怪戲_分節閱讀_98
秦頌風震驚道:“你是西北佛俠?!?/br> 那是行走于西北的一個武林高手,滿身滿臉都是古怪的燒傷痕跡,自稱身負罪孽,行走江湖就是為了贖罪。他自成名以來救人無數,卻寧可自傷也從不傷人,劍法只用守勢,借牽引格擋之力阻止行兇者出招。 據說每次成功之后,他便喋喋不休地勸告行兇之人向善,不管行兇者是謀財害命還是報仇雪恨。他說的其實并非佛法,但江湖中都感覺無甚差別,懷疑他是哪個高僧所扮,因此稱他西北佛俠。 燒傷自是易容的手段,只不過…… 秦頌風道:“判官變佛爺,你不是為了讓我笑得拿不住劍才瞎說的吧?!?/br> 上官判卻肅然道:“我自然是真心贖罪?!?/br> “算了,他比彭掌書還不可理喻?!奔臼媪鞯?,“彭掌書,你可相信?其實我剛才出言探你的時候,還寧愿自己猜錯了,寧愿重新尋找線索?!?/br> 彭孤儒不語。 季舒流動情道:“我相信你至今良心未泯。據那秀才所說,你的劍原本是要先殺丈夫的,看見妻子為救丈夫而死,你呆在原地,才給了潘子云偷襲的機會。你為何呆住,是不是也敬佩那女子的剛烈,后悔自己殺害了她?” 彭孤儒長長嘆了一口氣,眼睛竟有些發紅:“我確有重罪,可惜竟然已經沒有補償的機會?!?/br> “我們的朋友就是你的機會。如果你當時直接逃走,事后真心懺悔,難道我們真的非殺你不可嗎?即使宋掌刑聽聞,恐怕也念在多年兄弟情義,不忍將你處死。但你卻對你的機會下了毒手?!?/br> 彭孤儒沉默。 季舒流道:“現在你依然不肯抓住機會。我以為你是個敢作敢當的人,以為你愿意自殺謝罪,不至于把事情弄得這般難看?!?/br> “抱歉,”彭孤儒道,“我心愿未了,不想坐以待斃?!?/br> “那就說說潘子云的‘來頭’如何,”季舒流的聲音冷下去,“剛才你問的,為何不是潘子云與我們有何關聯,而是潘子云有什么‘來頭’?潘子云是什么來頭,被殺的秀才娘子又是什么來頭?如果他們真有多大來頭,還用得著我們來替他們復仇么?他們的來頭,就是半生多磨多難,危難關頭卻肯挺身而出,叫人無法坐視他們遭人謀害,卻任憑真兇逍遙自在!” 季舒流努力不讓自己過于憤慨:“上官掌門,剛才你已經聽見了,你力保的這個人并不是一時沖動做錯了一件事,而是錯上加錯,罪上加罪,直到現在還認為‘來頭’比朋友之情更重。蔣前輩說他這些年來讀了很多史書,可惜他不但沒生出興亡百姓皆苦的胸懷,反倒學來滿肚子自命尊貴,熱衷于玩弄陰謀,連江湖人給朋友報仇,都要論個‘來頭’。他為什么不肯自殺謝罪?依我看,他早已自殺,殺的就是三十年前那個彭孤儒。 “你也自殺了么,否則即使矯枉過正,怎能到是非不分的地步?那天分明是你的親生兒子垂死求救,將這些無辜之人牽扯進來,彭掌書為了你另外一個親生兒子出手殺人滅口。從頭至尾,都是你自己管不好的家事連累無辜,你憑什么阻止被害之人的朋友報仇。 “……對了,既然他目睹上官伍殺人一幕,你女兒遇襲的時候,他早就猜到真相了吧。他為什么不控制住上官伍,是不是也想讓你女兒被滅口?” 彭孤儒艱澀地辯解道:“沒有。阿玖脫困以后我就派人在鐵桶附近巡視,我只是,不愿阿伍被抓住現行?!?/br> 上官判臉上肌rou扭曲,手中的劍卻絲毫不慢,牢牢護住角落里的彭孤儒。 季舒流見自己的口才毫無用處,咬牙持劍沖入戰團。他絕不是一個可以輕視的對手,秦頌風微弱的優勢立刻變得十分明顯。 上官判在劣勢之下,居然成了一個無賴,利用季秦二人不敢真下重手,屢次以身抵擋,繼續將彭孤儒護在背后。 秦頌風忽道:“彭掌書,我覺得你沒救了,絕不能留,即使今日殺不成你,我追到天涯海角,也絕對放你不過。