沉默。

    很長時間的沉默。

    肖蠻蠻一直沒有等到答案。

    富小明，從不撒謊。

    更是不會對她撒謊。

    她讀懂了這沉默，心如刀割，轉身就走。

    他一把拉住她的手，把卡放在她的手心里。

    那是他唯一能給她的一點保障。

    從飯友，到男友……你喜歡一個人，便總希望能讓她過得好一些，在力所能及的范圍內給予她最大的安全感。

    以前，他對這一點很自信。

    而現在，他一直在努力。

    可肖蠻蠻卻被激怒了，反手就把卡扔在地上，冷笑一聲：“富小明，你以為我是個窮比吃不起飯，非要貪圖你這筆錢是不是？我告訴你，我不稀罕！我自己有錢，有錢！我有錢?。?！”

    還不解氣，又罵：“我父親早就自殺了！我現在什么都不在乎了！我也不會再和你見面了！你也不要再來找我了！”

    這是她第一次摒棄“白蓮花”的偽裝，這樣破口大罵一個人。

    罵完，轉身就走了。

    卡，被踢翻在地毯上，孤零零的像某個落拓的身影。

    富小明眼睜睜地看著她出去，追了一步，又頹然停留在原地。

    直到砰的關門聲響起之后很久很久，他才慢慢地掀開衣服，看到自己臂膀上的累累傷痕。

    肖蠻蠻，你不知道。

    這世界上最可怕的從來不是妖魔鬼怪也不是毒蛇猛獸，而是人。

    人，才是最可怕的物種。

    他從來沒有要不辭而別，有時候，是根本沒有告別的機會。

    那天晚上，肖蠻蠻躺在床上發呆。

    那女士發來消息：“肖蠻蠻，冰箱里有湯圓，你明天早點起來煮湯圓吃，記得再加一個荷包蛋，這樣一年到頭都圓滿發財?！?/br>
    她才想起明天就是大年三十了。

    按照本地的規矩，大年三十和初一的早上，必吃湯圓。

    睡不著，起來傻乎乎地坐著。

    又想起富小明。

    他住的那個酒店不咋樣，當初選擇這里的唯一原因是：近。

    他明天早上吃什么？

    而且，他一個人，也沒有親戚朋友什么的，他該怎么辦？

    忽然很后悔，自己干嘛要罵他？

    其實，他又有什么錯呢？

    馬上拿起手機想給他發個消息，可是，剛拿起，又放下。

    她想起那個因為掉了十元錢，被打得滿臉通紅的小男孩。

    天下最慘的群體，真的慘不過單親mama和她的孩子。

    尤其是貧困寒微的單親mama。

    一個人，可以亂戀愛，甚至亂結婚，但是，絕對不能亂生孩子。

    因為亂戀愛或者亂結婚，都還有糾錯的機會——哪怕糾正不了，損的也是你自己，不連累別人。

    可亂生孩子就不同了。

    孩子一出生，就沒法糾錯了——你總不可能把他（她）再塞回去。

    別人的孩子生下來就是為了享受這個世界，體驗不一樣的人生，可是，你的孩子生下來就是苦熬貧窮，因為你倆（大人）犯的錯，被這個世界冷眼相看……

    一想到這一點，肖蠻蠻就特別受不了。

    尤其是富小明剛剛離開，父親自殺后的那段凄苦日子……她無數次在深夜里反問自己：如果當初一時把控不住，如果真的留下個私生子……現在，肖蠻蠻，你該怎么辦？你能想象一個未婚先孕的大肚子女人如何在這個世界上生存嗎？

    每每，不寒而栗。

    大數據顯示，7成以上的男人離婚后，不會按時按量支付孩子的撫養費，甚至有相當數量的男人從來不支付撫養費。

    離婚男人尚且如此，更何況未婚生子的了——男人們更不會管你的死活了。

    這種赤裸裸的不勞而獲，真是最可怕的人性敗壞。

    ……

    罷了罷了，為了免于成為單親mama的危險，不要再搭理那個隨時會消失的男人了。

    可是，一會兒，肖蠻蠻又想：只要他不消失，哪怕他一分錢都沒有，一輩子都是個無業游民，那么，自己養著他又何妨？

    錢，我可以掙。

    只要那個人一直安好。

    問題是，他連這一點都保證不了。

    呂林回老家過年。

    回家之前，父母幾乎一天幾個電話，連番催促，生怕他不回去。

    呂林臘月29到的家，準備初一返城。

    大年三十一早，父母兄弟，唐小可這些全部回來了。

    唐小可一進門就嚷嚷：“哇，兩三個月沒回來，家里大變樣了啊，好漂亮……簡直是世外桃源一樣的……”

    呂媽：“我小孫子出生后，就有地方玩兒了?！?/br>
    “對對對，以后寒暑假，孩子們就回來玩，跟度假似的……對了，大哥，大嫂怎么沒有跟你一起回來過年??？兒媳婦，不都得在婆家過年嗎？”

    呂媽：“是啊，胡靈靈怎么沒一起回來？”

    呂林：“以后別再當面叫胡靈靈大嫂了！除了是我老板，其他沒有任何關系?！?/br>
    唐小可不以為然：“我們叫大嫂，她也是默認的，大哥，你該不會辜負了人家吧？這么好的美女，你要是辜負了人家，以后一輩子你都找不到比她更好的……”

