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8節
秦韞謙垂眸,重重地點了點頭。 “好,好。老朽就把懿兒拜托給你了?!绷謶褲澏吨p手將秦韞謙扶起,皺褶深垂的眼皮下幾近含淚,“圣上命你幾時動身?!?/br> “后日。韞謙此來還有一件事拜托姨丈?!?/br> 秦韞謙起身后便連忙扶了林懷濟落座。 “送旨的隊伍車馬儀仗之內皆是男子,北境大營也不例外,若是接上表妹后戰亂再起,只怕回程的路上也不太平。韞謙唯恐照顧不周,更怕孤男寡女的壞了表妹名節,不知府上可有表妹貼心些的婢女,扮了男裝教韞謙一并帶去?!?/br> “有,有?!绷謶褲B連點頭,“付mama,懿兒從小到大都是由她帶大的?!?/br> 秦韞謙面露難色,“付mama的年紀……” “是了?!绷謶褲鷩@息一聲,“是我思慮不周了,付mama的年歲,長途奔波起來,只怕還說不好是誰照看誰?!?/br> “我記得表妹有個從小一同長大的婢女?!鼻仨y謙環顧室內一圈,“不在堂前侍候嗎?我記著那丫頭好像比表妹還要略小些,莫不是已經嫁人了?” “雪信?”林懷濟抬頭,“還是賢侄細心,雪信當是合適。她還在料理懿兒的園子,你稍片刻,我派人喚她前來?!?/br> “姨丈大人莫急?!鼻仨y謙伸手攔住了林懷濟,“我來前瞧著下人們撤走的飯菜都沒動過,姨丈大人可是還沒用晚?您先用飯罷,總是身子要緊,不好教表妹擔心;自有下人帶我去尋那丫頭便是了?!?/br> 原也用不著尋旁人帶路,秦韞謙獨自退出了前廳,輕車熟路地便摸到了上次碰見雪信的小院。 此刻天已然黑盡,小院的門口已經掌了燈,夏風吹著院門口那只孤零零的燈籠輕微地搖晃著,竟帶著兩分寂寞。 雪信就坐在燈下的石階之上,雙臂環抱著小腿,下巴無力地耷拉在膝蓋上。 她身著一身暗黃色的襦裙,本就生得瘦小些,此刻秦韞謙打遠處瞧著,倒像是石階上趴著一只膽小的野貓。 秦韞謙在雪信身前站定,“你為何在此處躲懶?” “秦公子?”雪信聽見聲音連忙抬頭,正要起身行禮卻被秦韞謙輕輕地拍了拍肩膀按下了,“你是來帶我去北境的嗎?” “不是?!鼻仨y謙撩開朝服下擺,就這么大喇喇地坐在了雪信身邊,“我就是來瞧瞧你上次的玉佩修好了嗎?” “沒摔壞?!毖┬拍樕系钠诖畷r間散了個干凈,她說著便要起身,“奴婢已經忙完了院里的活計,這便不陪秦公子久坐了?!?/br> 秦韞謙還在坐在石階上沒動地方,只望著雪信的背影溫和道:“若是你愿意告訴我你為何會傾心自家小姐的姑爺,我可以帶你北上去尋齊鉞?!?/br> 作者有話要說: 雙線敘事男女主難免偶然下線,不過就快回來了,阿魚還在努力屯稿爭取多更。 第32章 慘慘柴門風雪夜 隗都城里的北城下街是窮人們呆的地方。 街口便是最下等的暗娼館子, 館子門口掛著破破爛爛的紅紗,在寒夜里搖在簌簌的寒風中, 窘迫得像是戲臺子上一開口便啞了嗓的垂暮的青衣。 順著街道往里走,排水的暗渠常年失修, 潲水和著便溺溢了滿街道的兩邊, 腳邊還會偶爾躥過兩只可怕的老鼠。 走到盡頭有一處鐵柵欄,將前半條街那些茶寮酒肆內帶著粗口的喧囂都關在了外面。 里面靜得可怕。 幾口巨大的木籠子撂在院墻邊上, 里關著不少孩子,他們三三兩兩地擠在一團取暖, 籠子上只搭著幾塊破洞的草席就算是擋風了。 