0034調查.嫌隙
刺鼻的血腥味愈發濃烈,張眼看清,坐在堂中的,居然是他,那個一如既往什么事都胸有成竹的況道崇。面前的人陰郁得不真實,舉著蓋碗,在一屋的腥氣中,不緊不慢的喝著茶。 想來這又有什么好驚訝的呢,裴絮只是一時有些接受無力,即便早就知道他做事不擇手段,可當真親眼見到他這樣狠下毒手,還是不免覺得陌生,生出了畏懼。大概是他沒有在自己面前暴露過兇殘的本性,才會讓裴絮如此糊涂忘記了分寸。 況道崇抬眼,才看清來人,皺眉問道,“你怎么會在這里,長安呢?” 裴絮搖了搖頭。 “跟我走?!闭f著便捉起裴絮的手,領著她走出監牢,卻被她下意識地甩開了。 他回頭看了裴絮一眼,快步走在她身前,不再說一句,領著裴絮穿過馬棚前,牽來那匹黑亮的大宛,拉她上馬。裴絮覺得渾身不適,腦中想的還是剛剛一身血衣的男子,靠在況道崇胸前,鼻尖縈繞的還是那陣血腥。 兩人從天牢中疾馳而去,走街過巷又回到了況府。況道崇從馬背上一躍而下,伸手欲牽她下馬,裴絮看著他的掌心出神,頓覺他的手上也沾滿了鮮血。 “沒看出你這么喜歡騎馬?!睕r道崇的語氣不明,揚了揚懸在半空的手。 也不敢逆他的意,只好握住他的手,從馬背上小心翼翼的下來。兩人之間氣氛凝重,互不理睬,況道崇直直朝屋內走去,裴絮便默默跟在他身后。 家仆見主人回府,前腳后腳的忙進忙出,擺滿了一桌的菜,又拎著熱水倒入屋內的浴桶里,屏風后騰起一陣霧氣。裴絮抱腿坐在羅漢榻上,靠著墻角,不發一語,況道崇也不理她,自己吃飽喝足,收拾干凈了便吹熄了燈,躺到床上睡去了。 裴絮側身躺在榻上,心中思緒萬千。突然很想逃離此處,她害怕那個床上的人,再次感嘆自己的天真愚蠢,如果哪天得罪了他,是不是也會像那個被架在木架上的男子一般,被鞭撻致死,耳邊仿佛又響起男子的求饒,裴絮捂緊了耳朵。 雖說是場交易,但他的確也救了自己一命,還信守承諾安排自己前往天牢探視,說不感激,那是假的。但他也心狠手辣,精于算計,做起事來冷血得讓人心寒。單說他出手幫助一個囚犯,僅僅只是因為饞她身子這點,就已經很站不住腳,思前想后,還是沒法對他信任起來。 要是能把爹和寶燕救出來,早點和他劃清界線就好了。裴絮突然想起在大牢里,裴立本說的話。 用心看?找到缺點? 缺點。 裴絮恍然大悟了,看來是要找機會回家一趟了。 羅漢榻的正上方是扇開窗,即便沒有打開,也能感受到光線照射在臉上的暖意。裴絮半睜開眼,原來昨夜想著想著睡著了,扯了扯身上的被子,打了個哈欠,發了一陣呆,便起身把窗戶打開,爬起來就看見旁邊的案桌上坐了個人。 “你怎么還在?” 況道崇側過頭瞥了她一眼,“這是我的府上,不在這兒我要在哪里?”,說完又繼續看自己的書。 裴絮揚開不知從何而來的錦被,看見身上的獄卒差服,就想起裴立本一夜白頭的憔悴,還有況道崇嚴刑逼供時那種淡然自在的冷漠,盡是些讓人不悅的感受,于是在屋中四處翻找,想找回昨日換下來的襦裙。 找了半天白忙一場,忍不住嘟囔了起來,正巧侍女上來送早點,便走到一旁梳洗去了。不知道這況府上的男男女女會如何看待自己,他們會不會像街上的人一樣長舌?說不定私底下正討論著自己府上的主人,不知道上哪找了個不見得光的女子豢養。 裴絮想來,心頭一陣唏噓,勸服自己看開些,一切都是有意義的??梢刂谱约翰皇芡馕镉绊懣偸翘y,當時在大街上被傳出了謠言,還有寶燕開解自己,而今卻剩自己單打獨斗,何況之前只是謠言,如今自己的確是淪落到要依附男子為生,個中因由,誰又會有興趣去了解呢? 感念間,聽見侍女喊她,還遞來一套和她們身上一樣的衣裙。 “府上只有這些,等下去裁幾匹就是了?!睕r道崇依然低頭看書,仿佛剛剛說話的不是他。 他這是在關心我嗎?裴絮不禁這樣想著。其實算算,寶津樓的時候他出手護了自己,在茶館的時候也替自己趕走了混混,會不會他的冷漠無情,也會有些個中因由呢? “還呆著干什么,不想去就別換了,反正你穿什么都沒差?!睕r道崇放下手中的書卷,轉過頭,一臉嫌棄的望著她。 “別偷看?!卑琢怂谎郾阕叩狡溜L后,換掉身上的差服。 “什么叫偷看,要看自然是要光明正大的看?!?