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9節
待林詩懿梳洗完齊鉞再扣開房門時,看到門邊的林詩懿已經解了發髻, 烏發如瀑披散。 卻了珠翠光華, 離了燭火明滅,銀白月色下的林詩懿美得更加渾然天成。 肩若削成, 腰如約素。延頸秀項,皓質呈露。芳澤無加, 鉛華弗御。 洛水之濱有神女, 大抵亦不外如是。 “你……”林詩懿也被瞧得有些不自然,“何事?” “哦……那個……”齊鉞回神,帶了點顯而易見的局促, “我瞧著方才下人把夜宵端出去, 你一點兒沒吃……剛好在東廚間瞧見了牛乳, 便熬了碗粥,這是北夷人的吃法, 吃了夜里好睡……” 齊鉞垂眸偷瞄著林詩懿,不見對方答話, 聲音也越來越輕, “也不曉得你可吃得慣……” 林詩懿低頭,眼神劃過齊鉞手中的托盤,看到了那只覆滿薄繭的手,虎口處一片燙紅。她沒有再說話, 只側了側身子讓了齊鉞進屋。 粥碗冒著裊裊青煙,林詩懿捏著湯勺,輕輕刮擦著碗邊。 這是他們大婚的房間,可兩世間,除了大婚當夜,他二人還不曾在這房間中獨處過。 “也不必太過憂心?!绷衷娷矎凝R鉞眼中讀出對方欲言又止的拘束,“那一小袋毒米雖然含義不明,但北境大營的毒米糧倉好歹有了證據,也并非全然是壞事?!?/br> “我擔心的是荊望?!饼R鉞抬眸瞧著林詩懿,接過對方手中的粥碗,輕輕攪拌著,“荊望單純,在隗都和康柏歷過患難,只怕在他心里,已經把康柏看做如北境大營里袍澤一般生死與共的兄弟,若是康柏要對將軍府不利,我怕荊望過不了自己那一關?!?/br> “無論康柏是黑是白,他若有所求,就必然繼續有所動作,靜觀其變就是?!绷衷娷捕⒅R鉞的手,總覺得那塊燙傷惹眼得很,“倒是那南郊的楓山別院和秦韞謙與這一切可有聯系,真該好好查查?!?/br> “夜來多思不利安寢,這是林大夫之前同我這個病人說過的,自己怎生忘了?” 齊鉞舀起一勺牛乳粥在碗沿邊細細地刮凈勺底才遞到林詩懿嘴邊。 “一直都是我吃你熬的藥,你也嘗嘗我的手藝。起鍋前我加了蜜糖,總不至于會比那些苦藥更難入口?!?/br> 齊鉞這一勺子來得有些出其不意,林詩懿就愣愣地被人喂完了半碗粥。 “涼了?!饼R鉞摸了摸碗底,“我再拿回去熱熱?!?/br> 林詩懿還在愣神兒,畢竟當初喜歡也是真喜歡,不顧一切,飛蛾撲火一般,只是后來便怎么也不敢想,自己與齊鉞還有走到這一步的今天。 直到齊鉞轉身就要走出房門,她才反應過來,“不用了!” 這一聲喚得有些急,聽著像是帶了點命令的語氣,畢竟他與齊鉞沒好話也是習慣了,現下突然有點不好意思,調子便跟著降了下來,“我……回屋歇息了?!?/br> 她起身的動作有些倉促,也忘記早前兒崴腳的事情,還沒走到門口腳下一歪就跌了下去。 齊鉞眼疾手快,一把拋下手中的瓷碗,將人接到了懷里。 林詩懿先倒在齊鉞懷里,才聽到瓷碗落地的聲音。 “你的房間就在這兒,還要去哪兒?”齊鉞一把將人抱起,不等林詩懿掙扎,先在對方耳邊柔聲道:“別動,左手還不吃勁兒,等會再摔了還是我墊著你?!?/br> 林詩懿由著齊鉞抱著,往屏風后的里間走去,腦子里一片空白。 論理,她與齊鉞得圣上賜婚,三書六禮,三媚六娉,八抬大轎,天地合巹,一樣不缺,明媒正娶的正經夫妻。 談情,她的確鐘情于這個男人;即使這一世刻意疏離,到底也沒有過旁人能入她的眼。 