怪戲_分節閱讀_62
青藤甜甜地笑了,她的笑容不再嫵媚,卻顯得天真無邪,連微弱的聲音都不再低沉魅惑,而是輕快如少女:“殺手雨師殺人十余年,即使不通武功,要想毒死自己,豈會被你一個小小女孩發現。呵呵……其實我本就有種不祥的預感,昨天晚上,我夢見小夫人抱著小小姐來看我,說她想我了。小夫人不但疼阿龍和小小姐,也很疼我啊,我剛被她買來家里的時候,還是個不懂事的鄉下丫頭,她教我讀書寫字、待人接物,就像我的再生父母一般……” 孫呈秀一刀挑開她腰間的包裹,高聲問:“蘇驂龍,哪個瓶子是解藥?” “沒用的,這毒一旦發作,神仙也救不回來。小丫頭,想挾持我,你還差得遠?!鼻嗵俚纳眢w漸漸開始僵硬,閉著眼道,“阿龍,別學我,用那無恥之徒的命換你自己的命吧。也許仇鳳清真的已經死了,小夫人和老門主的大仇已報,我今生別無所求,死也瞑目,你才二十二歲,你這一生,才開了個頭……以后……” 她似乎還有很多叮嚀要留給蘇驂龍,可是她的舌頭已經僵硬了,彌留之際又痛苦又滿足的表情也僵硬了,漸漸地,她的口鼻間不再有任何白氣凝結。 她就這樣死了。 孫呈秀雙眉緊鎖,拔開一個又一個瓷瓶的塞子,終于選出她認為最像解藥的那瓶苦水,倒進雨師微張的嘴里,但這個毒辣、忠誠而又愚昧的女人僵死在地,本就快凍透了的身體已經變得與積雪同樣冰冷,哪里還灌得下去! 她雖然殺人無算、死有余辜,孫呈秀卻眼睜睜失去了換回潘子云的唯一籌碼。 第49章 第一個雇主 ※一※ 季舒流在谷底也是心驚膽戰,握緊自己的劍,盯緊蘇驂龍的手。以此地的險峻,以蘇驂龍的警醒,要想救人,難比登天。 天早已大亮,再也沒有夜色來遮掩任何人的行動了。 好在蘇驂龍似乎沒有動手的意思,雨師剛才那荒唐又凄婉的一番遺言,沒能激起他任何多余的情緒,他只顧盯著潘子云凝神琢磨,仿佛手里不是一個人,而是一件古怪的機關。 蕭玖沉默半晌,實在找不到出手的機會,只好開口:“我還沒來得及告訴你們為何我知道不是燕山派——因為蘇門本來就是我重金聘請殺手屠滅的,絕對和燕山派無關。你和我的仇,不要牽連外人,今天你只要放了他,我們都承諾放你一條生路?!?/br> 蘇驂龍似乎對“生路”并無興致。他依然盯著潘子云,用毫不信任的語氣問蕭玖:“你一個勢單力薄的小乞兒,居然有錢重金聘請殺手?” 蕭玖道:“自然是我爹的錢?!?/br> 孫呈秀和季舒流忍不住同時看向她。仔細想來,蕭玖獨來獨往,師門神秘,江湖中都當她是孤女,但她從未提過自己的出身來歷,更加不曾承認自己沒有父母。 蘇驂龍道:“所以你根本不是真乞丐,當年蘇門的人都看走眼了?!?/br> “年紀太小,孤身出門,難免做些偽裝?!笔捑林S刺地道,“當地的丐幫都看得出來,不敢找我的麻煩,至于我學武功很快,當然也是因為從小打過不少底子,后來我推說是在青樓之中學過歌舞,居然不曾有人懷疑。我也奇怪得很,怎么整個江湖最眼瞎的人,全都湊在蘇門了?!?/br> 蘇驂龍怔了片刻,居然輕輕地笑出聲:“你不滿十歲的時候,就有‘黑道的朋友’給你講挖墳觀尸的事,你家里,莫非也是黑道中人?!?/br> “已經好幾代不曾行走江湖,但說起來終究麻煩,我才藏著不說?!笔捑聊樕蠜]什么表情。 蘇驂龍道:“我若是你,就再等幾年,親自殺人雪辱,豈非痛快?!?/br> “所以你不是我,”蕭玖一笑,“我這人十分心善,雖然很想親手殺了你們,但是想到再等幾年,還要有不少人死在你們手上,一時心軟,就直接找殺手了?!?/br> 蘇驂龍不但沒流露出什么報錯了仇的悲憤之情,反而笑道:“由此可見,男人娶妻一定得娶個聰明的女人,否則便要坑害全家、禍及子孫。商鳳英這個女人,長相不錯,刀法也過得去,所以雖然整天爭風吃醋蠢不可及,我父親還是娶她為妻。結果如何?她死到臨頭居然還能認錯人,叫我們找錯真兇、撞上硬點子,最終拖累得整個蘇門給她陪葬。要是我們不來殺元磊,豈非到現在還好好地活著,在江南做拿錢取命的生意?” 蕭玖一邊試著用剛才脫臼的腳踩踏松枝,一邊道:“天罰派武功源自西域,我找的殺手據說也師從于西域人士,大概西域武功總有類似之處,才叫她錯認?!?/br> 蘇驂龍眉飛色舞,愉快地道:“天下之事總有許多湊巧,這便是人生于世的樂趣所在。嘿嘿,這個人,”他凝視著潘子云,“你叫什么來著?” “潘子云?!?/br> “你那個化名,叫何什么來著?” “何方人?!?/br> “何方人,你寫那《逆子傳》的時候,果真根本不知道吳夫人其實是蘇小夫人?” “不知道?!