怪戲_分節閱讀_74
秦頌風原地不動半晌,才漸漸理清前因后果,看著季舒流問:“你怎么不去不屈幫換衣服,反而跑到這里?” 季舒流發怔道:“不知道……我犯傻?!?/br> 秦頌風瞪他一眼,見他虛弱得眼睛都有點睜不開,發作不得,只好嘆了口氣道:“我領你換個地方?!?/br> 好在英雄鎮常有江湖人物來來去去,客店甚是繁榮,秦頌風抱著季舒流出門,顧不得省錢,找了一家傳說中最舒適的客店,住進一間上房,讓伙計準備一大桶熱水和稀粥、姜湯。 稀粥最先端來,熱水卻還沒燒好。季舒流靠在屋里的躺椅上,左手墊著手巾捧著粥,右手用勺子舀起米湯,一邊吹一邊小口地喝,剛才白得發青的臉色終于恢復了一絲紅潤。秦頌風皺眉看著他,他便隔著熱粥騰起的白霧眨眨眼睛,一副無辜模樣。 秦頌風很想罵他兩句,但想起潘子云還躺在費神醫家生死未卜,登時xiele氣,沒心情再罵,走過去按著他的肩膀道:“你知不知道,你身體底子比我們都好很多?!?/br> 季舒流低下頭,乖乖道:“知道?!?/br> 習武自然可以強身健體,但想要混跡江湖、在刀鋒上討生活,卻意味著無數辛苦錘煉,總難免留些暗傷隱患。季舒流則不同,從他開始習武那天起,向來至少兩名長輩一起看著他,嚴防摔著磕著,連對練的時候都沒人敢下重手,而且全憑興趣而練,真正做到了循序漸進。所以他看上去雖然不算強壯威猛,實際比大多數從少年起就舊傷纏身的人健康得多。 但身體再好也經不住他這樣找死。 養大一個季舒流要付出的心血,恐怕是養大其他孩子的十倍百倍,雖然花的不是秦頌風的心血,他也難免有點心疼,不輕不重地踹了一下躺椅的腿:“底子好是活命的本錢,不是給你瞎折騰用的?!?/br> 季舒流輕輕閉上眼睛:“我明白,我……只是心情不好,忘了衣服上有水?!?/br> 伙計在外面叫了聲門,抬著燒好的熱水進來。秦頌風低聲道謝,待他們走后,把水桶拖到躺椅邊,扒開季舒流胡亂穿著的一堆衣服,正要擦洗,就看見了他后肩一條長而深的傷口,正是他身在水下時,被瘋子用匕首劃出來的。 秦頌風臉色微變,好不容易憋住的怒氣終于發作,狠狠一拳砸在旁邊的桌面上:“傷口這么深,回來還不趕緊換衣服,就泡著?你不想活了!” 季舒流被震得一縮脖子,有點害怕地看了他一眼,沒說話。 秦頌風匆匆用浸了熱水的手巾擦遍他身上完好的地方,邊擦邊道:“你知不知道那個黑水湖夏天的時候直往外冒臭氣,我當時去附近打探消息,還看見水里漂著死貓死狗死耗子,漲得像個球似的。你也不嫌惡心?!?/br> 季舒流果然露出惡心的表情,但他身體回暖之后,傷口疼得越來越厲害,皺著眉癱在躺椅上說不出話。 秦頌風丟下他出門,向人要來一撮鹽,洗凈了手,揉進傷口里驅毒。 季舒流劇烈地顫抖了一下,忍不住低哼出聲。 秦頌風用力按住他已經浮出冷汗的背:“別動!愛逞英雄就逞到底,別逞到一半裝可憐?!?/br> 季舒流不出聲了,然而因為實在虛弱,一不小心就疼暈過去片刻。 秦頌風趕緊停下來查看他的臉色,感覺還不算特別差。果然他很快就睜開眼睛,正好和秦頌風對視。 秦頌風余怒未消,低聲道:“活該?!?/br> 季舒流忍無可忍地板起臉:“秦頌風,你不會說話就閉嘴?!?/br> 從不發火的人發起火來最有威力,秦頌風嚇得立刻垂下眼睛,不但不敢再和他對視,連大氣都不敢出。 傷口處理完以后,外面的天已經全黑。