咚咚。

    學姐敲了敲蘇蕁的桌子。

    蘇蕁嚇了一跳，回過神來，“學姐？”

    “怎么最近一直走神，走了，今天我送你回家?！?/br>
    “姐夫呢？”

    “他出差了?！?/br>
    “哦，怪不得輪上我了?！碧K蕁趕緊收拾包跟在學姐身后。

    晚上八點半的的城市不不算擁堵，車里只有電臺主持人的聲音。紅綠燈口，學姐側頭看蘇蕁。她們下班后先去工作室附近的商場里吃了一頓飯，桌上蘇蕁一如既往和她談論各種八卦，好笑的梗和網絡用語閑侃了不少。就和平時一樣，如果不是她罕見點了瓶酒的話?，F在看著她在車上扭著頭看窗外的迷茫眼神，學姐嘆一口氣，知道親學妹這是遇上問題了，八成還是感情問題。

    不過學妹不說，她也就先不問。就讓她在她這里展示出這樣脆弱的一面吧，總歸她在，可以當個依靠。

    學姐打著方向盤，車繞去了A市的沿海公路。車載電臺里的觀眾熱線打了一輪又一輪，歌曲插了一首又一首。

    蘇蕁聽著樸樹的那些花兒。

    “我曾以為我會永遠守在她身旁

    今天我們已經離去在人海茫茫

    她們都老了吧

    她們在哪里啊

    我們就這樣各自奔天涯

    啦啦啦啦啦啦啦想她

    啦啦啦啦啦啦pο①8ん.c噢м

    她還在開嗎”

    蘇蕁把車窗開出一條縫，晚風涼爽。蘇蕁把拂                        在臉上的發絲別向耳后，緩緩吐出一口氣，又把身子往前調整了調整，說道：“學姐，回家吧?！?/br>
    蘇蕁從沒想過會再見到沉青，當然，主要是她一直避而不見。她和蘇揚都是。

    最開始來A市的時候，他們過得并不拮據，相反挺有錢，但日子過得很是狼狽。蘇蕁還是正常上課，蘇揚也還是一邊上課一邊做他的生意，他們的當時階段要做的事情并沒有變，只是所有的事情還是不一樣了。

    那時蘇蕁每每半夜醒來的時候，都會覺得自己像在漂浮，她找不到能抓住的地方。眼淚鼻涕肆意橫流，腦子發了瘋似的想著爸爸mama。

    好幾次，她夢到爸爸mama了，他們就站在常去的公園門口，她腳下穿著輪滑鞋向他們奔去，可是怎么也追不上。她腳下發力，卻越來越遠，她哭著喊爸爸mama，可是他們卻站在原地無動于衷。

    “爸爸！mama！”蘇蕁用盡力氣喊。

    沒想到真的喊出聲，倒是喊醒了自己，也喊醒了隔壁的蘇揚。

    蘇揚仿佛一夜就長成了可靠的哥哥，他抱著蘇蕁，給蘇蕁擦眼淚，哄她睡覺。

    床頭燈開著，床和被子是蘇揚帶著蘇蕁才買的，是小碎花圖案。蘇揚一手覆在蘇蕁臉上，大拇指擦著她眼淚。

    “花花，”哥哥的聲音很低沉，很安心，“哥哥永遠在呢，不哭，昂?！?/br>
    “可是我想mama?！?/br>
    “小沒良心，怎么不想爸爸？”蘇揚試圖調動氣氛，只是說出口，才想起這句話父親出差時也總會說。

    蘇蕁哭得更兇，蘇揚低著頭不再說話。他自己也不大能承受來，哪能勸住別人。蘇蕁哭累了便迷迷糊糊睡著了，蘇揚則一直坐在床頭。

    只不過從那夜之后，兩人都開始努力從父母逝世的陰影中走出來。蘇揚會時不時和蘇蕁談心，他們一起決定根據以前父母的規劃來，讓蘇蕁高中就出國，聯系之前就打聽很久的寄宿家庭，聯系那邊父母的朋友。

