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節
男人低聲警告:“你被跟蹤了,知道嗎?” 舒意點點頭,舔了下嘴唇,確認周邊環境安全后才開口道:“在火車站時我就發現了,只是沒想到他本事這么大,能查到我要出境,一路尾隨而來?!?/br> 當時她同蔣晚鬧著玩,險些撞上充電樁摔倒。也就是被扶起的一瞬間,從反光板瞄到了身后的人。 鴨舌帽,黑帽衫,裝束沒有過一絲改變。 這個人已經跟蹤她有一段時間了。 舒意平靜下來,將連日來的經歷轉告給面前的男人,最終含著一絲忐忑問道:“周叔,我的身份會不會被人發現了?” “這點小事就慌張,怎么堪當大任?” 被喚作周叔的中年男人蓄著虬髯胡須,額間橫著一條寸長的疤,怒目而斥,陰影下橫眉冷對,瞧著嚇人。 舒意被他一吼,卻笑了起來:“周叔,我知道的,您放心?!?/br> 到底只是二十來歲的女孩,第一次做大膽出格的舉動,心下難免惶然。碰到可以相信的人,就又生出無邊孤勇。 舒意問:“確定了嗎?那個人會在蒙古站上車?” “沒錯,我喬裝成牧民試探過他,不過他對于秘密名單所知甚少,很難確定他是不是繼承人,需要靠你去辨認?!?/br> 周奕從口袋里掏出一張照片,上面是一個站在蒙古包前比心的壯漢,“他叫巴雅爾,性格粗獷,為人好客,但你不要被他的外表所蒙騙,他不是個簡單的人?!?/br> 周奕同她解釋,巴雅爾已經是俄羅斯國籍,皮毛商人,生意做得很大,常常往返烏蘭巴托與莫斯科。如果順利的話,剩余的半程足夠她確認他是不是秘密名單的繼承人,以便完成資金的轉交。 唯一構成威脅的是,那個一直跟蹤她的人,不知目的何在。 “阿九,你一定要小心,在確認之前千萬不能暴露你的身份。你要知道,從你父母死亡的那一刻起,秘密名單就不再是無人知曉的秘密了,黑暗中早有一雙眼睛在盯著它。我現在還不知道對手究竟是誰,但我已經有了方向,所以不能陪你一道往前走了?!?/br> 這是舒意第一次,接受除了“舒楊的女兒”之外的身份,尤其當周奕拍著她的肩,任重而道遠地喚她小名“阿九”時,她忽然生出一種回到西江的久違感。 在來到北京之前,在酥油燈晃動的西江,她的過去,才是她一直向往的地方。 “周叔,明知前面是一條布滿腥風血雨的路,我們仍要刀頭舔血地走下去,為的究竟是什么?” 周奕舉目望向遙遠的東方,良久才道:“大概,是為正義永不落幕吧?!?/br> 臨別前,周奕將身上口袋掏了個遍,只摸出兩三個壓扁的煙盒。一口熱煙抽不上,望著既是小輩又是主子的年輕姑娘竟然無措起來,撓撓大胡子,沖她笑道:“阿九,我們北京見?!?/br> 他不用訴諸危險,將荊棘血淚陳給她看,只因他相信,從接受這一趟冒險之旅開始,這個女孩就不再是四九城里耽于享樂的舒小姐了,而是數百年間為了完善秘密名單不得不逆水行舟的賞金獵人——金九。 九丫頭三歲時就坐在駱駝背上,搖著鈴鐺走邊境數國,見過多少刀光劍影?難道十幾年金湯匙一勺一勺地伺候過來,就能把骨子里的血性統統磨掉? 要真論起鐘鳴鼎食,佩金帶紫,十里洋場風光無兩,舒家算得了什么?那些名單里的祖祖輩輩,才是無出其右的真風華。 舒意等周奕走了,掐一株丁香放在鼻尖聞了聞,心神漸定后才轉出陰暗的巷角。忽看到不遠處倚著傾斜的電線桿、氣定神閑的男人,舒意腳步一頓,心直往喉嚨口蹦。 “你……” 祝秋宴站直身體,徐徐朝她走來:“好巧,小姐也在賞月?” 舒意瞧了瞧被烏云遮擋的月,蚊蠅般應了聲,察覺他眼中笑意濃郁,忙把臉轉向一旁。