秦頌風把季舒流抱到床上,季舒流便蓋著被側躺在那里,呼吸漸漸變得平穩綿長,顯然是睡著了。 秦頌風也是兩晝一夜沒睡,而且同樣沒怎么吃東西,困倦漸漸襲來,但剛才季舒流的氣似乎還沒消,他不太敢上床,干脆喝了剩下的半碗冷粥,趴在桌上睡了一覺。 ※三※ 秦頌風做了一個夢。 秦頌風的夢境不像常人那么豐富。心境平穩不做噩夢的時候,他十次做夢,至少八次都身處一個奇異的所在,與世隔絕、寸草不生,只有一望無際的平整地面。他在里面盡情地獨自練劍,或者與一個面目模糊的人對招。有時候他熟悉的高手也會出現在那里與他對招,曲澤、方橫都是???,不過這幾年最常出現的還是季舒流,季舒流來時,那里的天仿佛都會亮上幾分。 這一次卻不是季舒流,這一次是潘子云。 夢中的潘子云刀法比平時強了許多,仿佛已經將他苦練多年的“野路子”和武林中的正統路數融會貫通,進入了秦頌風一直期待他能進入的新境界。秦頌風與他對練的時候,必需分外小心,因為他已經成為一名真正的高手。 他們似乎對打了很久,直到最后也沒分出勝負,實際上也并不想分出勝負。 當雙方都已經使不出新的招式,他們自然而然地停了手。潘子云忽然露出一個笑容,出事的前一陣子,他臉上的笑容不再罕見,這個笑也和他平時的笑沒什么兩樣。 他笑著點頭告辭,轉身而去。 秦頌風留在原地,持劍望著他因為無物遮擋,許久也不曾消失的背影,心里記得他明明是昏迷不醒的。秦頌風忍不住想,難道潘子云已經悄無聲息地死在病床上,魂魄跑進夢里來與他道別? 不等他想通,忽然有一聲大喝催著他醒了過來。 秦頌風趴在桌子上睜開眼睛,看見季舒流目不轉睛地盯著他,眼神也像是剛剛醒來,臉上因為發燒,泛著一抹并不健康的紅。 季舒流拖著疲倦的聲音問:“你怎么不到床上睡?” 秦頌風坐直了揉揉眼睛,慢慢想起睡著前的事,低下頭老老實實地道:“對不起,我是不會說話?!?/br> 季舒流把頭扭向另一邊,悶聲道:“上床。你當我是那種吵了架就不準老婆上床睡覺的男人么?!?/br> 秦頌風又說了聲“對不起”,才脫掉外衣,把季舒流托起來往床里挪了挪,仰頭躺在外側。 季舒流把被子分給他一半,拉過他一只手臂墊在眼睛下面,突然痛哭出聲。 第58章 排行第九 ※一※ 秦頌風沒有說多余的話,一動不動地看著季舒流哭。 他覺得季舒流這樣想哭就可以哭真的很好,不像他自己,出道太早見慣了生死,明明心中擔憂不已,卻很難哭出來。 季舒流哭得累了,終于緩緩止住,慢慢偏過頭來,用還掛著淚水的眼睛看著秦頌風:“剛才我做噩夢了?!?/br> 秦頌風微一點頭,心中不祥的預感更加強烈。 季舒流輕輕握住他的手背,手指執著地一根根伸進指縫,與秦頌風的手牢牢扣在一起:“我夢見一個滿臉病容的姑娘,穿著白衣服,就是潘子云扮女裝時穿的那種,我沒見過她,但莫名知道她就是奚姑娘。她席地坐在一片黑暗里,抹著眼淚說,她不想讓潘子云死。這時候我突然聽見潘子云喊了一聲‘愿愿’,然后我就醒了?!?/br> 秦頌風拿開季舒流的手:“我也夢見潘子云了。你等會,我叫人去問問?!彼鋵嵅淮笙嘈殴砩裰?,但從小聽過的故事里,經常講到人死后魂魄跑到生前親友夢中道別的情景,兩人同時夢見潘子云,他再不信也難免忐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