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厲橙:“我特別討厭‘養不熟’這個詞,感覺我們不是人,就像是小貓小狗,給口飯吃、給口水喝就能忘記以前的主人??赡鞘俏野謰尠?,別人對我再好,我也不可能被別人‘養熟’的?!?/br> “別的孩子都一門心思想被領養,我偏不,我就不想被領養。福利院其實挺好的,雖然沒有玩具、沒有娛樂,但是該有的吃穿都有,時不時還有熱心企業組織過來做義工,只不過那些叔叔過來做義工的時候,看我們的眼神都挺……那個詞怎么說,憐憫?對,就是憐憫?!?/br> “而且他們的主要任務就是過來拍照。和我們做游戲,有人拍照;給我們發紅包,有人拍照;陪我們做衛生,也有人拍照……我不是說他們不應該拍照啊,但就是,怎么說呢,心里怪不舒服的?!?/br> 因為,這會讓他覺得自己更像是動物園里的動物。 蕭以恒聽到這里,伸手牽住了厲橙的手,與他十指交扣,為他傳遞力量。 那是蕭以恒無法想象的一段人生經歷,它的顏色只有黑白灰色。很難想象,像厲橙性格張揚放肆的男孩,是怎么在那樣壓抑的環境里度過數年的。 “福利院有對口的幫扶學校,所有學生都會安排去那里上學,那個學校還是市重點呢,校風特別好。但是上學期間你能明顯感覺到,你和其他同學之間是有隔閡的。他們不敢和你說話,不是‘怕你’,而是‘怕傷害你’,他們怕隨便說一句‘周末我爸媽帶我去游樂園了’就會打擊到你,和你玩的時候都小心翼翼的,每一句話出口前都要想好幾遍?!眳柍瓤嘈?,“可他們不知道,正是他們這種把我當作易碎品的態度,讓我很受不了?!?/br> 蕭以恒攥緊了他的手,他很想說“我懂”,但他知道,他其實并不懂。 感同身受永遠是個偽命題。 “后來出了一件事,其實現在想想那真是個小事——有個周五,班主任通知下午放假,我挺高興的,覺得多了半天假期。結果等到周一上學的時候,我同桌說漏了嘴,說周五下午開了家長會……沒錯,家長會。老師怕家長這個詞傷害到我們,所以告訴福利院的孩子周五放假,其實是給其他同學統一開了家長會?!?/br> 老師的出發點是好的,但落到厲橙心里,卻變成了一個重重的坑。他曾經也是有父母、有家的孩子,當他已經說服接受這個事實時,老師的行為卻再度讓他想起了失去親人的痛苦。 “也是在那一年,柚柚的養父母出現了?!眳柍认萑牖貞浿?,“院長把我叫過去,給我看了他們的資料,問我意見。我們那個福利院是很正規的福利院,所有領養人都手續齊全、有正當職業并且接受過背景調查,柚柚那時候才六歲,是非常適合領養的年紀。我還記得院長當時的表情,她知道我脾氣差,怕我不同意,怕我耍性子?!?/br> “我看著她,我說:‘我為什么不同意?我當然同意。能給柚柚找一個新家,我比誰都同意?!眳柍鹊吐暤?,“我唯一的要求,就是讓他們盡快把柚柚的學籍轉走,我希望她以一個普通孩子的身份進入普通小學的一年級就讀……從此以后,她的家長會都有人去參加了?!?/br> 說到最后一句話,厲橙的聲音已經輕到幾不可聞。 蕭以恒忍不住把他抱進懷里,厲橙緊緊地抓住他的T恤,把濕紅的眼眶藏起來。 他沒有哭,厲哥當然不會哭。他就是……有些感慨罷了。 根據領養原則,被領養的孩子要避免和以前的家人接觸,因為這樣會讓他們無法融入新的家庭。厲橙也不過是個孩子,哪里忍得住,偷偷跑來看了柚柚幾次,結果meimei看到他后鬧著要和他走……正因為這件事,厲橙和那對夫妻的關系一度搞得很僵。 柚柚的養父母對混混模樣的厲橙抱有偏見,厲橙對帶走meimei的人也沒什么好感。兩方人各有各的道理,直到今日,終于決定放下恩怨。 厲橙說:“我已經沒有爸爸mama了,但是柚柚還有,多好啊?!?/br> 蕭以恒很想安慰他,他想告訴他,雖然自己有爸爸mama,但是還不如沒有。 在這點上,他們都是同樣孤獨的。 不等蕭以恒把這句話說出口,他懷中的厲橙就吸了吸鼻子,悶聲說:“可能因為我從小就沒了爸爸,所以我現在就特別喜歡當人家的爸爸?!?/br> 蕭以恒:“……” 原本好好的氣氛被厲哥這一句話全部搞沒了,蕭以恒的安慰堵在心口,最終決定默默咽回去。 兩人在小區門口的小超市買了牛奶、水果,厲橙沒吝嗇,專挑貴的買。 他們提了滿手的東西走向柚柚的家。柚柚家在筒子樓的二樓,老樓層高很矮,樓梯又窄又暗,不過家家戶戶的門口都收拾得很溫馨,還有人直接把鞋架、儲物柜放到了樓道里。 這和蕭以恒家所在的高檔社區完全是兩個極端。 厲橙同他開玩笑:“大少爺第一次屈尊降貴來平民區,什么感受?” “感受?”蕭以恒看向樓道里堆放的雜物,疑惑地問,“在樓道里擺這么多東西,小區的保潔和物業不管嗎?” “……”果然是大少爺,完全不知道有些小區既沒有保潔也沒有物業。 說笑間兩人就走到了柚柚家門口,厲橙把手里提的禮物交給蕭以恒,反手把背包打開,掏出在里面睡得正香的小檸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