    “我的事情，不用你們管！”

    唐小可撇撇嘴，對婆婆使了個眼色，呂媽立即試探性地：“呂林，你該不會真的和那個肖蠻蠻好了吧？”

    “……”

    唐小可：“千萬不要和肖蠻蠻好，那女人又窮又橫，對你沒有絲毫幫助，對我們呂家也沒有任何用處……我一點都不想看到她……”

    呂林：“你若是不想看到她，以后可以不再來這里！”

    唐小可嚇一跳：“大哥，你還真的跟她好了？”

    呂林已經大不耐煩了：“以后別在任何場合說她的風涼話了，否則，過年你們都不用來我這里了！”

    唐小可一怔。

    竟然不敢回嘴了。

    說也奇怪，大伯哥態度越差，唐小可等越是“敬畏”：當然，世人都敬畏“有錢人”，而且，呂亮呂明兄弟分別在縣城有了房子，當然就不怕唐小可動輒以離婚相威脅，更不怕連累呂明也娶不到媳婦了，所以，唐小可作妖的土壤，基本上不復存在。

    要是以前聽大伯哥這么說，肯定要撒潑了，現在，只好默默轉身。

    呂媽立即打圓場：“小可，我們去樓上看看……我也好久沒回來了，都不知道樓上裝修成什么樣子了……”

    唐小可馬上借坡下驢：“我也正好想上去看看……我看到視頻里，有個房間特別漂亮，今晚我可要住一下這個房間……”

    婆媳二人上樓。

    二樓的幾間屋子整整齊齊，干干凈凈。

    一家幾口，每人一間都不是問題。

    唐小可每看一間，贊嘆聲就更高一分：“真的很漂亮……有錢就是好啊，想當初我們住在家的時候，那么簡陋，現在好了，簡直像賓館一樣的……嘖嘖嘖，媽，你看窗外的風景，簡直度假山莊一般啊……”

    呂媽也早發現了。

    周圍自然景色本來就很美，但一般農民不會規劃，更不會造型，但是，呂林花大錢請了專業的園林規劃師，精心打造，布局，增增減減，騰挪移動……幾個月下來，方有現在的場面。

    可以想象，到下一次錄制雞樅油的季節，四周花草樹木全部起來，風景該如何之優美？

    唐小可看著看著，忽然滿心妒忌。

    這么好的房子，這么好的環境，現在，真的歸大伯哥一個人所有了？

    她這種“妒忌之情”，并不始于現在，早在看到視頻的時候，就多次和老公私下里討論了無數次，每次討論，都覺得自己吃虧了。

    尤其，他們覺得呂林暗地里幫呂明更多，而且自從給了一套全款全裝修的商品房之后，大伯哥一分錢也不多拿了。

    大伯哥賺那么多錢，自己二人享受不到，這怎么行？

    唐小可也曾慫恿呂亮去主動討好大伯哥，可是，呂亮笨嘴拙舌，而且，也沒有機會——

    呂林私下里和他們并不怎么聯系。

    唐小可覺得自己夫妻吃了大虧——就拿那么一套商品房，卻放棄這么好的老家房子，簡直虧大了。

    這怎么行？

    一邊參觀，肚子里已經滿是氣。

    當看到邊沿的閣樓和一間主臥室落了鎖——肚子里的氣，就更大了。

    她知道，這兩個落鎖的房間，就是視頻上，全國人民都驚嘆的最漂亮的兩個房間。

    唐小可大呼小叫：“媽，你快去找大哥拿鑰匙開門……真是的，大家都回來了，鎖著干嘛？而且，家里的全套鑰匙，大哥難道不該給我們一套嗎？這樣，我們還得他在家才能回來，太不方便了。給我們一套鑰匙，我們想什么時候回來就什么時候回來，不更好嗎？”

    呂媽見兒媳婦話里話外已經大大不滿了，馬上蹭蹭地跑下樓：“呂林，二樓的鑰匙呢？快給我……”

    呂林坐在堂屋里，翻看小弟呂明給的賬本。呂明說，小面館只放假三天，初三就開門，因為生意很好，打算趁著能賺錢的時候多賺點。

    賬本倒是名目細致，每一分錢的支出和收入都寫得清清楚楚。

    呂媽：“呂林，快拿鑰匙，小可要進去……”

    呂林頭也不抬，淡淡地：“房間那么多，你們隨便挑，但是，落鎖的房間不能進去。因為開年馬上就要拍攝新的視頻，弄得臟亂了不好收拾……”

    呂媽不以為然：“小可懷孕了，小可要住幾天，怎么就臟亂了？走了好好收拾一下不就行了？”

    呂林抬起頭：“住幾天？那是我的房間，她去住幾天？？？”

    呂媽：“……”

    唐小可也聞訊下了樓，嬌嗔：“大哥，我就過年這幾天住一下，體驗一下網紅房間的感覺嘛，我看視頻里那么漂亮，早就想住一下了……”

    呂亮也幫腔：“小可看了好多次視頻，非常喜歡，一直想住幾天……大哥，她一個孕婦……”

    呂林面不改色：“這是我的私人房間！哪有弟媳婦住大伯哥房間的道理？”

    唐小可立即紅了臉，眾人忽然也啞口無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