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筆趣閣 - 歷史小說 - 京華子午在線閱讀 - 第95節

第95節

    “師兄”略帶得意的聲音:“今年便是土木雙星相逢之年,再想想九月初的時候會有何天象——”

    “還是不懂……就是覺得這是個大事兒?!?/br>
    “可不是大事嗎,本朝再沒有過的大祭……”“師兄”的聲音低得幾乎聽不清。

    又過了半晌,那師兄道:“我躺會兒,你守著吧?!?/br>
    謝庸、羅啟悄悄離開。

    第二日,謝庸沒繼續帶著羅啟去尋剩下“開陽”“搖光”位置上的道觀,反而回了城。

    第130章 淮陰郡王

    進了長安城, 謝庸沒去大理寺, 沒回家,也沒去休祥坊祥慶觀,反而徑直騎馬往南走,羅啟很是疑惑,也只得打馬跟隨。

    謝庸行到長壽坊便往東拐,一直走到最東邊兒樂游原上的新昌坊。

    秋高氣爽,雖不是什么節慶, 時候也還早,樂游原上已經可見游人了,小販兒們也早早地來了, 蔥花雞蛋餅的香、糖炒栗子的甜與寺廟道觀的香火氣混在一起,是大家最熟悉的樂游原的味道。

    樂游原上, 寺廟以青龍寺為首,道觀則玉清觀最大。玉清觀供奉的是南極長生大帝, 觀里還供著長生大帝下面司命、司祿、延壽、益算等南斗六星君。福祿壽喜樣樣拱在人心窩子上, 故而一年四時來求拜的人不斷。

    謝庸與羅啟在玉清觀前下馬,進了道觀,來到大殿后的長生樓前。這是座九層高樓,為北周武帝時候所建,極是軒昂壯觀,與已經焚毀的東都永寧寺塔也差不了多少。不只百姓,便是皇帝們,本朝太宗、高宗, 前朝文帝、煬帝都曾來此登高祈福。

    幾個道士正領著一群匠人修飭長生樓,給樓身刷桐油,重描雕檐斗拱,并給樓內神像添漆繪彩。

    “道長,重陽節前能修完嗎?”一個善信問。

    道士笑道:“能,耽誤不了施主們登高。我們是從上層修下來的?!?/br>
    謝庸目光掃過那些道士和匠人,又仰頭看看這座矗立了二百年的高樓,便與羅啟走開。他們在觀內略轉一轉,又走回前殿去,南極長生大帝俯視蕓蕓眾生,莊重而慈祥,司命、司祿、延壽諸星君亦是神祇該有的樣子。

    游人越發多起來,謝庸羅啟逆著人流走出道觀。

    “阿郎,咱們現在去哪兒?”羅啟問。

    “先回家吧?!?/br>
    謝庸雖忙,卻極少夜里不回家。見他回來了,唐伯懸著的心放下:“大郎、阿啟你們吃飯沒有?”

    上次吃飯還是昨日早晨在家吃的那一頓,唐伯不問,謝庸竟然沒覺得餓。

    聽說都這個時候了他們還沒用朝食,唐伯趕緊去忙活。

    謝庸叫住羅啟、霍英,將身契還與他們。本來看他們似對從軍頗有興趣,想著找時機送他們去軍中歷練,憑他們本事,或許也能得個一官半職,如今也只得放下了。

    羅、霍二人皆大驚:“阿郎——”

    “此案與二十年前太子舊案有關,周將軍失蹤了,我恐怕也不能全身而退,你們再跟著我無益,都遠遠地走了吧。走之前,送唐伯回汧陽,莫要告訴老人家這些,就說我想在老家買屋置地攢家業,讓老人家幫著cao持?!?/br>
    唐伯本便不是謝家奴仆,只是舊相識,他沒有兒孫,縣學散了,謝庸便接了他在身邊養老。如今卻也是不能了。

    羅、霍二人互視一眼,又都把身契遞還:“咱們水里火里都跟著阿郎?!?/br>
    羅啟補一句:“那年在奴隸商人手里,我得了瘧疾病得要死,若不是阿郎,我如今早是爛骨頭了。我的命本就是阿郎的?!?/br>
    謝庸看羅啟,羅啟犟頭似的回看他。謝庸又看霍英,霍英更簡單:“我不走!”

    過了片刻,謝庸道:“身契都自家收起來。若我壞了事,你們莫要硬拼。有你們在,逢年過節我和周將軍還能有人供碗湯水?!?/br>
    羅啟霍英都一臉凄然,事情真會壞到那般地步嗎?

    吃過飯,謝庸取了俸錢匣子出來,按與羅啟、霍英說的那樣與唐伯說,安排他離開。

    唐伯面色一變。

    謝庸微笑一下:“讓阿英送您回去。田宅你撿著您看中的買就好,先不必辦公契?!?/br>
    “大郎,你說實話,是不是出事了?”

