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7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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蔣豐看向亂軍領頭的謝庸及禁軍將軍宋楷。 聽得外面殺聲,陳先倏地睜開眼睛,皇帝面上浮現出怒色,咬牙道:“這幫亂臣賊子!” 陳先閉上眼接著念經。 皇帝卻有些站不住,在法壇旁踱起步子。 周祈叫他:“陛下——” 皇帝扭頭看她。 周祈笑道:“臣有一事相稟,與陛下所求之事有關?!?/br> 陳先依舊在念經,另一個護法道士看一眼周祈,皇帝猶豫一下,到底走過來。 “陛下,你怕是不認得那太極陰陽圖中的符吧?” 皇帝皺眉。 “我認得,”周祈吊兒郎當一笑,“那可不是什么長生符,而是輪回符。陛下這是想著借天地鬼神之力早入輪回嗎?” 陳先眼皮抖動一下。 皇帝變了臉色,怒斥道:“胡說!”卻又不由自主看向太極陰陽圖和陳先。 周祈皮笑rou不笑地道:“那圖周之槽中間有隔,應該不是放我一人之血的吧?陛下以為這殿里,除了我,還有誰的血會灌進那槽子?反正不會是郡公身后那弟子,他不夠分量??峙乱膊粫强す救税??” 皇帝臉上帶著猶疑:“你莫想挑撥離間!你本是罪臣之后,郡公說你許還有用,蔣豐便把你帶入宮中。你老老實實待在掖庭也就罷了,竟然混入朕的干支衛,果真是個jian詐之徒?!?/br> 周祈懂了,他給自己升官的時候,根本不知道自己是當年養的“年豬”,如此說來真的要謝謝蔣大將軍。 “可陛下告訴我,你為何身邊連個侍衛都沒有?是郡公不讓帶吧?我聽著他們甚至沒在殿外,而是出了樓。永遠莫要把自己置于孤身之地啊,陛下?!敝芷眍H有忠臣樣地勸道,“你想想原先那些死于陰私之事的帝王們……” 皇帝臉上猶疑之色更甚,看一眼陳先:“朕去看看外面那些亂臣賊子!”說著便往殿門快步走去。 陳先再次睜開眼。 周祈繃緊身后的繩索,看向陳先:“二十年前便是這般吧?不知道還能不能再等二十年了?!?/br> 陳先微咬牙,看一眼外面的天色,沉聲道:“不等了,動手!”說著站起,以雙腳轉動身下太極陰陽刻圖,那壇上“星”竟然變了,其“北天”一片如雨星光。陳先抽出腰間七星劍割破食指,把血滴在太極陰陽圖正中圓心。 陳先身后弟子飛身下壇去擒皇帝。 周祈微睜大眼睛,竟然賭對了! 陳先抬步去提周祈,卻聽“崩”“崩”兩聲,周祈繃斷了只連著一點的牛筋繩子,手中拿著藏于靴底的刀片,不待陳先去找她,她已先躍上了法壇。 陳先雖已五十余歲,卻極靈活,功力不弱,舉劍與周祈戰到一起。 殿門處皇帝一聲慘叫。 周祈只管去扣陳先肩膀。 厚重的殿門被撞開。 周祈眼睛余光掃過殿門,大喝:“護駕!” 陳先亦看一眼殿門,微閉眼,“天意……”揮向周祈的劍竟中途變招刎向自己的脖子。 周祈抬腳踢在陳先手腕上,劍擦著他前額飛出去。陳先額頭登時流出血來。 “自殺?”周祈扣住他另一邊膀臂,抬腿狠狠踹在他膝窩上,“你這種人,只配在眾目睽睽下被斬首?!?/br> 謝庸舉著劍的手垂下來,肩膀也松下來,只覺得懸著的五臟六腑也回到了原位。 周祈抬頭對他咧嘴一笑。 