迸俗釉频?,“我妻兒都是蘇門所害,與蘇門不共戴天,想不到無意之中還編排了蘇潛的小老婆一段壞話,可見冥冥之中,報應不爽?!?/br> 世上恐怕很少有人能容忍別人如此侮辱自己的生母。蕭玖全身繃得像一張弓,好像隨時準備射出去;孫呈秀側身探出懸崖之外,凝而不發;季舒流也不住往上瞄著可以立足的松枝。然而蘇驂龍竟然絲毫沒有動怒,依然與潘子云對視著。 他們的神情都不算犀利,嘴角都含著一絲嘲諷般的笑意。潘子云看上去很淡漠,蘇驂龍看上去很悠閑。 對視片刻,蘇驂龍的笑意放大了幾分:“那好,我只剩最后一件事問你——你怎么知道商鳳嫻是我殺的,難道和我心有靈犀不成?” 潘子云眼中的淡漠終于消失了,他難以置信地瞪著蘇驂龍。 蘇驂龍嘴角一翹,洋洋自得道:“給你講講我蘇門的傳承來歷。其實最早,蘇門也和天罰派一般,是一群身負血仇之人的聯盟,以替人復仇為志向,后來教訓受得多了,才專心做一群本本分分的刺客。 “真正的刺客,既不能像徐飚一樣專門接復仇的生意、以求心安理得自欺欺人,也不能像冷杉一樣受困于救恩、不計代價地替別人賣命。刺客應該考慮的只有一條,那就是雇主付出的代價,值不值自己冒的風險。我不但是蘇門數代以來最好的刺客,也是整個江湖百年來最好的刺客,平生所接的生意,無不把這一條考慮得清清楚楚?!?/br> 蘇驂龍說這些話的時候,一臉驕傲,仿佛這十分值得稱道。 “我接的第二個雇主就是商鳳嫻,她要我殺死燕山掌門元磊,元磊的師妹仇鳳清,還有繼任者方橫,以報蘇門被滅的血仇。兩個頂尖高手,一個普通高手,就算與我蘇門有仇,殺他們的代價未免也太大了,一著不慎,整個蘇門都得賠進去。想不出一文就請我出手,不可能,我不做虧本生意。 “但商鳳嫻能有什么代價付給我?蘇門?蘇門本來就是我的,和她有什么關系。這女人膽小如鼠,雞都不敢殺,哪里敢殺人,自從我父親身亡,全靠徐飚和冷杉賺錢維持生計,后來失手打死我小妹,更是嚇得丟了魂,整天懷疑有厲鬼前來索命,三天兩頭跪在自己親女兒靈位前叩頭乞憐。蘇門憑實力排座次,沒有廢物說話的余地。所以我告訴她,如果她付不出足夠的代價,還是讓徐飚和冷杉擔當這個重任為好?!?/br> 蘇驂龍笑得越來越愉快:“自從我的劍法勝過徐飚,商鳳嫻就收起那副兇神惡煞的嘴臉,變得像原先一樣乖順。見我不肯接招,她真的慌了,一開始色厲內荏地威逼,威逼不成,又哭著跪求我親自出手,她說元磊、方橫的刀法都能通神,連仇鳳清也是天才難得,徐飚一個人絕對應付不了,冷杉根本不會武功、不堪大用。為了讓我出手,她什么代價都愿意付?!?/br> 潘子云低聲道:“你讓她付出的代價,就是幫你完成第一個雇主的委托?!?/br> 蘇驂龍的笑容漸漸從臉上褪去,眼中閃過一絲瘋狂:“果然心有靈犀?!?/br> 潘子云幾欲作嘔:“廢話,你meimei死前求你替她報仇,很多鄰居都聽見了?!?/br> 蘇驂龍的眼神幽深:“小妹的囑托,付出的代價不多,只有父親生前給她留的嫁妝。但殺死商鳳嫻對我而言,幾乎沒什么危險,本來就不需要多少報酬。何況,小妹殺她的理由,我也十分認同—— “小時候,商鳳嫻整天教她溫柔嫻淑,未語先低頭,女孩子不要打打殺殺,最好找個父親一樣的夫君嫁出去??墒且灰怪g,商鳳嫻忽然開始逼著她苦練武功為父報仇,稍微松懈,便又打又罵。一開始,她趁清早帶著我們一起去馴馬園練武,回來還假裝和原先一樣,所以瞞得過鄰人;到后來,她瞞都懶得瞞了,可笑鄰人還向易容成父親的徐飚告狀。 “商鳳嫻自己不曾用心練武,根本不知道五六歲的小女孩能進展得多快、能使出多大的力氣,只要我進步比小妹快,小妹就要被她打得生不如死。沒過幾天,小妹就被打得怕了,再也不敢哀求商鳳嫻,只是苦苦哀求我讓著她一點。但我總有不想讓的時候,這倒怪不得我,我也不想被商鳳嫻辱罵痛打,而且,我怎知那女人名門正派出身,下手如此不知輕重呢? “小妹彌留之際,整張臉都腫得不成人形,眼睛已經看不見人,嘴里不停地往外咳血。她左手兩根手指的骨頭以前折斷了沒長好,是歪的,就用那只畸形的手,抓著我,對我說,既然我是刺客,她就用父親留的嫁妝,買我幫她殺母復仇?!?/br> 說起這些悲慘之事的時候,蘇驂龍一直掛著一層詭異的笑容,語氣近乎輕浮??伤硎苤貍?、強敵環伺,為何要啰嗦這些早已湮沒無聞的舊事? “何方人,你根本不知道這些,但是冥冥之中,很多細節居然和你編出的戲文暗合?!?/br> 潘子云的臉色忽然變得很可怕:“你看過《逆子傳》?何時看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