可是…… 林詩懿感覺到自己被齊鉞緩緩放落榻間,呼吸微促。 她沒有母親,沒有人曾教導過她閨中之事。前一世他們飲完合巹交杯齊鉞就奔赴北境,喜事嬤嬤都省了;這一世這樣荒唐,即便是有也不知道什么時候就被人趕走了。 屏風那頭的燭火照不進來,門窗也緊緊地閉著。 昏暗中帶著點燥熱。 她感覺到齊鉞在靠近。 齊鉞在榻邊傾身向前,他看不清林詩懿漲紅的臉,但滿眼前兒都是林詩懿。 他在靠近,近得可探鼻息。 林詩懿終于還是羞赧地偏過頭去。 齊鉞勾著嘴角笑了笑,笑容沒在昏光里,他伸手拉過榻上的褥子,為林思懿掖了掖被角。 他淺淺地吻過林詩懿的額頭,悄聲道:“貴安?!?/br> 林詩懿就這么怔怔地望著齊鉞轉身的背影掠過屏風,接著滅了屏風后的燭火,直到她聽見房門輕閉的聲音…… 她立馬掀開褥子從榻間翻身坐起。 大概是秋意未去,暑熱還有余威,她覺得這房間悶得她從耳根燙到了頸子上。 荊望不放心,第二天一早便侯在了齊鉞的房門口,卻遲遲不見有人出來。敲門也不是,等著又焦心,他在門外急得直打轉。 林詩懿拉開房門之時便看見門外的人滿頭大汗。 “大清早的——”林詩懿狐疑地打量著荊望,“這么熱嗎?” “是,熱……”荊望心不在焉額敷衍著,卻突然反應過來了什么,他一個激靈轉身,“夫人!” 怪不得齊鉞這老半天不見人! 侯府馬上就要有小世子了的喜悅立刻沖淡了荊望所有的憂心,他趕忙跟林詩懿行了個禮,轉身開溜前還一直嘟囔著:“跟侯爺說,不急!” 林詩懿盯著荊望的背影滿面狐疑,心道這人該不是被康柏的事情刺激出了毛病,正想著要不要去幫忙搭個脈,看到廊下大步走來的齊鉞才突然明白了過來。 齊鉞走到林詩懿跟前,順著荊望的背影望去,“怎么了這是?誰給他嚇成了這樣?” “還不都怨你!”林詩懿瞪了齊鉞一眼,“備轎,我要回相國府去?!?/br> 作者有話要說: 還記得天字零號房的大人嗎?過度結束,夫妻就要聯手打怪了。 肩若削成,腰如約素。延頸秀項,皓質呈露。芳澤無加,鉛華弗御。出自《洛神賦》【作者】曹植·魏晉 第83章 長袖善舞兩臺戲 林詩懿的話語間染了怒氣, 好在左右看守的近衛都比荊望又眼力見兒,一個個眼觀鼻、鼻觀心, 最是機敏的北境大營近衛突然都變了聾子和瞎子。 齊鉞打眼兒掃了一圈,對大家的表現頗為滿意, 一把攬過林詩懿的纖腰, 轉身閃進了主廂房里。 “懿兒?!彼_磕上房門,環住林詩懿將人抵在墻邊兒, “我錯了?!?/br> “你!”林詩懿怒氣未消正要罵人,一抬頭鼻尖卻撞上了齊鉞的下巴。 “我……”她立馬紅了耳尖, “你自己……去跟荊望說清楚……” “說什么?”齊鉞矮身偏頭盯著林詩懿的側臉, “你是我八抬大轎、明媒正娶的夫人,要與旁人解釋什么?” 齊鉞的鼻息guntang,就拍在林詩懿的耳邊, 讓她覺得上不來氣, 她偏過臉去, 倔強道:“我要回相府?!?/br> “欸——”齊鉞好像受了天大的委屈似的,長長地嘆了口氣, 整個人xiele勁一般,把下巴擱在林詩懿的頸窩里。 “不走, 好不好?”他小狗撒嬌討食一般蹭著林詩懿的頸子, “懿兒,我錯了……我去解釋還不成嗎?” 林詩懿被蹭得癢癢的,伸手抵著齊鉞的額頭將人推開。 齊鉞還是不依不饒地又靠了回去,“梅香jiejie……” “你……”林詩懿的調子跟著齊鉞這個人一道軟了下去, “別鬧了,我真的得回去?!?