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4節
林詩懿回來了。 “夫人,你大半夜的跑哪去了?”荊望起身道:“差點沒嚇死我……” 雖然立馬能聽出對方的聲音,但林詩懿還是被這突然的人聲嚇了一跳,她沒好氣地道:“誰嚇誰!” “是荊望失禮了?!鼻G望抱拳欠了欠身,“侯爺叫我來看看你,夫人可還安好?” 被人問到“可還安好”,林詩懿忽地想到前幾天飲了井水的事兒,她現在倒真希望自己有點什么,起碼可以找到奇毒的源頭。 可這日子一天一天地過去,她卻一丁點事兒也沒有。 “我能有什么事?”她白了荊望一眼,“不過是去瞧了個急癥?!?/br> 不想提起試毒的事再叫荊望和北境大營里的那位大驚小怪,她略過了裴朔的病情。畢竟這一世的齊鉞太過古怪了些,天曉得他知道了實情會做什么。 多一事不如少一事,林詩懿想著。 “哦?!鼻G望自覺乖巧的點了點頭,又把齊鉞準備的計劃朝林詩懿交代了一遍。 “等圣旨入了北境就該開戰了,聽說這次送圣上旨意上北境的是夫人本家的表哥,秦大人,夫人真的不回去嗎?到時候您表哥回去跟老相國告上一狀,我家侯爺又該挨罵了……” “不回去?!?/br> 齊鉞要引開北夷騎兵出城一戰,既可以減少戰事的傷亡,又能轉移開戰的陣地,最大限度的保護丹城里手無寸鐵的百姓。 林詩懿的心思現在都在這上面,她懶理荊望的嘮叨,出言將人打斷。 “要讓斯木里信了齊鉞的計,我自有辦法?!?/br> 林詩懿自己飲了井水無事,裴朔的病卻越發的沉重了,他這幾日無事都守在馬棚邊的茅屋內,剛才碰巧回屋取往日的脈案,恰好遇見了荊望。 待荊望走后,她取了東西便又匆匆趕回馬棚。 裴朗還守在弟弟的床邊,熬了幾天的瞳仁布滿了猩紅的血絲。 “秦大夫?!甭犚妱屿o他起身給林詩懿作了個揖,“真的沒有別的法子了嗎?” “為了你這病病歪歪的弟弟,我連著忙了這許多時日,你有何可以報答我一二的東西?我沒嫌棄他下賤出身,你倒反而不滿意?我早同你講過,我只是個大夫,又不是神仙!” 林詩懿把剛取來的脈案重重地摔在案頭上,抬眸對上裴朗狐疑的眼神,怒意畢現,“告訴你吧,我不姓秦,是我娘姓秦,我姓林。隗都人?!?/br> 裴朗好歹也曾今是世家出身,早年跟著裴正庸回過隗都城述職,那時候的林懷濟雖然還不是權傾朝野的相國大人,但官位總也不低了。 林懷濟當時仕途一帆風順,多少世家想要巴結這個寒門里高升的新貴,搶著要把女兒送進林府。 但林懷濟與夫人秦氏情深意篤,莫說是娶隗都世家的貴小姐做平妻,就算是納妾的心思也從未動過。直到林詩懿生母喪期已過,他也一直不肯往屋里添哪怕一個暖床的丫頭。 這些韻事在坊間一度傳為佳話,多少姑娘盼著自己日后也能覓得這樣一位既有才學前途又深情專一的如意郎君。 這些事,裴朗自然也都聽說過。 “敢、敢問秦……林大夫?!迸崂什豢芍眯诺囟⒅衷娷?,抱了抱拳,“林懷濟林大人是您的……” “一品恩國公,當朝宰相林懷濟?”林詩懿笑了,便又是個標準的名門閨秀,“正是家父?!?/br> 全隗明上下誰人不知誰人不曉,林懷濟深慕亡妻,不肯續弦,膝下只得一名獨女,身份貴不可言。 裴朗瞧得出林詩懿不是普通人家的女子,但卻怎么也料想不到對方能是林懷濟的獨女;他不敢相信這樣貴重身份的人會出現在北境這一片不毛之地,出現在危機四伏的丹城太守府邸。 林詩懿曾今信手拭去裴朔嘴角嘔出的藥汁,可裴朗分明瞧見她神色如常,沒帶半點嫌棄。 “草……草民見過林大小姐?!迸崂授s忙退后兩步,朝林詩懿規規矩矩地行禮,“之前,是裴朗怠慢了?!?/br> 林詩懿泰然受了裴朗的禮,她緩緩于矮凳上落坐,即使在這樣簡陋的環境和衣飾的襯托下依舊風姿綽約。 “裴公子久不聞隗都新事,只怕還不知,相國府嫡女年前封了懿寧郡主,已嫁入定北候府為當家主母,是定北大將軍齊鉞的正妻?!彼溃骸澳氵@禮,不夠?!?