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節
那時,一切都還來得及。 林懷濟把林詩懿擦凈的手重新放回被褥里,輕聲道:“你別再和爹爹置氣了,爹爹這就派人把請求賜婚的帖子遞上去?!?/br> 林懷濟隨即起身沉聲吩咐滿屋下人:“都仔細著照看好小姐!” 林詩懿瞬時間慌了神,她與齊鉞一世孽緣還不夠嗎?再如何的一往情深,三生大夢也該終了在上一世了。 既然上蒼垂憐予她重活一世,她只想守好她的爹爹! 齊鉞,她要不起,便也不想要了。 她掙扎著想要起身攔住林懷濟,最終卻只是虛弱的伸出一只手,勉強勾住了林懷濟的衣角。 “你終于醒了!”林懷濟轉身看見已經微微睜開雙眼的女兒,大喜過望,“醒了就好,醒了就好……” “爹爹?!绷衷娷矒u著頭喚出了這三年來再也沒有機會出口的稱呼,聲音和一顆心同時喑啞震顫,“不要,不要去?!?/br> “好好好?!绷謶褲s緊坐回床邊握住女兒的手,“爹爹哪都不去,爹爹陪著你,爹爹什么都依你……” 林詩懿想與父親說,女兒不嫁了,女兒守著你,女兒哪也不去;可望著父親老淚縱橫的臉,她亦是泣不成聲。 這滿屋的父女情深被一聲小心翼翼的叩門聲驚斷。 雪信怯怯地站在門口,手中托盤里端著溫熱的清粥和湯藥,愣愣的不知如何是好。 與她一同愣住的還有躺在床上的林詩懿。 林詩懿平靜的望著八年前正值二八年華的雪信,少女的天真里帶著點柔弱和羞怯。 她明白,所有的愛和恨都該留在上一世。 只是很想知道,這時的雪信是否已經對齊鉞動了心。 她作勢要起身,一旁的林懷濟連忙將人扶了起來,還在后腰墊上了個合適的軟墊。 “爹爹?!绷衷娷补粗旖窍蛄謶褲读藗€安慰的笑,“我想單獨同雪信說兩句?!?/br> “好,好?!绷謶褲€沉浸在寶貝女兒失而復得的喜悅里,現在莫說是這小小要求,只怕是林詩懿想要天上的月亮他也會應。 他起身對愣在門口的雪信囑咐道:“那你好生照顧小姐?!?/br> 雪信聞聲回過神來,連忙矮身行禮,“是,老爺?!?/br> 待所有人都退了下去,雪信周身那種小心翼翼的勁兒才稍微散了些,她笑盈盈地才走到桌邊準備放下手中托盤,甜甜地喚了聲:“小姐?!?/br> “雪信?!绷衷娷矡o法再如往常那般報以雪信一個寵溺的微笑,只淡淡的說:“你想不想,嫁給齊鉞?!?/br> “哐啷”一聲,碗碟托盤盡數落地,白粥藥湯緩緩滲入房中的氍毹紋理。 雪信也顧不得那些,“撲通”一下跪倒在地,“小姐,你在說什么???小姐!齊……侯爺,侯爺他是小姐的意中人,是相府未來的姑爺??!雪信怎么敢動那樣的心思!” 林詩懿瞧著地上的雪信抖動著雙肩小聲啜泣,少女蓬蓬的小臉兒梨花帶雨,真真兒是叫人心生憐惜。 當初林懷濟心疼女兒幼年喪母,想買幾個同歲的丫頭陪著她,她一眼就在十幾個女孩中挑中了雪信,總覺得對方身上那份怯生生的緊張感直教人瞧著心疼。 直到現在這樣的局面下,都還是讓她心生惻隱。 其實她并不知道雪信是何時對齊鉞動心,也許是在她們一同爬上院墻偷瞧的時候,也許是在雪信消失的那三年間。 前塵過往于她已經再無意義,她沒有機會去查個明白,也不想再明白。 