定睛看向這棵不斷向上分開枝丫、綠葉茂盛的雞蛋花樹,也隱約看出了它的樹形樹相。 只是不知道為什么,透過那層樹干的軀殼,里面的相型似乎已經進入到垂垂老矣的階段,有點要枯竭干涸的跡象。 她喃喃道:“它生病了嗎?” 周夢安說:“沒有吧?明明還很精神!” “我怎么看到的跟你不一樣?” “那一定是你看錯啦?!敝軌舭舶變舻哪樕闲Τ鰞蓚€淺淺的小梨渦,“我看它一定能長命百歲,等我們老了的時候,它還在這里?!?/br> 舒意被他的笑容感染了,也愿意相信這個結果。 她帶著周夢安逛了逛,長明寺不大,前后五進,基本每位大名鼎鼎的神仙都有自己的金身寶殿,周夢安看著不像會信佛的人,卻每經一座大殿就進去磕個頭,念念有詞說些什么。 舒意問他祈禱了什么,他捂著嘴竊竊道:“也沒說什么,就是表達了下對各位大羅神仙的崇仰之情?!?/br> “你該不會跟佛祖拍馬屁了吧?” “哎呀,看破不說破,給別人聽到就不靈了?!?/br> 舒意被他逗笑了,兩人逛累了又回到大雄寶殿,在長廊下等著法會結束。見她一直端詳手里的名片,周夢安不免好奇:“你為什么一直看著這個?有什么特別的嗎?” “我也不知道,但覺得沒有這么簡單?!?/br> “為什么這么說?” 金原與李榕桉早年常在中南,亞一帶行商走貨,做的大多是茶葉,棕油和橡膠的生意,對花市沒有涉獵。 如果是這樣的話,李榕桉為什么會有嘎色的名片? 嘎色在90年代就已經是稱霸一方的豪強,以他在泰國的身份地位和影響力,如果他們有生意上的往來,她一定會知道,可她卻沒有一點印象。 金原和李榕桉從來不瞞著她生意上的事,從小就把她當繼承人培養,他們唯一隱瞞過的只有一個——煙.草生意。 仔細想來,那段時間也就是出事前后。 原來她懷疑車禍是梁家動的手腳,一心一意把目光放在他們身上。來到西江以后,她試圖尋找與梁家有關的線索,卻發現他們在西部的產業規模很大,沒有合適的切入點,竟跟大海撈針一般。 當初事出突然,周奕為了確保她的安全,躲著沒敢跟以前的人聯系。等她被舒楊收養帶回北京后,周奕再去找尋車禍的線索,已然都被抹去了。 他不敢明面調查,私下里找過幾個以前的老伙計,被告知他們都已經跟了金原最器重的二把手。 “我記得周叔曾經跟我說過,爸爸臨終前交代他凡事以我為重,不用去管以前的生意。他那個性格,原本就不擅長做生意,也不在意那些身外物,后來慢慢和西江斷了聯系,這么多年我也沒有回來過,不知道二叔還記不記得我?!?/br> 說是二叔,金原的拜把兄弟,可她從小就不喜歡這個二叔,總覺得他長相兇惡,鷹鉤鼻,薄嘴唇,不是善類。 他們走南闖北去銷貨拉貨的時候,二叔就留在西江打理生意,一個在前方開拓版圖,一個在后方維持穩定,金原為了寬解勞苦的兄弟們,常說生意的配合之道,對二叔是一百個放心。 唯一一次看到他們吵得臉紅脖子粗,就是因為二叔要做煙,草的生意。她偶然間撞破他們的隱私,還頂撞了二叔,事后被金原狠狠地訓斥了一頓,嚴令她不準再過問煙.草生意的事。 周夢安接過名片看了看:“我聽當地人說,嘎色生意很大,也不只是經營花市,在泰國煙,草是和那個是掛鉤的產業?!?/br> 周夢安神色隱晦,舒意聽懂了他的意思。 金原背負著秘密名單的使命,絕對不會允許自己做犯罪的勾當,如果嘎色想要借他們的手打卡東方市場,那么唯一能夠動搖金原的人就只有二叔。 看來李榕桉身上的這個名片,和二叔脫離不了干系。 周夢安見她陷入沉思,問道:“你回西江沒有想過聯系他嗎?” “不知道去哪里聯系,我離開后就和西江徹底斷了聯系?!?/br> 當時所有人都以為她已經死在那場車禍中。 被梁家識破后,她想過去聯系以前的老人,看有沒有用得上的線索,但是這十年來西江快速發展,拆,遷,老城區改造,城市規劃,原來的住址都已經被博物館覆蓋,附近區民也全都搬遷走了。 她找不到可以聯系的舊關系。 周夢安讓她不要著急,再想想辦法,忽而又說:“那個時候千秋園也剛建成不久吧?他們一直在西江沒有離開過,或許可以托他們幫忙找找以前的關系?” 舒意恍然。 “而且嘎色不是派了梵音物語的人來監視千秋園嗎?我看他身份不簡單,應該跟著嘎色干了很久,如果十五年前他們跟你爸媽有生意往來的話,應該認識他們或者你二叔的吧?” 周夢安說,“你那個二叔,你還記得他叫什么名字嗎?” 舒意搖搖頭:“我只記得他姓程?!?/br> “只有姓氏嗎?有沒有別的特征?” 舒意想了想:“后脖子處有塊雞蛋大的胎記?!?/br> “那就好找多了,如果他還在西江做生意的話,一定可以找到他?!?/br> 舒意點點頭,找到二叔確實是一個切入口,雖然未必能找到車禍的線索,但總比兩眼抓瞎要強一些。 她含笑看向周夢安:“你跟你夢里那個人不一樣?!?/br>