師父不乘龍_分節閱讀_24
華金同情他,也同情陸僭。 這次司空斛不生氣,因為師父的確讓人惋惜——怎么看都讓人惋惜,又掛念眾生又憂懼牽掛,心里還藏著個再也不會回來的人。 又過了半晌,司空斛說:“我能碰一下嗎?” 華金默許,看著黑衣少年的手靠近蓮瓣和垂蕩流蘇,又停下,最終還是收回手來。 司空斛走出那間令人感到逼仄的屋子,在門外站了一會。 他聽到里間侍女輕聲安慰,華金說:“……想碰又不敢碰,我還以為只有僭兒會那樣……” 司空斛在主峰上逗留這么久,天色又暗了。 他走路回丹青崖,山壁陡峭,山底是青翠竹林,山腰是丹楓如火。 他站住腳,突然想起,再過一個月,就是仲秋了。 夢里的事情沒有發生,前世的冤夙卻來討命。 藥膏的藥效沒有多久,手越來越疼。 他一階一階爬上山頂,走上最后一階時看到那一樹紫玉蘭,如同經年不散的云霧罩在山頂。 司空斛用袖子抹了把眼睛,突然不想走了,就在臺階上一坐,背對著丹青崖。 云中橙紅金紫,落霞飛向一色海天,又飛向西方不周,最終金烏墜地,明月升起。 他見過最好看的明月是千秋鎮那一晚,師父站在河岸邊,滿河天燈靜靜漂流,月是江心風流眼,比不過師父的眉心。 但師父再也不能回白頭崖,再也不能離開這一方天地了。 所以師父不要他拜入蜀山,師父不要他也經歷一樣的事情,說明師父也知道這樣的人生不值得艷羨。 可是這人間值得么?師父又是為什么心甘情愿呢? 司空斛不知道自己坐了多久,天色完全擦黑的時候,有人戳了戳他的肩膀。 火鈴見他沒回頭,就轉過來,一看就傻眼了,“司空,你怎么哭了?誰欺負你了?” 司空斛不說話。 火鈴一跺腳,一溜煙地跑了。 四歌沒動彈,仔細看了看司空斛滿臉的眼淚,同情道:“被姑娘踢了?經歷很豐富啊少年?!?/br> 司空斛恍若未聞。 直到師父匆匆趕來,俯下身問:“阿斛?” 司空斛才抬起頭來,看到師父焦急的臉。 這個人長得這樣好看,也這樣會騙人。 天知道司空斛著了什么魔,居然心甘情愿地被師父騙。 師父又問:“怎么哭了?是不是有人說你什么?” 司空斛這才發覺自己滿面濕涼,擦了把眼淚,含糊說:“疼?!?/br> 師父看清了他滿手血泡,頓時一驚,連忙蹲下來細看半晌,皺眉說:“四歌,拿藥?!?/br> 四歌和火鈴走去拿藥膏,司空斛又擦一把眼淚,從腰間掏出華金給的藥膏瓶,低聲說:“我有?!?/br> 師父接過藥瓶,打開,抹一點在指尖,又說:“既然有,怎么不涂?” 司空斛又說:“師父?!?/br> 師父抬起頭,“嗯?” 師父的眼底像塊凍瓷了的冰珠子一樣亮,又像飄滿夜空的橙紅天燈一樣美麗縹緲。 司空斛越看越難過,又不能讓師父知道為什么難過,只好又說一次:“疼?!?/br> 師父皺了皺眉,似乎有些無措,突然俯身,在他滿是血泡的手背上輕吹口氣,說:“呼呼,痛痛飛?!?/br> 司空斛一愣。 他小時候在白頭崖上亂跑亂跳,時??呐?,那時師父大概還不大會帶孩子,抱著哭破天的司空斛來來回回只有一句:“呼呼,痛痛飛?!?/br> 自然,后來是司空斛照顧師父,這句話就不常聽到了。 但現在情景別致,師父對著十七歲的司空斛說“呼呼”?還“痛痛飛”? 師父和司空斛兩人對視半晌,彼此之間都是又尷尬又好笑又羞恥。 司空斛率先出聲,帶著滿臉眼淚,嘴角突然一翹,“噗?!?/br> 師父的臉紅到耳根,但手里握著司空斛的手腕,又不敢亂放,只得任由滿臉緋紅變成漲紅。 四歌和火玲拿著藥跑回來,遠遠只見師父手里還拿著司空斛的手腕,突然站起來,急切道:“你,你私自下山,為師還沒有責罰你,你竟然敢嘲笑師——” 司空斛笑得肩膀抖個不停,臉都笑成一只香蔥花卷,又說:“疼?!?/br> 師父這才發現自己扯著司空斛的手腕,連忙又蹲下。這一套動作堪稱手足無措,最后只好無奈地嘆了口氣,“阿斛,跟我來?!?/br> 司空斛老老實實站起來,跟著師父走上山頂去。 師父小心翼翼拿著藥膏涂在他掌心,又問:“浸過冷水沒有?浸過了的話,不至于起這么多血泡?!?/br> 司空斛老實回答:“掌門夫人給浸過了,不過就浸了一下下,就拿出來了?!?/br> 陸僭搖搖頭,唇邊竟浮起一絲笑容,“師娘不會看顧孩子的。她兇得很,當年她打的那一把擲火萬里刀,還用的是從蛟龍身上取下的龍角……算了,還疼不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