祝秋宴走得近了,聞到少女指尖縈繞的丁香氣息,露出陶醉的表情。 “此夜甚美?!?/br> 他低下頭來,拂過墻邊蔓蔓叢生的爬山虎,經青苔夜露,宛如月下游人,耐心作陪,賞玩著小姐的驚心動魄。 某一刻輕笑起來,簡直一副神魂天成的害人模樣。 “夜雖美,但風似乎有點大,不如由七禪陪小姐走完后面的一程?!?/br> 第6章 青稞酒 舒意偶然間發覺,這個男人有點聒噪。 轉過兩個街角通往候車室的一路,慢慢走來也不過十分鐘,而她心思凌亂,腳下生風,仔細想想,前后最多五六分鐘吧,他竟然說了一籮筐的話。 從還未到來的“花好月圓”中秋夜講到“結愁千緒,似憶江南王”的紫丁香,再擴展至情味雋永的故事,牽扯出一段段唐宋美談,最后從習性到形態同她講丁香的種植方法,如果采用種子播種,最好的季節在來年春上。 以她判斷,他即便是個花農,也絕對不是簡單的花農。更何況祝七禪美目一斂,就猜到她所思所想,坦誠道:“我是一名教師?!?/br> 舒意點點頭,難怪他有濃厚古樸的書香之氣,可他好像更愛擺弄花草! 于是,他再次坦誠:“七禪心甘情愿為一切美麗的事物折腰,花草樹木乃自然之源,匍匐為奴,手擷芬芳,更是人生樂事?!?/br> 舒意聽他連篇的鬼話,淡淡一笑,并不說話。 走到燈光明亮的地方,隔著一條橫向寬闊的馬路可以看到站前來回踱步的兩道身影,舒意的心落下去,若有似無地松了口氣。 這回換祝七禪笑了,他的笑如同夜色中的迷霧,霧里看花,顧盼生輝,可終究隔著一層,捉摸不清。 “今夜邊檢至凌晨,小姐的包廂應當沒有熱水。倘若不介意,可以到10號車找我?!?/br> 他說,“小姐,還記得在火車站時七禪的提醒嗎?” ——當心點,小姐。 究竟讓她當心的是腳下,還是身后的人? 舒意剛剛松弛的心弦,再一次緊繃,他聽見她和周奕的談話了嗎?他究竟是什么人?臨近同伴不遠,她忽然停下腳步。 祝七禪回頭,對上她波瀾的眼眸。 “你知道什么?”舒意問。 “小姐不必太緊張,助人為樂是七禪的人生信條。幫忙捉個鬼而已,沒什么大不了?!?/br> 他就這么輕描淡寫地說了出來!捉個鬼?分明看到有人在跟蹤她,所以,才會在周奕離開后特地出現?原來他一早就盯上了她? 為什么要幫她? 祝七禪好似有讀心的功夫,思量片刻,獲悉她的顧慮與提防,娓娓道:“大概過去同小姐獻殷勤的男士太多,令你難免懷疑我別有用心。我仔細想了想,倘若一定要別有一番用心,那唯一的可能便是,七禪想同守護美麗的花兒一般守護您吧?!?/br> …… 舒意原來說過,有些人哪怕只是隨便往那兒一站,你就會十分信服他的人品。 她知道這個男人如列車員,如蔣晚所說,一定是個有故事的人,可與此同時,他的神秘與煙火氣息卻讓她產生一種葉落歸根的向往。 她說不出所以然來,這種感覺很強烈,冥冥中好像在引導她走到一個失控的地步。臨別之際她匆匆問道:“你從哪里來?” “我記不清了?!弊F叨U憂郁地說。 “那你住在哪里?” 祝七禪又雀躍地說:“西江?!?/br> 舒意喉頭倏忽間涌入一脈苦澀,想再開口,江遠騏已到了身旁,焦急地問道:“你怎么去了那么久?好點了嗎?” 秦歌站在身后,定定看著走向候車室的男人。雖然只是驚鴻一瞥,但可以確定,那個男人剛從舒意身旁離開。 他們怎么會在一起? 一行三人各懷心思回到候車室,秦歌拿著用品去洗手間簡單地洗漱完畢,回來后見舒意的隨身包在位置上,人卻不在。 她甩了下濕漉漉的頭發,走到江遠騏旁邊,漫不經心地問道:“小意去哪了?” 江遠騏指了個方向,舒意正靠在墻邊打視頻電話,神態親昵,應該是和家里人。 