今日過后,在我眼里,你就是個死人。你還有什么遺言?” 彭孤儒慘然笑道:“老掌門,你始終不肯說當年為何一去不歸,想來是看不慣我們,才將我們拋在島上,連親生兒子都不肯認了??尚ξ覅s以為你遭遇不測,為了替你保住血脈犯下大罪。三十年前,你說要讓一島的罪人洗心革面改邪歸正,不過是個鼓舞人心的玩笑,可這對我而言卻是畢生驕傲之所在。彭某這一生,雖然仍以維護島上秩序三十年為傲,想到我所效忠的老掌門對這些竟然不屑一顧,終究……還是有很多憾恨?!?/br> 他顯然期待上官判的否認,但上官判并沒有回應他。只有季舒流斥道:“你讀史書讀瘋了嗎?上官掌門把你當成小輩保護,你扯什么‘效忠’?!?/br> 秦頌風忽然在激戰中看了季舒流一眼。 季舒流不再顧忌背后的箭傷,他從輔助變成了主力,劍招霎時間帶上風起云涌之勢,獨自擋住了上官判全部的攻擊,而上官判卻被那“天涯海角”四字暫時蒙蔽。 秦頌風的步法如飄風,穿過上官判的防護之網,軟劍從一個詭異的角度刺穿了彭孤儒的心臟。 第74章 今是昨非 ※一※ 上官判又驚又怒,劍法再不容情,劃開季舒流的右腕,離筋脈只有一分之距。 季舒流背后傷口已經崩裂,眼睛反而興奮地亮起來,雁回劍順著躲避的趨勢向左手邊撤回,手腕突然翻動,劍尖挑破上官判的衣袖,退步轉身,避開了上官判的還擊。 他再欲前進一步時,秦頌風已經側面突擊,搶在他前面。季舒流乖乖退后,右手依然握著劍,隨時準備再次進攻。 這一切不過發生在瞬息之間,直到季舒流準備用左手撕開衣袖裹住傷口,彭孤儒的九名手下才意識到彭孤儒已經死去。 “掌書!”九人幾乎其聲悲呼,他們不但沒有加緊對孫呈秀的攻擊,反而一齊停下,后退數步。 “掌書死后,島上這一切,恐怕也將煙消云散?!?/br> “落到宋鋼那個殺星手里,更是生不如死。他可能放過掌書,卻不可能放過我們?!?/br> “我們發誓效忠掌書,如今護衛不周,原本罪無可恕?!?/br> “寧死不辱……” “寧死不辱!” 九個人零散站立,用同樣的姿勢抬手,同時橫劍頸前。 上官判臉色劇變,手中長劍與秦頌風的雁來劍相交,借勢走脫,沖向那九人,然而已經來不及了,他們整齊而默契地自刎身亡,九簇新鮮的血花綻開在破舊的野墳中間。 ——果然是熟讀史書之人才養得出的忠臣烈士。 之前眼眶里種了兩株草的那具枯骨原是從此地一座墳里挖出來的,已被挪回這里,尚未掩埋。其中一人恰好倒在它旁邊,撞歪了骷髏頭,新死的天罰派義士之后和早已喪命的海風寨罪人正面相對,至死圓睜的眼睛與骷髏上的眼眶隔著兩株生機勃勃的綠草對視,儼然構成一個殊途同歸的嘲諷。 上官判呆立片刻,后退數步,退到彭孤儒尸體旁邊,目光落回秦頌風身上:“秦二門主,江湖中人人說你處事圓滑,能讓則讓,謙和有余,銳氣不足。我實在沒想到,你殺彭孤儒之心堅決至此?!?/br> 秦頌風往前走幾步,將季舒流擋在身后,直視著上官判,用他一貫質樸的語調道:“能讓則讓,不能讓則不讓,用彭掌書的話說,我沒辦法。只不過他沒辦法,為的是有來頭的人,我沒辦法,為的是沒來頭的人。這事是我一意孤行,請前輩不要遷怒別人?!?/br> “我沒有遷怒。我只是希望你……你們,少造一點殺孽……” 上官判收劍回鞘,頹然坐倒在地,合上彭孤儒的眼皮,撫著那具尚且溫熱的尸體,淚流滿面。 秦頌風怔住,季舒流和孫呈秀也不知所措。 他們可以應付一個護短的絕世高手,卻難以面對一個悲痛的遲暮老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