    他們也都默契的沒有提過沉青。

    畢竟，掙扎向上的日子里，多一個回憶的人，就像多一道沉溺過去的枷鎖。

    蘇蕁走出電梯便看到倚在門邊的林青，邁出去的腿頓了一下。

    林青背靠著她家門等著她。

    蘇蕁覺得自己的腳踝像被套了一根繩，繩子的那頭握在林青手里，她被牽引過去。

    林青把手里揉捏的煙收齊，站直看著蘇蕁走過來。

    “我們需要談談?！彼f。

    “我明天要去片場了?！彼f。

    *****

    不見的許多年里，他們都各自在成長，許多話都無從談起。蘇蕁遞給林青一杯水，終于聽到他又開口。

    “還是不想見到我嗎？”

    蘇蕁沒動。

    “這個房子，是我知道你哥哥在給你買房子推薦的?！?/br>
    蘇蕁點頭，她料到了。

    其實是他買的，還是和她嫂子商量裝修的，林青沒說。

    “我，在之前，對你沒有別的心思，是后來……”他沒說下去。

    蘇蕁聽到這里，聽到男人語調里的一絲窘迫，連續好幾天的陰郁消散了不少，但她仍然笑不出來。

    “我一直有關注你的動態?！?/br>
    幾年前微信開始流行，林青加了她的微信，而不是沉青，她以為是哪位之前的同學，同意了就沒再管過。當時她早已從父母逝去的打擊中走出來，對這個哥哥，有的只是一點時光留下的情分，之前的親昵的已經蕩然無存。

    蘇蕁想起那個連朋友圈都沒開的林青微信賬號。

    其實林青的意思是，他知道她所有的動態，微博、網易云、知乎、豆瓣、ins、YouTube等等等等，知道這些其實并不難，蘇蕁所有賬號都叫一個名字，但是他仍然感覺自己有點變態。

    變態的是在從一開始的心疼記掛，到之后沉迷她發的照片里她每一個笑容。他知道他們的避而不見是什么意思，因此只能暗中關注他們。蘇蕁發的每個動態，他都熟記于心，看過千遍萬遍。

    原先他覺得，他這樣干涸而無力的人，渴望的和努力汲取的是蘇家的幸福，是相愛而開明的父母，是良好的家庭氛圍。后來他在一次又一次窺視時，心甘情愿再次享受卑微的滋味。這種滋味在最開始去蘇家時體會過，蘇家所給予的愛和包容讓他覺得自己卑微又快樂。

    現在，他什么都有了，名譽，地位，錢財，卻還是放任再次淪陷，再次卑微。

    這次，不論快樂還是痛苦，他都準備好了再次匍匐在地的接受。

    蘇蕁看向沙發上雙肘撐著膝蓋低著頭的男人，說了今晚見面的第一句話。

    “沉青，吻我?！?/br>
    林青猛地抬起頭。

    那時一個綿長而充滿拉鋸的一個吻。林青小心翼翼貼上自己的唇時，能清晰感受到她的鼻息，她頸的香味，她的溫度。

    他只是輕輕貼上去，就像被吸附住了一樣，去描繪她的嘴唇，他用自己的唇舌觸碰才能感到真實，只有將她抱在懷里，他才覺得這不是夢。

    她的眼。

    她的鼻尖。

    她散發香味的脖頸。

    她的喘聲縈繞在耳旁。

    “停?！?/br>
    他停不下來。

    “沉青?！?/br>
    她嘴里的名字就像脈門，掌握他的一切動作。他停了下來，喘著氣看著她。

    “明天幾點走？”

