每個人都有底褲！

    底褲要是被掀翻了，好不容易才維持的自尊，又如何堅持得下去？

    呂林在化妝品專柜上過好幾年班。身為專柜一哥，太了解人們對“有錢人”的“盲目崇拜”了。只要你有錢，你說什么都是對的。

    別說大富豪頂級明星們一舉一動都成為風向標了，單單那些自媒體大v，美妝博主，大主播……也富貴逼人，方可成為意見領袖。

    人微言輕的窮人，沒人有耐心聽你好好說話（你說的話對他們而言，也沒什么價值）。

    呂林一開始做自媒體時，所有吸粉的“精致”和“時尚”，全是肖蠻蠻給他策劃（p）出來的。

    那時候，他和肖蠻蠻彼此戲稱對方為：紙上高富帥、紙上白富美。

    所以，他罕有和同事深交，更是閉口不提自己的原生家庭——有一個窮得出血，還得“吸血”的原生家庭，并不是什么值得驕傲的事情——你以為人家知道這些八卦會同情你，敬重你？相反，他們會佯裝“同情”，背地里卻一臉鄙夷，稱呼你為“蘆花雞”或者鳳凰男！你的故事，只是別人茶余飯后的笑柄！

    這世界上，許多事情都是相通的。

    關心地問你一大把歲數了為何還不生孩子？實則是嘲笑你不孕不育不下蛋的母雞；

    擔心你成為大齡剩女，實則是嘲笑你相貌平平明明沒什么選擇還自視甚高難怪沒人要；

    永遠不要讓人同情你！

    因為，人們很容易從你的弱點（缺陷）里，找到自己的優越感！

    小心翼翼游走在城市邊緣的呂林，早已學會了偽裝自己。

    他就沒打算過讓胡主任“零距離”接觸自己的家人！

    雖然自己也談不上什么“底褲”——可是，盡管你已經知道，我還是希望你（裝）不知道！

    胡主任是人精。

    胡主任當然沒有繼續追問這話題。

    她只是嫣然一笑：“夕陽無限好，呂林，我們散散步？”

    呂林跟在她身邊。

    夕陽只剩下最后一縷余輝，今年的酷暑還沒到來。

    彎彎曲曲的鄉村公路，道路兩邊全是各種酸棗樹、榆樹以及構樹。每隔一段距離，就有大叢大叢的班毛草。

    涼風習習，稻田起伏，真有聽取蛙聲一片的感覺。

    胡主任指著一棵結滿了紅色果子的構樹，好奇地問：“這果子能吃嗎？”

    “不能。吃到嘴里是澀的，而且吃多了會中毒?！?/br>
    不遠處的丘陵山坡，綠樹成蔭，無數的雞樅菌就隱藏在那一株株高大柏樹的白蟻窩下面，每年生發，生生不息。

    “每個人心中都有一個世外桃源的夢想，我也不例外。我非常喜歡那個女網紅的鄉村生活，有時候，真有沖動在鄉下造一所房子，面向青山綠水，悠然自得，從此遠離大城市的光怪陸離和爾虞我詐……”

    那是你看到的美化過的視頻——當你真的長年累月住下來了，你會發現，村民錙銖必較，孩子上學無門，稍有重大疾病得奔波勞碌跑去省城幾天幾夜地排隊……而且，你還寂寞，無聊，就想那些賣了一線城市的房子去麗江開客棧的男女，三幾個月就鎩羽而歸。

    陶淵明采菊東籬下，那是人家祖上世代為官（有田有地有存款有仆人），他當然可以不必為五斗米折腰。

    一般人，你試試看？

    呂林小時候，老師天天說：你們不認真讀書，你們就永遠跳不出農門，就得永遠面朝黃土背朝天。

    “跳農門”，成了許多鄉村孩子最初的夢想！

    好不容易跳出去了，又怎會拼命奔回去？

    呂林很少開口。

    他靜靜地聽胡主任的“桃源詩情畫意”——在胡主任眼里，這山這水這一草一木，哪哪都美。

    胡主任說，這才是生活嘛。

    呂林知道，那是她的“濾鏡”開得太大了，但是，他一句也不反駁。

    畢竟，子非魚焉知魚之樂。

    走了一陣，胡主任終于回到了世俗的煙火問題上來了：“你兩個兄弟都來幫忙嗎？”

    “對。就他們倆來，其他（家人）都不來?！?/br>
    胡主任停下腳步：“其實，你可以讓他們一起來……”

    呂林：“三姑六婆都到一個公司，那這公司很快就垮了?！?/br>
    胡主任一怔，又呵呵笑起來：“好吧，呂林，你總是這么理智！理智的人，才更容易成功！”

    呂林慢慢地：“謝謝你給我父母大紅包，不過，這錢就從我這個月的薪水里扣除吧?！?/br>
    “得了吧，呂林，這幾個小錢，你跟我分那么清楚干什么？”

    “這可不是小錢！他們告訴我，是整兩萬。而且你送的那套護膚品也不便宜……”