人牙子已經進屋歇下了, 籠子邊一個瘦弱的小女孩正對著長滿凍瘡的雙手哈氣,可那點微弱的溫度卻只能是聊勝于無。 又是一個慘慘柴門風雪夜。 這個凄冷的寒夜好像把院里散養的幾只公雞都凍得懶得打鳴了,人牙子卻已經醒了。 他走出房門打著哈欠伸了個懶腰, 手里還握著根糙了皮的鞭子。 “起來了起來了!” 皮鞭抽打在木籠的柵欄上, 籠內的孩子們都嚇得不自覺地往里縮。 今兒是齊重北帶領北境軍得勝凱旋的日子, 隗都城內定然熱鬧非常,人牙子也想趕個早湊個熱鬧, 沒準兒能將籠子里的孩子能賣個好價錢。 孩子們被挨個從籠子里拎出來,長繩捆住腕子拴成一排, 被趕著往院外走。 昨夜對手哈氣的小丫頭因為最是矮小, 便走在最后一個,人牙子的鞭子就跟在她屁股后頭,嚇得她連忙往前快走兩步。 院兒內散養的公雞終于懶懶地啼了兩嗓子,撲騰著翅膀從一群孩子的間隙中躥了過去。 這世道便是如此, 雞都能在破院中信步,人卻只能關在籠子里。 今兒個好巧不巧,人牙子押錯了寶,街上萬人空巷不假,可所有人都只給他擺在鬧市邊的小攤位看后腦勺。 人群伸長脖子墊著腳,都深怕錯過了一代名將齊重北和他家幾位公子的卓然風姿。 人牙子靠在一把破爛的藤椅上,翹著二郎腿搖晃著腳尖兒,嘴里哼著不著調的艷曲兒。 “誒——小丫頭你過來?!彼焓謫緛黻犖楹竺孀钚〉哪莻€姑娘,點了點手邊的破茶碗,又眼神瞟了瞟隔壁的茶寮,“給爺爺弄點水去?!?/br> 人牙子圈起來的孩子連頓飽飯都吃不上,小丫頭腳下那兩步道兒走得不穩,在人牙子跟前怯怯地抬起頭,舉了舉被繩子綁住的手。 那截腕子還沒有個杯口粗,被粗糙的麻繩摩出一道暗紅色的印子,好在凍僵了的四肢也不太能感覺到痛。 人牙子不耐煩地撇了撇嘴,伸手幫小姑娘解開了繩索。 當小姑娘小心翼翼雙手捧著茶寮討來的熱水往人牙子這邊走時,人群突然爆發出一陣山呼海嘯般的歡呼。 齊重北領著幾位公子進城了。 這突如其來的沸騰嚇得小姑娘差點沒端穩手中的茶碗。 人牙子也被人聲吸引了過去,他走不開攤子,便索性起身站在了藤椅上,伸長脖子往人群里瞧。 “水,水?!毙」媚锴忧拥貑玖撕脦茁?,那把子小聲音都淹沒在了歡騰的人海里;她只得費勁地騰出一只手拽了拽人牙子的衣角。 “哎呀!” 人牙子還沒瞧清人群里的狀況,這回更是不耐煩了,他胡亂伸出手接過茶碗就往嘴里送。 茶碗剛到嘴邊,小姑娘一直拽著他想提醒他里面是開水,卻是怎么也不能得那人牙子瞧自己一眼。 果不其然,人牙子剛嘬了一口就噴了出來,“呸!你要燙死爺爺??!” 話音未落,他手中那條破鞭子便揮了出來。 那小丫頭見狀立馬要往旁邊的小案底下鉆,人牙子跳下藤椅就要將人拽出來。 丫頭死死地拽著桌腿,人牙子火大,索性一把掀翻了小案。 鞭子終于落了下來,破絮薄襖上裂開一條血道。 最諷刺的是,人牙子賣力的吆喝沒能為攤子吸引來哪怕一點點的生意,而此刻這邊大打出手,倒是立即吸引了方才不肯回頭的那群人的目光。 氣頭上的人牙子可管不了那些,皮鞭再一次高高地揚起…… 但這一次卻用力地拽了兩拽,卻怎么也揮不出來。 他一回頭,看見身后一匹神氣的小馬駒上坐著個粉撲撲的小少爺。 那時的齊鉞左不過六、七歲模樣,剛剛學著騎馬,胯/下是齊锏專門從北境給他牽回來的小馬駒子。 