呂林知道。

    呂林一直都知道。

    自從第一次見到胡主任，就從她眼里看到了那種毫不掩飾的“坦率”：此人一定要為我所有，他人不得覬覦！

    她對他，一直興趣盎然。否則，豈肯鍥而不舍花那么大力氣包裝？

    這世界上，從來沒有無緣無故的好。

    呂林當然也不討厭她，有時候，甚至也暗暗感激她，可是，目前為止，他就從未有過要迫切戀愛的心情——一般人，都不太想和老板戀愛。

    公私分不清楚，是很麻煩的。

    他只想掙點錢！快點掙點錢！

    “呂林……”

    胡主任終究喝多了一點，整個人是軟的，摟住他的腰時，人往地上倒。

    呂林不動聲色扶住了她，“你喝多了，馬上回去好好休息一下……”

    “是啊……今天好累……但是也高興……咯咯……真的，我好久沒有這么歡樂過了……和圈里的那幫子人喝酒其實沒什么意思，簡直不如今晚高興……”

    胡主任捂著額頭，只是咯咯地笑。

    喝多了的人，其實，除了瘋言瘋語，其他的事情，也真的是有心無力。

    喝醉了的人很沉，走著走著，胡主任是真的走不動了，整個人徹底靠在呂林懷里，呂林沒轍，只好把她背起來。

    她摟著呂林的脖子咯咯地笑：“呂林……等我們老了，就回到這個地方隱居，好不好？我太喜歡這里了，山清水秀，原生態的雞樅、蔬菜、雞鴨鵝……真的是理想的桃花源……”

    呂林：“……”

    “你爸你媽，你的兄弟都很好，很熱情，很淳樸……尤其是小可，簡直太可愛了，他們的熱情遠遠超出了我的想象，我很喜歡他們……跟他們相處真是愉快……”

    呂林放慢了腳步，抬起頭，看著遠方青黛一般的夜色叢林，忽然覺得人生很荒誕，絕對不是非黑即白。

    甲之蜜糖，乙之砒霜。

    你如果說：胡靈靈，你要是以后再也給不起這些禮物，你看看他們啥態度？可是，這話其實不成立——因為，人家胡靈靈就是給得起！一直給得起！

    這些禮物對她來說，根本九牛一毛。而且好多是圈內人或者贊助商送她的，在她眼里根本不是個什么值錢的東西！

    甚至，唐小可這些攝于她的“錢威”，的確是畢恭畢敬，以后，也很可能一直畢恭畢敬（只要她一直有錢），也難怪會被她贊為“淳樸”“熱情”。

    這世界上，真的99%的事情（態度）都可以用錢來解決（扭轉）。

    有錢人的快樂，你想象不到。

    “呂林，我們一起再打拼幾年，徹徹底底財務自由了，就可以退隱江湖，有時候去國外走走看看，有時候在鄉下享受一段桃源生活，那才是真正的神仙眷侶……對了，我已經在加拿大買了一套大別墅，今年度假的時候，我們一起去……”

    胡主任一直在描繪她心目中的“理想生活”，呂林默默聽著，沒有回應。胡主任說著說著，就睡著了。

    呂林停下腳步，聽得她呼呼的鼾聲，還有嘴里濃郁的酒味，再看看遠處的月色如水，不知怎地，覺得這世界更加模糊不清了。

    這些天，那冬總是一下班就回家。

    每次回家，就看到肖蠻蠻不是躺在床上發呆，就是對著電腦發呆。

    她倒也沒有多問，只是每頓按時做好晚餐，叫肖蠻蠻一起吃。

    肖蠻蠻倒也沒啥異常，每次喊吃飯馬上就來，也說說笑笑的，可是，只要放下碗筷，回到臥室，就總是發呆，有時候，你連續喊她好幾聲她都不知道。

    那冬隱隱有點擔憂。

    有一次，她終于沒忍住，走進了女兒的房間，試探性地：“肖蠻蠻，這段時間事情多不多？”

    坐在電腦前發呆的肖蠻蠻立即強笑一下：“多著呢……雞樅油生意超好，已經賣了兩三萬斤了，我馬上要拿到一大筆錢了……呵，老天，我忘了這個客戶的方案，他叫我前天就必須交……我忘了……我得馬上趕出來……”

    分明是語無倫次。

    那冬沒有打擾她，悄然退出去了。

    肖蠻蠻是真的忘了那個網名叫做“死后去哪里”的客戶。

    這客戶連續發了好多條催促的消息，一直得不到回復，可能是徹底炸毛了，直接發語音咆哮：“肖蠻蠻，你到底怎么回事？不是說好了昨天交的嗎？怎么現在也不交，信息也不回？莫非你拿了定金就卷款跑了？”

    “xx說你敬業認真，一百元的工錢能做出千元的效果，我才請的你，結果，你拿了定金，連消息都不回復一個，是不是騙子？再不回復，我要報警了……”

    肖蠻蠻嚇得瑟瑟發抖，立即回一句：“區區兩千元定金，跑個毛啊……”