/br> 裴朗聞言忙是跪地叩首,少時裴正庸嚴加管教的禮數他這些年來都還記得,“裴朗見過郡主?!?/br> 林詩懿沒有再出聲,他聽見窗外幾聲窸窣,終于長吁一口氣,露了個滿意的笑。 自從荊望給她帶來了裴朗曾今反過斯木里的消息,她便額外的留了心眼;尤其是這兩日裴朔病勢沉重,她日日守在茅屋里,早就看出了些端倪。 自己白日里進進出出雖是都有人盯著,但都是光明正大的走在明處。 荊望幾次進出她的破屋,憑著荊望的本事,若是她破屋附近有人監視,荊望早就發現端倪并告訴她了,不可能每一次行事都如此順利。 北夷人身強體壯,力道是驚人的,速度和靈敏度卻是不濟,本就不善于做些藏匿盯梢的事兒。 但裴朗的馬棚卻不一樣,林詩懿這兩日夜里留意觀察過,總能發現外面偶爾出來異常的響動。 北夷人不善藏匿盯梢。 但斯木里定然信不過一個反了自己的人。 裴朗看著行動不受什么拘束,只是斯木里要全丹城的人看看反了自己的人會活成什么樣子。 但暗地里,他半點也信不過裴朗。 林詩懿剛才聽完荊望的話便早已成計于胸。 既然斯木里信不過任何人,那便想法子讓他聽見些“不該聽見的東西”;只要斯木里信了她是齊鉞的正妻,接下來的事,便好辦了。 作者有話要說: 荊望:我什么時候能不做vx? 阿魚:快了! 第40章 狀似狂將軍拒旨 衛達早早地迎在北境大營的正門口, 瞧著朝廷護送旨意的隊伍浩浩蕩蕩而來。 隊伍最前面的華麗馬車在營門口停下,車夫拽緊了韁繩, 跟在馬車后的太監便馬上小跑向前掀開了半邊車簾。 衛達抱拳行禮,“末將見過左諫議大夫, 大人一路辛苦了?!?/br> “衛少將不必多禮?!鼻仨y謙由太監攙扶著下了馬車, “定北候的身子可還安好?圣上那邊可是記掛得緊?!?/br> “不、不太好……”衛達按著齊鉞的吩咐仔細答話,表情凝重的樣子是荊望一輩子也學不來的本事, “侯爺在襲營一役中舊傷復發,之后便是沉珂難愈, 再也沒能下來過床榻?!?/br> “竟是這般嚴重!”秦韞謙也皺起了眉頭, 轉身打手掀開車簾便要重返車駕,“圣上自有先見之明,派了隗都御醫一路隨行, 快快引我去瞧瞧定北候?!?/br> “這……”衛達面露難色, 瞧了瞧秦韞謙身后的那輛馬車, “依著侯爺的規矩,入營的車馬器物……甚至人, 都需得著人細細盤查過才是?!?/br> “原來如此,是韞謙唐突了?!鼻仨y謙停了手上稍顯急躁的動作, 轉身對著衛達謙和一笑, “這車是我私人的車駕,車內都是些我個人的行禮物件,讀書人沒有旁的東西,只盼衛少將找兩個妥帖些的人細查, 別弄壞了我那幾本書卷便是了?!?/br> “是?!?/br> 衛達順著秦韞謙微微掀開的一角簾縫瞧進去,費勁壓住了心內一陣冷哼,想起齊鉞早前的吩咐——無論如何不可與送旨的隊伍起了沖突。 “秦大人現在也算是侯爺的兄長了,自是掛心著妹婿的身體,這關心則亂的事兒如何能算唐突?!彼止碇赶驅④姶髱さ姆较?,“末將這便先引了秦大人與宮中的御醫大人去瞧侯爺?!?/br> 齊鉞正百無聊賴地躺在行軍榻上,他的人生至九歲那年起,便甚少這般的清閑,反倒有些不習慣了。 “前兩天府里來的信箋,聽衛達說還有你的私信?”他無聊地跟身旁的荊望打趣兒道:“那樣厚厚的一沓,那小書生都同你說了些什么隗都秘辛?” “別提了,他們讀書人可能都有??!這大老遠的,寄幾朵花也不知道是要做什么……” 荊望從懷里掏出一個信封,他小心翼翼地把封口拆開,帳內便飄出一股淡淡的茉莉花香。 他打開信封內厚厚的一沓宣紙遞給齊鉞,“這老厚的一沓宣紙就包著幾朵破花,這不是糟踐東西嗎?” 齊鉞接過信紙大略地翻了翻,當真全是白紙,沒著半點墨跡;他復又把信紙湊到鼻尖細細地聞了聞,確定這宣紙曾今包著的就是茉莉。 這沓宣紙用的都是定北候府他之前慣用的那一種,再熟悉不過了,但此刻他手指輕輕地的撫過紙面,卻總覺得有種異樣陌生的艱澀。 “大約是怕這一路上太遠,香味兒跑沒了罷?!彼S口敷衍道:“北境也長不出茉莉,夫人回來了沒準喜歡這味兒,你包起來好生收著便是?!?/br> 荊望懨懨地接過信紙,不大精神地隨口應了一聲,重新疊好了信箋塞回胸口里。 此時門外的近衛突然打簾小跑進大帳,不待對方說話,帳內各人也都明白是怎么回事了,荊望點點頭示意來人退下;齊鉞已經拉好被角合上了眼睛。 秦韞謙快步入賬,一眼便瞧見了行軍榻上“氣息奄奄”的定北大將軍。 定北大將軍眼下黑青,雙唇皸裂泛白,探出被角的左肩上纏著厚厚的白娟,白娟上還滲出點點血跡。 “怎就傷得如此重……”秦韞謙眉頭緊蹙,抬手攔下了大帳內眾人的見禮,扭頭對身后的太醫焦急地囑咐道:“皇甫大人,有勞了?!?/br> “是是是?!碧t接過太監手里的藥匣子,拎著官服袍擺一溜小跑去到了行軍榻前。 將軍帳內一時噤聲,帳內諸人各個眼觀鼻,鼻觀心,恨不能立刻老僧入定,魂游天外。 秦韞謙左手拿著圣旨,右手跟著太醫,進了北境大營片刻未歇便領著太醫來到了齊鉞跟前;那太醫好巧不巧算得上林詩懿之前的半個師父,正是圣上最信任的太醫院右院判,皇甫彌。 就算是荊望這樣大大咧咧的人也能瞧得出來,這是左諫議大夫得了圣上的吩咐,要探探屢屢借傷延戰的定北大將軍的虛實。 跟著秦韞謙進帳的人都怕老太醫瞧出什么端倪,深怕自己這時候出點動靜便觸了定北候的霉頭,早前齊鉞的“光輝事跡”已經在隗都傳遍,這人敢在御前寬衣解帶、沖撞圣駕,焉知道此刻會不會惱羞成怒直接提劍砍人。 與皇城隗都不同,北境大營可是齊鉞的地盤兒。 至于守著齊鉞的近衛也各個都緊張兮兮。 林詩懿的本事他們已經瞧過了,無不嘆服;現在來人可是林詩懿的師父,要是真瞧出點什么該要如何收場。 “這……這……”皇甫彌上了年紀,走兩步道兒都顫,搭脈的手也微顫,現在的聲音更是顫抖得斷斷續續。 滿大帳的人盡皆閉口噤聲,齊鉞在行軍榻上緊緊地闔著眼皮,剛才瞧著像是管事兒的衛達也沒有跟進大帳,他現在有話也不知道要與誰講。 “可是定北候有恙?”照著大帳內的品階,答話的自然得是秦韞謙,“皇甫大人莫急,可慢慢道來?!?/br> “侯爺,侯爺這左手……”皇甫彌移開搭脈的右手,顫顫巍巍地指著齊鉞的左肩,“這是被何利器所傷??!侯爺這左手怕是不成了……” “你說什么!”帳內第一個大驚出聲的人是荊望,他就站在行軍榻邊,挨著皇甫彌很近,兩步上前便搭上了對方的肩膀,“可夫人之前明明說……” 林詩懿說過給衛達留下了藥,足夠齊鉞應付這場攻城之戰,荊望一時情急險些道明實情,忽而想起來這話不知道能不能說,便又咽了回去。 “夫人?”皇甫彌遲疑了半刻才反應過來,“是了,老朽記著懿寧郡主當初是隨定北候一起上的北境。不知道郡主現下人在何處?若是能勞煩郡主來同老朽一道商議,或許能想個法子?” 帳內沒有人答話,秦韞謙上前問道:“懿寧郡主呢?定北候傷得這樣重,郡主沒有坐鎮帳中?” 此后賬內便再沒有一個人敢出聲,荊望焦急的朝帳外望,好在衛達處理完帳外送旨隊伍的雜事,這時候打簾入帳。 “見過秦大人?!彼仨y謙抱拳行禮,立刻發現了帳中氣氛詭異,他大步走到荊望身邊,悄聲問道:“這是怎么了?” “太醫說……說將軍的左手怕是要不成了?!鼻G望低聲回道,臉上的五官都皺在了一處,一個勁兒朝衛達遞眼色,“這會正尋旁的大夫來一道會診呢?!?/br> 衛達心領神會,“郡主她衣不解帶侍候了侯爺月余,終是體力不支倒下了,頭前兒剛復了藥歇下,這會怕是不便去攪擾吧?” “郡主也染疾了?”秦韞謙眸中的淡定從容散了散,又很快聚攏,“可要皇甫大人去瞧瞧?” “太醫是奉圣上天恩來照料侯爺的,郡主自己便是良醫,就不勞煩了罷?!毙l達對著秦韞謙又欠了欠身,“況且,郡主歇下了,這么多外男,總是不方便?!?/br> “衛少將說的是?!鼻仨y謙也欠身回了個禮,“是韞謙思慮不周了?!?/br>