/br> 齊鉞聞言收斂了性子,雖然站直了身子,但還是一手抵著墻一手攬著林詩懿,“為什么?” 林詩懿終于離了齊鉞灼人的鼻息,她深吸兩口氣平了平情緒,“你之前可著滿隗都城浪蕩,不止是為了尋個由頭與我和離吧?” 說到這事齊鉞總是慚愧,他垂眸點了點頭,沒有言語。 “你要旁人知道你恃攻狂妄,行為失據,好教那些有心人放開手腳行事?!绷衷娷蔡ы?,“既然你戲服水袖,粉墨登場,這戲都演了大半了,我怎能不陪你繼續演下去?” 齊鉞不想林詩懿走,他們已經分開了那么久,每一次有機會靠近,卻總是隔得更遠。 現在,已經是他們兩世最近的距離,他怎么舍得放手。 去他媽的兩情若是久長時! 已經太久了,他現在就想要朝朝暮暮。 可是林詩懿的話他沒法反駁。 即使他們終于在兩世后并肩,也還是走在懸崖峭壁,他想要朝朝暮暮,也想要長長久久。 于是他無奈地點了點頭,“那讓荊望跟著你,他同衛達換班,我才能安心?!?/br> 林詩懿也點了點頭,齊鉞便傾身,再將人攬進了懷里。 “用了晚再走?!彼南掳忘c在林詩懿的發心。 我們還沒有好好地坐在一起用過一頓飯…… 以前不能一起做的事,我都想要和你做一遍。 華燈初上,鳳鳴閣內花天酒地,一如往常;可不起眼的角落內,總有一間暗著燭火的偏廂—— 天字零號房。 “大人!”尤敬之跪地行禮,勾著腦袋。 “尤大人來啦?”與尤敬之的拘束不同,屏風后的聲音云淡風輕,“怎么今兒這么有空?不用陪新晉的定北王吃酒么?” “大人這是那兒的話,小的陪著齊鉞,也不過是想替大人探探他的虛實罷了?!庇染粗~媚完話鋒一轉,“昨個兒楓山別院有人誤闖,后來聽說居然是懿寧郡主誤入,可好巧不巧這齊鉞帶著懿寧郡主明明已經回了將軍府,今兒卻又給送回了相府。這只怕是——” “一張圣旨綁出的盲婚啞嫁,他夫妻二人不睦已久,又不是什么秘密。定北候此番回朝,可著滿隗都城把那些花街柳巷玩了個遍,你不是十有八九都陪著嗎?”屏風后的聲音甚是不以為然,“懿寧郡主身份何等貴重,容不下了,便要回娘家,這有何不妥?!?/br> “懿寧郡主深夜獨自上山去拜祭母親,這話大人也信?戶部有問題的賬冊都藏在楓山別院里,若是真教人發現了什么,只怕這會兒已經傳到相國大人的耳朵里了!” 尤敬之以首觸地,泫然而泣,“下官求大人搭救!” “尤大人品階還在我之上,這禮,重了?!?/br> 屏風后沉著臉的男子抬了抬手,身邊便有人上前扶起了尤敬之。那人看著是鳳鳴閣內的下人裝扮,體魄卻不輸尋??醇业淖o院。 “以定北候的本事和脾氣,我沒想著黃曲毒米的事兒能這么過去。頂罪的人我早就備下了,也在楓山別院候著呢,尤大人寬心?!?/br> “還是大人英明,算無遺策!” 尤敬之方才的眼淚說掉就掉,跟死了老娘似的傷心,現下一個轉頭的功夫,拍起馬屁來也是毫不含糊。他又對著屏風那頭的神秘人物好一陣溜須,直到聽見對方清了清喉嚨,他立馬心領神會地閉了嘴。 “只是大人……”他小心翼翼道:“不知道這替罪的冤鬼,嘴緊不緊?” “他老婆孩子都在我手上,包括小妾前兩月剛生的兒子,尤大人覺得,我可能教會他什么該說,什么不該說?” 屏風后的聲音總是很輕,語氣也淡得很,尤敬之連連稱是,抹了把額頭上的虛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