    “死后去哪里”：“我去，肖蠻蠻，你終于現身了！”

    “肖蠻蠻，你要是明天上午12點之前不交東西，一分尾款都不得結算給你……你馬上告訴我，你到底能不能做出來？不能就退了定金，我馬上重新找人，真是氣死我了……”

    肖蠻蠻一怒之下，本來想馬上把2000元退給他，結果，剛要轉賬時，忽然想起，這哥們的設計費可是兩萬元的大單子！是她這幾個月來接到的最好的單件。

    她秒慫，弱弱地：“對不起，對不起……你放心，我明天早上6點之前保證完成?！?/br>
    “我寬限到9點！9點之后，休怪我不客氣了！”

    是是是，您是衣食父母，您說什么都是對的。

    凌晨四點，肖蠻蠻完成了方案，發給對方之后，躺在床上，覺得腦子都快爆炸了。

    昏昏沉沉地醒來，已經是午后斜陽，腦子還是一團漿糊。

    一會兒，她忽然跳起來。

    她直奔角落，從掛在衣架上的包包里摸出了錢包，拿出了那張卡。

    打開電腦，輸入網銀賬戶，密碼，居然一氣呵成。

    那個密碼，是忽然想起的。

    可是，令她震驚的并不是賬戶上的數字，而是名字——居然是以自己的名字開的賬戶。

    網頁上清清楚楚地寫著：肖蠻蠻三個字！

    她死死盯著屏幕，完全無法理解，為什么會這樣？明明自己從來沒有和富小明一起去過銀行！

    從未。

    可這賬戶，千真萬確是她自己的名字！

    至于富小明，她忽然懷疑：這人真的存在過嗎？

    若是存在過，為什么連名字都找不到？

    若是不存在，那這個賬戶里的錢是哪里來的？

    一杯咖啡，一塊三明治，吃飽喝足，還是頭暈眼花。

    才兩點多鐘，肖蠻蠻打算去睡個回籠覺，語音信息又來了，“死后去哪里”大聲咆哮：“肖蠻蠻，還有個細節，你趕緊修改一下……”

    “你馬上來我這里，和對接的人面對面修改，否則，他們一直不滿意……”

    想想那即將到手的兩萬塊，肖蠻蠻長嘆一聲，英雄氣短，草草洗漱一下，換了件干凈衣服，匆匆出門了。

    “死后去哪里”指定的地方并不遠，打車去也就十幾分鐘。

    那是一棟老式的寫字樓，肖蠻蠻混著一群人擠在老電梯里，電梯門一開，馬上小跑步沖出去，很快，就看到了那家公司的招牌。

    大門是開著的，她跑進去。

    一個五十來歲的男人滿臉怒容：“……你們到底怎么搞的？一件小事情拖延這么久，導致我們的展牌一直沒法擺出去……”

    他旁邊一個三十來歲，蠻精神的男人滿臉堆笑：“我已經叫了人來修改，劉主任，你也別急……只是個小問題，馬上就會改好的……咦，肖蠻蠻，是你嗎？你終于來了……”

    許多客戶都是各種轉介紹，加個微信，網上聯系，現實中從不見面，互不認識的。

    肖蠻蠻猜測他就是“死后去哪里”，也顧不得和他寒暄，直奔開著的顯示器，看到打開的方案，坐下去就開始修改。

    劉主任走到她旁邊，徑直指著屏幕：“就改這里，馬上給我改……真是的，拖拖拉拉這么久，到底你們在干什么？”

    其實，就是一個小圖案而已，肖蠻蠻設計的菱形，對方說要改為圓形，象征圓滿順意——好吧，你出錢，你說什么都是對的。

    2分鐘就改好了，以為他還要改別的，正等著，結果，他拿起手機大聲武氣地不知道給誰打電話：“好了，你們馬上發給印廠，讓他們立即打印出來……今晚八點之前，必須全部擺好，不得有任何疏漏，必須……”

    一邊講電話，一邊走了。

    竟然只是改這么小的一個地方！

    舉手之勞，在家里改了傳過來不就行了？還非得叫人跑到他面前改！

    浪費時間，又折騰！

    怎么想的？

    肖蠻蠻滿肚子氣，站起來，也不跟人打招呼，快走到門口，一個人追上來：“肖蠻蠻……我就是死后去哪里……”

    肖蠻蠻本來是滿腔“為五斗米折腰”的不爽，聽得這自我介紹，噗嗤一聲笑出來。

    “死后去哪里”也笑起來，伸出手：“我叫楊一鳴，很大眾的名字，百度上一搜一大把，不像你叫肖蠻蠻，百度都沒有重名?！?/br>
    肖蠻蠻：“……”

    楊一鳴：“這是我幫xx旅游景點談的一個項目，他們有大活動，明天下午三點開幕式，要得非常急，所以劉主任今天干脆上門守著。我發十幾條消息給你，你也不回復，我都快氣死了……本來我想見面就大罵你一頓的……”

    肖蠻蠻有點心虛，垂著頭：“罵吧……”

    “算了，你長這么好看……我罵不出來……”

    肖蠻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