所有的一切在知道齊鉞心中并沒有她林詩懿的那一刻起便沒有了意義,但即便如此,她卻再也無法如從前那般同雪信做一對心無芥蒂的姐妹了。 “他是侯爺,但永遠不會是相府的姑爺?!绷衷娷财^頭不再看匍匐在地的雪信,語氣平靜,“你若心悅他,我可以將賣身契還你,送你去將軍府。以你的身份雖做不得正妻,但若你二人有情,他日齊鉞建功立業,一定會想辦法向圣上為你討個名分?!?/br> 雪信收了收哭聲,狀似驚恐的看著林詩懿,“小姐……” “若是不愿,你拿了賣身契,何時想走便走;想留,我叫付mama在前院給你尋個輕松的差事,只是我的院子,你便不需要再來了?!?/br> 林詩懿就著雪信的哭聲輕嘆一聲,緩緩道:“你下去吧?!?/br> 那日之后,林詩懿隨便尋了個由頭讓付mama把雪信調去了前院,相府上下議論紛紛,所有人都在猜測,小姐當親meimei似的捧在手心兒里的丫鬟到底犯了多大的錯。 可林詩懿并不在意那些,身子好起來以后便讓林懷濟請來了隗都城里最好的大夫,認認真真地學起了醫術。 上一世她自幼好讀書,加之母親早早病故,于是相府里能尋摸到的醫書她是讀了個遍;但礙于相府嫡女和后來將軍府主母的身份,便都舍棄了。 現在想來,原便是那些女則女訓,酸腐詩書讀得太多,生生把自己的一輩子都圈住了。重活一世,既躲開了與齊鉞的孽緣,她現在只剩下一塊心病——林懷濟的身體。 畢竟若是按上一世的命數,一向身體硬朗康健的林懷濟會在五年后突染重疾,不到月余便撒手人寰,這是林詩懿如論如何也接受不了的。 她找來所有能找到的醫書仔細研讀,后來甚至求林懷濟請了恩旨,拜了宮中太醫為師,不出三年,便連宮中的太醫師父都言,再也沒有什么能教導她的了。 為了醫術能更加精進,她決定開館坐醫,懸壺濟世。 相門嫡女拋頭露面,起先林懷濟也是不愿答應,可有了前車之鑒,他亦不敢與女兒正面沖突。 眼見父親日日愁眉不展,林詩懿答應父親,只坐垂簾幕后,為人懸絲診脈,需說話時,便寫在紙上由付mama傳達,如此才教林懷濟安了心。 至此后,隗都城里便多了一位迷一般的神醫。 而朝堂之上的運數,仍按著上一世的軌跡緩緩書寫。 北夷如期來犯,這一世沒有懿寧郡主,便也沒有復了虛職的定北大將軍,滿朝文武急得像熱鍋上的螞蟻,連林懷濟也日日忙得挑燈難寐。 而正在此時,定北候上疏隗文帝,主動請纓,表中陳明齊家世代駐守北疆,齊鉞與北夷弒父殺兄之仇不共戴天,于公于私,齊鉞自請領兵迎敵。 齊鉞點兵出征之時,正是前世林詩懿與他成親之日。 林詩懿放下手中醫書脈案,靜靜地望著窗外齊鉞即將引兵出城的方向。 齊鉞還是那個齊鉞,隱忍堅毅,即使沒有懿寧郡主林詩懿,他的一切也不會改變,仍舊是一個卓越的將帥,優秀的男人。 上一世她與雪信都為齊鉞動心,不是沒有道理的。 只是這一世,那顆勃然跳動的真心,已經死了。 三年后,北疆戰事稍平,齊鉞先后收復十一座城池,北夷退守最后一座北部重鎮,堅守不出。 齊鉞下令圍而不攻,正在年前接到圣旨,趕回隗都述職。 得到齊鉞凱旋而歸的消息時,正在簾幕后坐診的林詩懿不禁苦笑出聲。 齊鉞回來了,與前世不同,只三年齊鉞便重返隗都。 原來只要她不在,齊鉞本是會回來的。 