    “這護膚品也是其他朋友送我的，我根本用不完，呂林，你就別介意這些小事了?！?/br>
    呂林認真道謝。

    胡主任暗嘆一聲，忽然發現，呂林這個人，貌似很隨和，可你要真的想和他“零距離”，其實并不那么容易。

    肖蠻蠻驅車回城，直奔父親的宿舍。

    已經一點多了，老肖趁著午休趕回來，看女兒帶了那么多新鮮的雞樅菌和地方特產，連聲道：“蠻蠻，你又買這么多？”

    “雞樅雞蛋湯，簡單易做又美味，爸，有時候你不想做菜，就隨便做個湯，電飯煲煮一鍋飯，再撈一碟油雞樅下飯就ok了。我給你全部分裝包好放在冰箱里的，隨吃隨取?！?/br>
    肖嘉明問：“你吃午飯沒有？我帶你去上次那家館子吃……”

    “不用了，我還得把剩下的這些雞樅給富小明拿去，要不然，氣溫高了會爛掉的……”

    肖嘉明笑起來：“那你快去?！?/br>
    肖蠻蠻打量父親，總覺得父親的氣色不太好。

    “爸，你最近休息不好嗎？感覺很消瘦啊……”

    肖嘉明慢吞吞的：“這段時間，我老睡不著，總想起過去……”

    離婚之后，肖嘉明忙著二老生病的事情，二老出院后，又忙著撕比輪流贍養的問題，這贍養問題解決后，又鬧拆遷房分配……本來令人頭疼不已，巴不得早點完結。

    可真的完結之后，他忽然發現，自己成了一個徹徹底底的孤家寡人——二老有肖嘉水伺候，現在電話都懶得給自己打一個；而弟弟一家人跟自己已經形同陌路，徹底不來往了——省事倒是省事了，忽然之間，大把大把的時間空出來，根本不知道要干嘛。

    好像二三十年來早已習慣了的“奉獻生涯”就這么被終結了，自己卻找不著北了。

    再也不被任何人需要了！

    若非女兒天天發個消息，隔三差五上門關心問候一下，真的就與世隔絕了！

    多么可怕的孤獨！

    可是，他不知道怎么對女兒說，也沒法說。

    他只是恍恍惚惚的：“蠻蠻，你和富小明好好相處，富小明是個不錯的年輕人……”

    肖蠻蠻很認真地看著他：“富小明說，你現在有個提拔的機會？”

    “是的，上次在青城山的時候，我告訴他的?！?/br>
    “爸，那你就忙你的。忙起來，就沒空想那些煩心事了?！?/br>
    “蠻蠻，你別擔心我。倒是你自己，天天加班加點，又跑來跑去，要注意身體，天氣漸漸熱了，小心中暑……”

    關心了幾句女兒，還是忍不住慢吞吞的：“你媽呢？”

    “她和幾個朋友一起去日本玩一周……”

    “哦……她也該去玩玩了，這二十幾年，她幾乎從來沒有好好去玩過……”

    肖蠻蠻：“……”

    那冬憑借一己之力，要存錢，要買車，要換大房子，之前的確是沒得任何余力大把花錢到處游玩。

    饒是如此，她也罕有在肖蠻蠻面前抱怨，更從來不當面說肖嘉明的壞話，以至于肖蠻蠻很長時間還以為自己的家庭是正常的——直到上大學，看到肖威兄弟活得那么瀟灑，才醒悟過來：這可是不對的啊。

    有些“習以為?！?，我們要需要時間和見識的提升，才知道是“大不正?！?！

    因為“醒悟”得慢，所以，她沒有將對父親的“怨恨”累積太深，反倒是自力更生后，無需問父親要錢了，更覺得父親“可憐”。

    再看父親目前的處境，她忽然很惶然：如果那天自己不找父親“攤牌”，是不是不會導致他們離婚？至少，不會這么快離婚？

    不離婚，父親的日子是不是要比現在好一些？

    她不知道。

    她只是惴惴的。

    肖蠻蠻又驅車去富小明那里。

    老遠，就看到富小明迎出來，笑嘻嘻的大喊：“肖蠻蠻，你可終于回來了……”

    肖蠻蠻停好車，從后排座拿出一大堆雞樅菌、雞樅油。因為太陽大，她怕放后備箱里腐爛得快，而放在后排座有空調。

    富小明嚇一跳：“帶這么多好吃的？”

    “這些全是我回來的時候悄悄在小鎮面館旁買的……對了，這個是小鎮面館老板煉的，我想看看和呂林煉的有什么區別……”

    富小明把東西全部拎了，一邊走一邊問：“就你一個人回來了？”

    “就我一人先回來了，他們還要呆幾天呢?！?/br>
    “我還擔心你一直和他們呆下去……正在考慮，要不要今天也趕來湊個熱鬧……”

    “我又不是他們團隊的，頂多算合作方之一，沒必要天天呆一塊兒。素材夠了，寫文案，做創意，在哪里都一樣?！?/br>
    富小明笑嘻嘻的：“嗯，在我這里也一樣……那啥，那女士去日本了對不？要不，這些天，你就別回去了？”

    肖蠻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