謝庸大步向她走去。 皇帝胸口被刺了一劍,面色蒼白,抓住宋楷的手:“救我,救我啊……”說著嗆出一口血來。 第133章 何其荒唐 大明宮皇帝寢殿。 李相站在皇帝床榻旁:“圣人該立儲君了?!?/br> “朕不想死, 朕……千秋……”皇帝張張嘴, 聲音細微。 幾位重臣眼中閃過一絲不屑,長公主把手搭在崔熠胳膊上一言不發,另兩位老親王亦只是沉著臉站著。 李相抿抿嘴,再道:“圣人該立儲君了?!?/br> “朕……不死……” 李相微嘆一聲,扭過頭去,看淮陰郡王:“圣人問郡王,為君者, 最當做什么?” 淮陰郡王沉默片刻:“孫兒不知道最當做什么,卻大致知道最不當做什么——最不當折騰。只要不折騰百姓們,他們自然會勞作生息、養活自己?!?/br> 李相有些感慨地點點頭, 又看一眼出氣兒多進氣兒少的皇帝:“圣人嘉賞郡王,郡王所言恰是為君正道?!?/br> 看看兩位老親王和長公主, 李相對三省官長道:“擬敕旨吧?!庇址愿廊鲙孜淮笸踹M宮侍疾。 是夜,星隕如雨, 皇帝崩于亥末, 享年六十九歲。再有一個多月就是皇帝誕日,他不但沒能長生不老,甚至連準備了幾個月的七十歲千秋節都沒過上。 長安城很是禁嚴了幾日,城內城外都是兵丁,北衙禁軍上層將領換了不少,朝中亦一片惶惶,新帝登基后,漸漸便恢復過來了。 新帝登基還算平順, 有圣旨,有朝中重臣、宗室長輩撐著,其故太子嫡長子的身份也很說得過去,關鍵,另幾位大王無權勢,又膽小,鬧不起來。 新帝以先帝名義下了罪己詔,詔書雖只籠統地說“寵信妖道,以致禍亂國政”“誤殺忠良”,但這次參與兵圍紫云臺和長生樓的人都在,陳先又是經過三司推事的,這祭祀之事便該知道的都知道了。 王寺卿、御史臺龐中丞、刑部趙尚書合審陳先,謝庸、崔熠、周祈因親身參與,都撈了個座旁聽。 陳先雖于牢獄中被關了幾日,衣衫算不得潔凈,但站在堂上,風度依舊。 “說吧,陳先,你為何謀害先帝?你那祭祀到底意欲何為?”王寺卿問。 陳先看看三司幾位官長,淡淡地道:“朕是前朝末帝?!?/br> 眾人都神色大變。 趙尚書斥道:“胡說!本朝定鼎一百余年,前朝末帝便是當時詐亡,也活不到如今,更何況其尸體多少人見到,不可能是假的?!?/br> “朕是前朝末帝轉世?!?/br> “……簡直胡言亂語!”趙尚書是孔圣門徒,很聽不得這個。 王寺卿微瞇眼睛:“那壇上雕刻輪回咒,你莫不是想借此重回前世?” “‘土木逢,紫微宮,雨蔽車,引鴻蒙;生于死,死于生,溯輪回,改天命?!谕聊鞠喾甏笞冎?,借星辰之力,引鴻蒙之氣,南北大祭,混沌生死,便可回溯前世?!?/br> “這‘生于死,死于生’若說的是諸道觀孕婦剖子之祭及火燒長生樓,你害先帝做什么?”于祥慶觀等處救得孕婦們時,那醮壇已備好了剖子刀具等物,故而王寺卿于諸道觀之祭知道得清楚。 “他雖昏聵,到底是帝王,用他些龍氣置陰陽盤中以定今生之時?!?/br> 對他說先帝“昏聵”,趙尚書和龐中丞都意思意思地說了句“大膽”。 “那周將軍呢?”王寺卿問。 “她是家兄后人,楊氏血脈,以她的血為引可定前世?!?/br> 周祈懂了,合算著自己不單跟那些旁的嬰孩一樣,在“生于死”上出一份力,還起到個“領路”的作用,這生生世世的,他怕倒多了,萬一倒回去是個畜生怎么辦?周祁也知道,便是父親不指斥乘輿,自家也不免此禍。 “若當時無楊侍郎夫人有孕之事,你又當如何” “于普通嬰孩外再尋個楊氏后人便是,只是沒這般好罷了?!标愊瓤匆谎壑芷?,輕描淡寫地道。 “可末帝有正根嫡脈在世……” “若無楊靖等在,也只得用他們?!?/br> 三司官長一時有些無言。 關于諸道觀位置之選,關于那紫云樓,關于那壇上星辰,那陰陽盤,又有許多講頭兒,比如他自知等不到晚間星隕如雨之時了,便轉動陰陽盤,人造一個“雨蔽車”出來…… 這大概是本朝除了高宗時幾起巫蠱案外,最神神叨叨的大案了。一個正經科考及第、累封至郡公的太史令認為其是前朝末帝轉世,并要通過殺害皇帝及千人大祭逆轉時空回溯前世,而皇帝則一信二十余年,認為這場號稱借天地星辰之力的千人大祭可使其長生…… 以荒唐對荒唐,何其荒唐! 然而,便是這樣的荒唐事,二十年前使得多少人家破人亡。 也容不得人不信,陳先書房放著極多關于這位末帝的書冊,甚至還有東市上賣的號稱前朝宮里流出的古董玩意兒。 崔熠“嘶”一下:“這位皇帝忒不是東西,死了這么些年,還這么能折騰……” 周祈冷哼:“別,那位雖也做下多少混賬事,卻背不著這個鍋。就是這陳先魔怔了,是個他娘娘的狗鬼瘋子!” 聽了周祈的粗話,謝庸面色如常,甚至還點了點頭。 謝庸道:“如今回看,其實還是有端倪,只是當時我們沒看透。這整個大祭,都是道士們勾連主導的,官府、北衙禁軍、干支衛午支未支等只做配合;陳先于世俗之情上很是冷淡,王寺卿曾提到,陳先之子身故,他也只是念一回經,便回靜室去了?!?/br> 謝庸看周祈:“還是阿祈見微知著,博聞強識?!边@說的是她認得輪回咒的事。 崔熠咧咧嘴,又膩歪!又膩歪!當下站起來:“我告訴你們,等我成親,你們的禮要翻倍!我虧大了我!” 崔熠為了這樁大事,也怕連累裴小娘子,竟然推遲了婚期,這陣子成日往裴府送禮賠不是。再有皇帝之喪,他這婚期不知道推到什么時候了。 周祈“哎呀”一聲:“我們家的錢都拿回老家買房置地給兒孫留著當祖業產了!欠著,欠著行不行?”這是周祈回去見唐伯和霍英都不在,“拷問”出來的。 崔熠回頭:“小娘子家家的,兒孫……真是什么話都說!老謝,你不管管她?” 謝庸正色道:“是真的……” 崔熠用手指指他們,轉身走了。 周祈笑道:“小崔氣成蛤·蟆了……哈哈哈……” “阿祈,我們也該定個日子了?!敝x庸看著她微笑道。 周祈回看他,半晌,咧嘴一笑,使勁點下兒頭:“嗯,不然怎么有兒孫?” 謝庸笑起來,手覆上周祈的手。周祈干脆抓起他的手放在自己臉上,瞇著眼對謝庸笑。 成親是遠處的事,近處還有許多要忙的,不說審理核查紫云祭祀案中眾多從犯這樣的公事,不說二十年前故去大臣翻案這樣半公半私的事,單說私事吧,總要去整一整親人墳塋。所幸周祈外祖和母親的埋骨之所都找到了,這還要多謝蔣大將軍,父親的卻是不好找了。 蔣豐在謝庸等兵圍紫云臺時略受了一點傷,被生擒了,在皇帝崩后,他便不吃不喝起來。他身份特別,牢獄官特稟上去,皇帝也沒有說什么。 周祈去牢中見了他一面,蔣豐倚在墻上,兩頰微凹,精神卻還好。他除了指點周祈親人墳塋所在,便只是道:“好好過日子吧?!?/br> 周祈點點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