何其荒唐。 然而滿目荒唐何止于此。 當她閉了醫館踏著碎星回到相府之時,一向端方持正的林懷濟正握著一紙圣旨歪倒在她房中的黃花梨圈椅中。 “爹爹,您怎么了?” 林詩懿連忙上前牽過林懷濟的腕子正要搭脈,林懷濟卻將手抽了出來,顫顫巍巍地把那張圣旨遞到了林詩懿手中。 奉天承運,皇帝詔曰: 茲聞相國林氏有女詩懿,端方溫良,秀外慧中,太后與朕躬聞之甚悅。 今定北候弱冠已及,凱旋而歸,乃國之肱骨,正當適婚之年,當擇良配。 值林詩懿待字閨中,與定北候天造地設,可堪佳偶良緣。 特封林詩懿為懿寧郡主,許與定北候齊鉞為正妻,擇良辰,由禮部與欽天監共同cao辦大婚事宜。 欽此。 第3章 求娶嫡女談何易 又是一年新雪至,林詩懿的雙手和雙眼卻被這一道圣旨灼傷。 不曾想,前一世,她豁出性命,甚至傷害了這個世界上最愛自己的父親,求來的這一紙荒唐,竟會成為她這一世逃不開的夢魘。 不得不嘆一句造化弄人。 林詩懿攥著圣旨的手逐漸加力,那一尺錦帛在她手中漸漸褶皺變形。 林懷濟看在眼里,急在心頭。 “懿兒……”他輕輕掰開林詩懿因用力而泛白的指節,取出圣旨擱在桌上,試探道:“你當初與那齊鉞……你們……” 林詩懿并不接過林懷濟的話頭,只垂眸輕言:“爹爹,女兒不嫁?!?/br> 語氣和緩而堅定。 “好?!绷謶褲奶鄣乜粗畠?,伸手撫過她的發頂,微微頷首道:“不嫁便不嫁。父親去想辦法?!?/br> 公然違抗圣旨當是斷無可能。 幸而林詩懿自幼體弱,隔三差五的生些小病也是有的,所以當林懷濟為女兒稱病請求暫緩婚期時,隗文帝看似并未作他想。 前方戰事吃緊,最遲到年后,齊鉞終是要走的,經此一別,又不知再逢是何年月。只要有時間,事情便有回寰的余地。 為求保險起見,林詩懿已經多日未開醫館,待在相府后院埋頭整理往日脈案;林懷濟為表女兒病重,也已是賜告多日,閉門謝客“照顧病女”。 父女二人皆對街頭巷陌關于齊、林兩家婚事的傳聞知之甚少。 “見過相國大人?!?/br> 林府前廳,一朝服男子對著院外闊步走來的林懷濟恭恭敬敬地一揖到地。 林懷濟快步上前,伸手扶起面前的年輕人,“此處并無外人,賢侄何必如此多禮?!?/br> “是?!蹦凶与m起身,卻依舊恭謹地垂眸頷首,喚了聲:“姨丈大人?!?/br> 來人身著朝廷從四品官服,秀頎清瘦,眉目間溫和恭謹,聲音清朗,禮數周全。 謙謙君子,卑以自牧。 正是林詩懿娘親秦氏遠房的表哥,秦韞謙。 當年林懷濟與秦氏識于微時,鶼鰈情深,即便秦氏早亡,林懷濟膝下無子,也從未起過續弦的心思,倒是對秦氏的娘家百般照拂。 而秦韞謙便是秦氏后輩之中最出類拔萃的孩子。 他自幼性子溫和,又善習詩書,雖只是秦氏遠親,也頗得無子的林懷濟賞識,時常帶在身邊親自教導。如今未及而立便已經是朝廷從四品左諫議大夫;與林詩懿也可詩書互通,算得上是一對青梅竹馬。 “你朝服未褪便趕來府上?!绷謶褲谥魑宦渥?,接過婢女遞上的茶盞,問道:“可是我遣你打探的事有了眉目?” 秦韞謙仍是垂手躬身立于林懷濟身側,抬眸頷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