/br> 好不容易又走在光天化日之下,沒想到回府的機會來得這么突然,裴絮跟在況道崇的身后,走在熟悉又陌生的街道上,心中盤算著如何趁機溜走。況道崇帶著她,到綢緞莊處裁了幾身衣服,又到釵花店挑了好些裝飾,甚至連調香坊都去了,裴絮突然覺得好笑,自己穿了身侍女的衣服,跟著況道崇隨心所欲的花錢,看起來大概會像個勾引家主,成功上位的女婢吧。 折騰下來天都黑了,便提議到新門瓦子看戲,兩人坐在戲場的正中間。演的正是金線張最拿手的懸絲傀儡,但裴絮無心看戲,心不在焉,時刻準備偷偷離場。戲演得正烈,金線張吊起傀儡,用腹語同他對話,逼真得就像是錦衣小木人有了生命,活了起來,全場的人熱烈鼓掌,裴絮偷瞄了況道崇一眼,見他也注視著臺上的表演,于是悄悄挪起屁股,弓著身站起欲走,卻被他捉住了腕。 “你想去哪里?” “我,我去解手,沒這么快,你繼續看?!闭f著為難地擠出來個笑。 沒想到拙劣的演技竟然能把他騙過,況道崇的手一松開,裴絮便溜到瓦子的后院,從后門逃了出去,一路上低頭快步,匆匆趕回那個住了十六年的熟悉的家。 裴府門前的燈籠已經不會再亮了,看見還是忍不住悲傷??蛇@不是悲傷的時候,爹和寶燕的命就在自己身上,自己必須振作起來。附耳趴在門板上聽了一會兒,確定屋中沒人,裴絮小心撕開門上的封條,環顧了一眼,便打開門滑了進去。 月色繚繞的空宅,并不讓人懼怕,反而令人懷念。她想起有年中元節,和寶燕一起捉迷藏,因為貪玩把全屋的燈都熄了,后來還被娘狠狠地教育了一頓,這樣簡單的一件往事,讓裴絮鼓起了干勁,穿過前堂直直便往書房奔去。站在書房門口,見屋中布置一如往昔,又走到裴立本常常就坐的案前。短短數日,案上便積下了灰塵,裴絮拉開椅子,站到椅上,伸手把掛在墻中間的書法取下來,手剛觸上,便聽見門外傳來,咻的一聲,一支箭直沖而來。 裴絮呆看著暗箭迎面向自己撲來,想伸手抓住它,手卻抬不起來,幸好有人破窗而入,一把踢開她腳下的椅,才勉強躲開了箭。裴絮摔倒在地,抬頭看見救她一命的正是長安,長安手執長劍護在她身前,把她從地上拉了起來。 屋中頓時又射入了好幾束飛箭,闖入幾個持刀而來的黑衣人。長安揚手舞劍,一邊抵擋突如其來的箭雨,一邊又要與黑衣人周旋,無暇顧及裴絮。 秘密肯定藏在那副辯字里,眼看著長安被逼得出于下風,裴絮只好壯起膽子,再次站到了椅上,將書法一把拉下,拽緊入懷??礈士障短崛钩萃馀苋?。屋外情況更糟,一出門就被十來個黑衣人緊緊圍住,看來他們是有備而來,自己一踏進府門就已經被盯上了。 眾人都沒有輕舉妄動,裴絮攏了攏懷中的書法,往退了兩步,踩在書房外的長廊上。想著只要穿過前堂就能開門逃走,沒想著一轉身,又被身后的黑衣人逼得退了回來,黑衣人用劍抵在裴絮肩上,用劍背拍了拍她懷中之物。 不能交給他,雖不知來者何人,但這些人肯定是與陷害他們下獄的人是一伙的。 見她不合作,黑衣人也不再留情面,舉劍下朝她照頭劈來。 電光火石之間,一個身影擋在她面前以劍相擋,轉過劍鋒刺向來襲的黑衣人,黑衣人負傷而退,眼前的人便拉緊她的手朝前堂跑去。 身后是窮追不舍的黑衣人,四面隨時會有暗箭襲來,可裴絮心間突然沒那么害怕了,腕間傳來的溫度,還有黑暗中他的背影,給了自己一種陌生的安全感。偷著月色,依稀看見況道崇的側臉,緊蹙著眉,神情嚴肅,但眼神中有份從容的堅定,他突然轉眼看向自己,惹得裴絮心頭一亂,匆匆移開了視線,跟著他一起沖出了裴府大門。 兩人一路狂奔,黑衣人也緊追其后,況道崇拉著她,繞進一條燈火通明的巷中,溜進了其中一戶的后院,蹲在院中一棵大葉女貞的樹干下。 裴絮聽說過這里,犬馬聲色一條街,殺豬巷。 這還是她第一次到殺豬巷來,殺豬巷離東角樓街很近,也是妓館云集的名巷。身處的這戶院中,有能力養起這么結實的一株大葉女貞,顯然也不是普通人家,說不好這正是哪家妓館的后院呢。 “我們為什么要躲在這里?黑衣人很快就會追上來了?!迸嵝跬鴽r道崇的臉,后院中微弱的燈光,照得他一臉的蒼白,額上全是汗珠。 正覺得奇怪,便見他突然靠在了自己肩上,眉頭緊皺半閉著眼說。 “去花。。滿樓?!闭f完就閉眼暈過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