為著怕他出事,當年也還是一臉稚氣的荊望緊緊跟在他身旁,此刻正一手牽著齊鉞的韁繩,一手穩穩地握住了人牙子的破鞭。 齊鉞身著隗文帝日前剛賜下的軟皮小鎧,那是隗文帝專門著工部里老練的工匠照著孩子的身量打造,鮮紅的顏色印著他一張稚氣又驕傲的小臉。 一身利落的北境軍少將甲胄的齊锏引著座下高頭驪駒穿過自動讓道的人群來到幼弟身邊,“怎么了?” 他那時的年歲也不大,卻已經被北境戰場的風沙磨礪出一副威嚴的嗓音。 “大哥——”小馬駒上的齊鉞回身,指了指身前的人牙子,“他打人!” “嗯,大哥瞧見了?!饼R锏寵溺地揉了揉齊鉞的小腦袋,“是他不對?!?/br> 人牙子或許不認識小馬駒上的孩子,卻不得不認識已經一戰封神的定北候長子,他嚇得一下松了手中的鞭子,“噗通”一聲跪倒在地,“齊大公子饒命??!” 地上的小丫頭怯生生的抬眼往這邊瞧,許是這些時日的調/教,見著了大人物也不知道該做什么,只會跟著人牙子跪下磕頭。 齊锏打了個眼色讓荊望將地上的孩子扶了起來。 “大哥?!饼R鉞拽了拽齊锏的衣擺,“我們能帶這女孩走嗎?” “府上不能進來歷不明的丫頭,”齊锏伸手,一把撈起幼弟抱到自己的馬鞍上,“這事兒就交給你荊望哥去處理,好嗎?” 齊锏調轉馬頭走前朝荊望拋出個錢袋子,“給她找個好人家?!?/br> 荊望給那小丫頭找了戶老實人家,可日子不久那戶人家因為征兵失了家里的壯勞力,她又被一再轉手。 直到有一天,她和一群丫頭被帶進了一個她這輩子都沒見過的豪華府邸。 院中的涼亭四面都罩上了厚重的棉布簾子,亭內點著暖爐,規規矩矩地坐著一個漂亮的女孩兒。 付mama掀開簾子,帶著她們一群小丫頭片子進了亭子,天上便恰好開始飄雪。 亭內規矩漂亮的女孩兒瞧了眼從棉布簾縫兒里飄進的雪片。 “你一來便帶來了今冬的第一場初雪?!毙⊙绢^瞧見亭內的漂亮jiejie朝自己走來,步子邁得輕盈,她聽見那jiejie溫柔地對自己說,“如此,你便叫雪信罷?!?/br> 雪信抬頭的動作還是怯怯的,看著面前溫柔的jiejie,她從沒見過這么漂亮的女孩兒。 她緊緊地將那日騎著小馬駒的男孩兒走后遺落的那枚玉佩攥在手心兒里。 后來她常與林詩懿一道爬上墻頭,慢慢讀懂了那枚玉佩的含義。 玉佩上的紋飾和北境軍軍旗上的紋繡一模一樣,那是齊家的家徽;而玉佩另一面的斧形紋樣是舊時的青銅兵器—— 其名為“鉞”。 作者有話要說: 小三不洗白,但每一個反派都不是天生無腦壞,他們因為一些原因做了錯事,可是有原因也不能改變錯了就是錯了的事實?。?! 這里只是揭開過往,但之后沒有任何要洗白的意思。 今日的短小是為了來日的粗長! 慘慘柴門風雪夜。出自《別老母》【作者】黃景仁·清 第33章 裴城恥既丹城憂 “將軍?!毙l達急匆匆趕到進軍大帳的時候, 醫博士剛為齊鉞裹好傷,兩名近衛一左一右地全程死死盯著, 盯得醫博士換藥的手都打抖,“荊望回來了!” “回來了?”齊鉞連忙起身時, 荊望已經打簾走進了營帳。 荊望進帳時看到的齊鉞只著了半身甲胄, 左肩上的舊患處纏著白娟,整個左手都被白布吊著掛在胸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