    謝庸微笑道:“沒有,您別想多。就是想攢點家底了,以后我和周將軍成親,有子孫后代,總要給他們在家鄉留點祖業田?!?/br>
    唐伯深深地看一眼謝庸,點點頭:“我不給你添亂,我這把老骨頭,能給你守住孩子們的祖業田?!?/br>
    謝庸輕輕地“嗯”一聲:“保重您自己?!?/br>
    處理完了家事,謝庸依舊喬裝了帶羅啟出門。他們在永福坊“百孫院”某所大宅門前轉了兩圈,便去坊里一家茶肆喝茶。時候不很大,便有人來搭訕,那人袖中露出淮陰郡王府的牌子來。

    又輾轉一番,謝庸才得與淮陰郡王在一間靜室內對面而坐。

    淮陰郡王比謝庸略大三兩歲,是個雖俊秀卻略帶愁苦相的年輕人。

    謝庸看著淮陰郡王:“大王聽說城外瑞清觀的事了嗎?”

    淮陰郡王點點頭:“周將軍應該是被關在蔣豐那里了?!?/br>
    謝庸想不到淮陰郡王說話這般直接。

    淮陰郡王苦笑一下:“謝少卿是君子人,若那等稍微jian一些的,怎么也要以上回回鶻神鷹的事開場……謝少卿不以某愚鈍,親身來找,某也不好意思繞來繞去?!?/br>
    “她——無礙吧?”謝庸到底忍不住問。

    “蔣豐那里嚴得針插不進,周將軍如何,某不得而知?!?/br>
    謝庸點頭,他捏著茶盞的指尖因用力而有些微微地發白,聲音卻極平靜:“多謝大王告知。某此來固然為打聽周將軍,卻也還有旁的事與大王說——不知于當年令尊獲罪的事,大王知道多少?”

    “先父反對修建紫云臺,并于大業三十一年九月初九與左威衛大將軍高臻帶兵圍了紫云臺,當時圣駕和太史令陳先在臺上,高臻所帶的南衙禁軍與北衙禁軍對戰臺下。圣人出面,先父才罷兵。當晚先父便下了獄,秦國公、高大將軍、周仆射、方尚書等許多官員被抄家?!?/br>
    謝庸道:“令尊反對的不是修建紫云臺,而是紫云臺上的祈福壽大祭?;实蹫槠黹L生,于紫云臺外,在城內外又按北斗之狀,建了祥慶觀、瑞清觀、吉安觀等六所道觀,并在驪山寶瓶谷‘帝星’的位置修了瑞元觀。每所道觀修建時,都有‘血祭’,其中又以瑞元觀血祭最‘隆重’,幾乎滅了聚族而居的涂氏滿門?!?/br>
    淮陰郡王神色一變,抿緊了嘴角兒。

    “他們又擒有孕婦人關押于北斗諸觀,要于九月九日取其腹中子醮壇獻祭,至于如何祭法兒,某不得而知?!?/br>
    淮陰郡王的嘴角兒抿得越發緊了。

    “‘土木逢,紫微宮,雨蔽車,引鴻蒙;生于死,死于生,添福壽,換枯榮?!@便是那祭祀的讖語。大業三十一年是土木雙星相逢之年,而每年的九月上旬,北天紫微宮都有星隕,只是有的年份稀些,有的年份密些。二十年前九月的那場星隕其大如雨,遮蔽了北斗——斗者,天帝之車也?!抖热私洝分姓f,‘北斗注死’,這讖語中的‘生于死’,大約就是取新生子祭于注死之北斗的意思?!?/br>
    淮陰郡王微嘆一口氣:“這么說,當年先父是為這些無辜婦孺請命才不得不兵圍紫云臺的?”

    “不,不只。除了‘生于死’,還有‘死于生’。這是本朝從未有過的大祭?!?/br>
    淮陰郡王看著謝庸。

    “今天某去了玉清觀,長生樓正在刷桐油。刷桐油是為防雨防蟲,春天刷才相宜?!?/br>
    淮陰郡王面上微現疑惑,突然他臉色一變:“你是說——”

    “‘北斗注死,南斗注生?!袂逵^中供奉南極長生大帝和南斗六星君,這‘死于生’或是在此處的另一場大祭。九月九日游人如織,長生樓高幾十丈,登高之人許能近千,桐油易燃,桐油煙有毒,桐油防水,這刷了桐油的木塔樓若是失火,估計樓上無人能幸免。若是連著其余房屋,再有擠踏,死傷就更多了?!?/br>
    謝庸正色看著淮陰郡王:“當年太子是為這些無辜百姓請命才不得不兵圍紫云臺的,他不是什么逆臣賊子,他是有擔當,有良知的儲君?!?/br>
    淮陰郡王眼睛微紅,點點頭。

    過了片刻,淮陰郡王又嘆一口氣,臉上露出個有些無奈的笑來:“某大約知道少卿的來意了。先人如此有節有義有擔當,某若是再龜縮著,似乎——”

    淮陰郡王端肅起臉來:“少卿有何讓某做的,盡管講來。某定竭盡所能?!彼哪橂m還是那張略帶愁苦的臉,神情卻沉穩、果敢,可以讓人遙想二十年前那位儲君的風度。

    “當年有左威衛高大將軍,不知道大王是否也認得這么一位禁軍首領?”