秦歌說:“我問了便利店的工作人員,附近沒有公共衛生間,也不知道那么長時間,她去了哪里……” 江遠騏這才抬頭看向她。 二十幾歲的女孩,年華正好,洗完臉后皮膚白皙,透著粉紅,日光燈下一雙烏黑的眼珠滴溜溜轉,一派嬌憨純真的模樣。 如果,她潮濕的發絲能夠遮住被她用指尖硬生生掐破的一顆青春痘的話,此刻的心思應該會更讓人相信,是出于好意。 江遠騏說:“可能看錯了,走遠了一些,安全回來就好?!?/br> “是呀?!?/br> 秦歌丟下毛巾,捧著手機陷入沉思。 換輪的初始新鮮感過去后,蔣晚就開始了煎熬的等待。車廂被吊至半空,進入作業間,前后車門都鎖上了,也不好中途離開。 同舒意倒了一番苦水后,又與秦歌聊了一會兒,后來不知怎么的,就同馮今大吵了一架。兩個多小時后舒意一行回到火車時,他們還各自在包廂生悶氣。 舒意坐到床邊試圖安慰蔣晚,結果還沒開口,蔣晚就掀起被子蓋住臉,一副不想多說的樣子,她只好作罷。 沒有一會兒武警過來收走護照,海關收走出境單,在核查無誤后,k3在中國邊檢武警、二連站值班員列隊打著手電的護送下,駛出國門的最后一程。 十幾分鐘后到達國境線——中蒙815號界碑。二連國門上中華人民共和國七個大字和國徽在夜色中顯得莊嚴而肅穆。 這是一種無法用語言來形容的心情,本次列車上多數第一次出國的國人都在車尾或者車窗抓拍穿過國門的一瞬間,閃光燈接連打在發亮的水牌上。 氣鼓鼓好似蔣晚,也忍不住被熱鬧的氣氛勾得坐起來,趴在窗邊探頭眺望。 閃爍的霓虹燈下捕捉到舒意一抹擔憂的神色,她自覺胡攪蠻纏,靠過去放軟聲音道:“我錯了,不應該朝你撒氣?!?/br> 舒意揉揉她的腦袋,問:“怎么了?好端端為什么吵起來?” “也沒什么,就是嫌他嘰嘰喳喳吵得心煩?!?/br> 女孩子就是這樣,高興的時候陪你吵鬧,是趣味。不高興的時候嫌你啰嗦,是無味。舒意問:“馮今的心意你不會不明白,就差一層窗戶紙,你還不想捅破?” “我……”蔣晚語塞,想了很久接不上話,最后只是看著舒意,問她,“你呢?如果你遇見喜歡的人,會告訴我嗎?” “我不告訴你還能告訴誰?” 蔣晚低下頭輕輕一笑,說不出來的意味。 “我只是覺得,始終沒有辦法接受他,可能是因為我只是有那么一點喜歡,還構不成愛吧?!笔Y晚沖她擺了擺手,過了好一會兒才若有似無地問,“你剛才出站去做什么了?秦歌說,好像看到你跟一個男人在一起?!?/br> 舒意身體一僵:“沒有,就是買了點東西,同家里打了電話。怎么了?” “沒事,在火車上好無聊?!币贿呎f著,蔣晚佯裝去找馮今玩,出了門,穿過硬臥的一節節車廂來到車尾。 這個時候已經經過國門,擁堵在車尾拍照的人群相繼散去,蔣晚摸了摸身上,忽然想抽煙。后面忽然過來一個人,拍她的肩膀:“你剛才怎么不戳穿她?” 蔣晚回頭見是秦歌,不耐地甩開她的手:“戳穿什么?” “師姐,我不是想挑撥你們之間的關系,只是讓你知道實情。她借口肚子疼支開我和江遠騏,消失了近半個小時,那個男人送她回車站,你真不覺得他們之間有什么嗎?” “如果有什么,小意一定不會隱瞞我!” “可她明明知道你對那個男人……” 蔣晚猛的拉開廂門,呼嘯而過的寒風中她冷冷盯著秦歌:“別以為我不知道你在做什么,我和小意的事情用不著你管?!?/br> 秦歌也離開包間后,舒意后知后覺地發現了蔣晚的異常。她同馮今鬧別扭,應該不是嫌馮今啰嗦,而是秦歌說了什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