    “早上六點?！彼粗拇?，其實根本不想說話。

    蘇蕁點點頭，“抱我去睡覺?！?/br>
    沉青看著她。

    蘇蕁湊近親了他一口，“抱我去睡覺，我累了?！?/br>
    他起身抱起她，沒有公主抱，像抱著孩子一樣。她埋在他肩窩，一如那年春天，開始哭泣。

    他將她抱在床上，繼續摟著她，撫摸著她的背，她的后腦，任她哭聲越來越小直至呼吸綿長。

    蘇蕁哭什么呢？她哭得放肆而不講究。她哭那些年強迫自己壓抑的眼淚，哭這些年的身心漂泊，哭這個帶著她過去的男人給她的沉迷，給她的依靠，給她熟悉的愛護。

    她的眼淚在此刻用來宣泄悲傷，宣泄猶疑。

    她喜極而泣。

    第二天蘇蕁聽到鬧鐘醒來時，身旁的人已經不再，被子里仿佛還有他的余溫。蘇蕁感覺自己處在一片溫柔海里，不想出去。

    拿起手機，有林青發來的消息。

    “早【太陽】?！?/br>
    配圖是今天的太陽觀測圖片。

    “桌子上有我之前做的餃子，吃早飯?！?/br>
    蘇蕁起身去廚房，手里劃開微博，發現這個太陽觀測圖是一個科普博主發的，他轉發了。

    底下一片粉絲同樣說著早。

    【哥，早啊啊啊啊??！】

    【哥哥早】

    【哥，能發個自拍不？你剛睡醒的樣子我能看到，姐妹們看不到啊】

    【早，哥哥好心情】

    【早，哥哥是不是要去拍戲啦，演員林青上線了嗎？期待期待】

    評論很和諧，放下手機，看著臺子上的餃子，去熱水準備下鍋。

    等洗漱完，餃子也好了。蘇蕁坐下開始吃，吃了幾口，拍張照，在演員林青賬號下發圖評論：【早】

    今天的蘇蕁感覺自己很輕快，上班的路上她覺得自己像羽毛，輕輕就能飛起來。她抑制住蹦跳的念頭，一路走進工作室。

    十一點多一點，仿佛心有靈犀，蘇蕁剛拿起手機就收到消息。

    “到了?！迸湟粡埿欣钕湔掌?。

    “嗯嗯?！?/br>
    “你評論我了?！?/br>
    你怎么知道？”蘇蕁把詢問一個字一個字刪掉。

    他做的飯，她的圖片背景，都足以讓他認出來。

    她切換微博查看。

    演員林青賬號回復了她，只有兩個表情。

    一朵花。

    一個愛心。

    消息又彈出來，“這是你的小號，我看沒什么東西，就回復了”

    確實，這個號沒什么東西，主要都是她的抽獎，蘇蕁捂臉。

    微博消息多到不行，有來蹭翻牌喜氣的，有羨慕嫉妒吃檸檬的，還有更多的是質問他們什么關系的。

    林青從沒有給粉絲回復過愛心。

    蘇蕁慢慢打字，“有人問我和你什么關系?！?/br>
    “我可以公開?！绷智嘟舆^她的試探。

    “不，不用了”蘇蕁又加一句，“這樣沒關系嗎？”他的團隊，他的公關都需要配合吧。

    看著界面上方顯示對方正在輸入…又消失，蘇蕁正想吐一口氣，林青的電話響了起來。

    她起身去樓梯間接電話。

    “花花？”

    “嗯?！?/br>
    “我只是一個演員，也是有自己生活的?！?/br>
    “嗯?！碧K蕁點頭，林青對私生活確實保護的很好，并且從不掩飾這種和粉絲的界限感，他會在一些采訪中總是強調這是他的工作，不是他的人設。

    “我，對不起，我沒有忍住?！边@是實話，他看到那個小號只有抽獎轉發后，就抑制不住了。

    蘇蕁心里一點介意消失了。

    “我知道有些話需要當面說，但我還是忍不住了…”

    蘇蕁下意識屏住呼吸。

    “我愛你，花花，你想讓我公開就公開，不公開也可以?！彼ｎD了一會兒，想說些其他話，卻還是只說了叁個字，“我愛你?！?/br>
    這樣的話仿佛都盛不住他的愛意，他的聲音通過電波傳來有些微微顫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