    淮陰郡王點頭,想了想,道:“我去試試,畢竟是抄家滅門的事,不敢說就能成功?!闭f到抄家滅門,淮陰郡王面色微黯。

    “我們當避免事成后如當年那樣殺身成仁,舍生取義?!?/br>
    淮陰郡王抬眼盯著謝庸,透露出大逆不道之意的謝庸神色依舊平靜。

    淮陰郡王咽口唾沫,半晌,點頭。

    “故而,還需得到朝中支持?!敝x庸道。

    ……

    辭別淮陰郡王,謝庸與羅啟走在街上。秋日午后的陽光透過樹葉縫隙灑在路上、車馬上、行人的臉上,這時候若阿祈在,估計要伸個懶腰,盤算喝桂花牛乳配什么甜糕吃了。

    如果只是阿祈出事,自己要么闖宮,要么丹陛前陳情,救不了她便陪她一同去,萬不敢牽扯這么許多人進來,但這不是阿祈一個人的事,這是上千百姓的性命。

    第131章 那些故人

    十七日, 周祈去城西北王家莊查商氏失蹤案, 發現和尚定慧被殺,與謝庸查抄了瑞清觀;晚間羈押在大理寺的瑞清觀道士被滅口。

    十八日,大理寺正劉昆自盡;晚間周祈在自家宅中被帶走。

    十九日,謝庸在城西北找到吉安觀和福明觀,確認北斗猜想,并聽得大祭讖語。

    二十日,訪玉清觀, 發現道士在“修飭”長生樓。

    不過短短幾日,此案由一宗不起眼的失蹤案成為一宗驚天大案。

    二十一日是常參朝會的日子。常參朝會通常都是走過場,所謂“臨朝不決事, 有司所奏,惟辭見而已”1, 但今日不同——御史汪籌參奏大理寺署治不嚴,大理寺少卿謝庸玩忽職守, 致使多名在押嫌犯被殺, 皇帝怒,當即便要將謝庸拿辦下獄。

    王寺卿免冠謝罪,為謝庸陳情,李相直言此罰太過,褚相、刑部趙尚書、吏部徐侍郎,甚至御史臺龐中丞都認為還應再斟酌,京兆少尹崔熠更是嚷嚷起來,被皇帝差禁軍把他趕了出去?;实垭m怒, 到底顧慮大臣們,最終免去了謝庸的牢獄之苦,把他奪職罷官了事。

    崔熠在宮外氣哼哼又擔憂地等著,看見謝庸隨其他大臣一起走出來,忙迎上去:“沒事吧?沒事吧?”

    謝庸點頭,神色與平常一般無二:“沒事?!?/br>
    徐侍郎有些探究地看一眼謝庸,到底只是笑一下:“今日才知子正氣度,當真寵辱不驚?!?/br>
    謝庸再次謝過他,徐侍郎擺擺手走了,其余諸官員也都走了,謝庸和崔熠亦上馬,慢慢往南走。

    “這是怎么了?那姓汪的瘋犬瘋了嗎?這樣亂吠!還有圣人……”

    謝庸抿抿嘴。

    不待他說什么,崔熠接著問:“還有你們,十八日咱們一塊查完案,十九你跟阿周單獨去了哪里?我去那瑞清觀,也沒見到你們。昨日休沐,我差人去找你們,你們又不在……”

    謝庸看向崔熠,有些猶豫。

    崔熠聲音沉下來:“怎么了?”

    “御史臺一向規矩大,侍御史汪籌對大理寺、對我的參劾,龐中丞卻似乎并不知情。是誰讓這位汪御史壞了規矩?他又是如何得知道士之死的?因案情尚不明朗,此案并未報與御史臺?!?/br>
    那些道士死得蹊蹺,皇帝如今又這般做派,簡直不言而明。崔熠臉色越發難看起來。

    “顯明,阿祈出事了?!敝x庸輕聲道。

    “???”崔熠扭頭,瞪大眼睛。

    路上不是說話的地方,到了開化坊謝宅,謝庸才把事情跟他說了,“……阿祈應該不只是因為查案才被帶走的,我疑心她是當年大祭幸存的孩子?!?/br>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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