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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沒勸你放棄的意思,兄弟,我比誰都希望你能把這個作品做出來,也算是延續我自個兒的夢了。但現在的情況是,就我知道你住哪兒,你媽三天兩頭給我打電話,讓我透露透露你的情況,我講兄弟義氣,只跟她說你挺好的??赡阏娴暮脝峤瓭?,你現在的狀態頂多就是沒餓死。我求求你了,你出來見見光成不成?你那地下室多冷啊,你去西橋街坐一坐,把稿紙電腦什么的都帶上也成,你就出來走走,曬曬太陽行不行?” 江潯沉默,他知道徐則進是真關心他,不然不會苦口婆心地同他曉之以理動之以情。而就像徐則進擔心的,他確實很久沒出過門,身體也出現各種狀況。他上個月往電腦桌前連坐二十個小時都還撐得住,昨天這個時候,他掃描了張線稿就眼睛發酸發脹,閉上眼做夢,夢里都有孟嘉臘在勸他,身體是革命的本錢,這么拼是透支未來。 江潯于是同意了,也沒再神神叨叨什么三體六體九體,躺回去睡到下午兩三點后,終于出了門。江潯是個活生生的要買吃買喝的人,他雖一個人住,基本衛生還是講的,隔三差五會出去扔垃圾,但這些出行都是在晚上,從他兩個月前搬到這個老舊小區起,他還是第一次在有太陽的大白天出門。 冬日的陽光并不刺眼,奈何江潯好久沒看到過了,都不用抬頭直視,眼眶就會酸的掉眼淚。 好在他漸漸也適應,到了西橋街,他至少不會睜不開眼。那里有個學生在等著他,畫架什么的也都支好了,顏料工具就放在旁邊。 那同學說他是k大美院的,徐則進大他兩屆,是他學長,他今天臨時有個約會,就問徐則進有沒有認識的有繪畫功底的來幫他看半天場子。和江潯一樣,他和徐則進也是在動漫社認識的,但他說現在的社員沒有他們當初那么腳踏實地,他們當年能沉下性子做出拿下全國大學生電影節最佳動畫短片提名的作品,現在他認識的幾個,分鏡頭都不畫就直接軟件制圖,浮躁。 “那是因為我們都是死肥宅啊,什么都沒有就是時間多,全用來打磨畫面了?!苯瓭∪嗔巳嘧约侯^發,還是特不好意思,“你們現在不一樣啊,不管是玩的還是吃的,選擇特別多?!?/br> “對了,學長,說到吃,徐學長跟我說你是山海市人,”那同學兩眼發光,探究地看著江潯,“你們那兒的楊梅是不是乒乓球那么大,又甜又多汁?” “嗯,你說的是東魁楊梅,這品種確實只有山海市有?!苯瓭⌒α?,是想到還讀大學那會兒,他媽在楊梅季的時寄了一箱東魁楊梅過來,他分給室友同學們吃。徐則進是北方人,以前吃的楊梅多少都有些發酸。江潯給他挑了個最大的,徐則進一口吞不下,半口下去,差點吃哭了,說從來沒吃過這么好吃的楊梅,他從此什么品種都看不上,寧吃東魁半口,不要酸梅一筐。 后來,徐則進于大三當選k大動漫社的社長,這句吃貨箴言就成了他對待動畫制作的態度。他們獲提名的那部動畫是全社二十多個死肥宅共同制作的給k大建校51年的獻禮。為什么不是50周年呢,因為他們打磨了太久,原計劃一個學期制作完成,最后愣是做到徐則進和江潯畢業論文答辯的前一天。 好在功夫不負有心人,他們的付出也有回報,但國內的動漫行業并沒有工業化,從事的人也少。學了四年機械工程的江潯畢業后沒找專業對口的工作,而是去了一個特效公司,但那個公司接的項目全是三維動畫,江潯要做的就是天天在電腦上建3d模型。那并不是江潯興趣之所在,他就重新找到了徐則進,兩人一拍即合,準備搞個二維動畫短片,名字叫《居山?!?。 但現在的都市青年,哪個不是996,時間再怎么擠也不可能再像大學時那么充裕。江潯就有了辭職的打算,徐則進是程序員,累歸累,賺得確實也多,他還想在杭市買房扎根呢,實在是沒有江潯那種放手一博的勇氣?!毒由胶!返闹鲃撊藛T就只剩下了江潯,靠著之前的積蓄,江潯再撐幾個月也不是問題。 江潯坐在畫架前,琢磨著,自己到底還能撐幾個月。他掏出手機看銀行發來的短信,上面的余額雖是四位數,但開頭是“1”。他想自己有必要賺點外快了,比如接些平面稿,比如今天真能畫幾個人像。他一到人群里頭就發慌,恨不得能隱身,讓他吆喝更是不可能。他于是就坐在那兒曬太陽。杭市剛下過雪,融雪時的溫度比前兩天都低,但江潯住的是地下室,只要有太陽,于他而言就都是暖和的。 曬著曬著,江潯隱隱覺得手指有些發癢。他把袖子撩起,看著泛癢的右手食指,忍著不去撓。他的手在小學的時候凍傷過,一到冬天就容易腫,不會長瘡流膿,但手指頭的靈活性大打折扣。江潯不由懊惱出門沒戴手套,把手縮回袖子里,環顧四周轉移注意力。那種感覺很奇怪,明明他身邊也有其他畫手,明明他身前游客來往不停,正對面靠溪而建的小涼亭里坐著的人不停的換,他還是覺得自己只是一個人,這個世界里也只有他一個人。 他覺得孤單,而人孤單久了,是會習以為常的。江潯于是給自己找事做,他拿起鉛筆,沒有邊看邊畫,而是靠著記憶迅速勾勒,畫中的街道和涼亭里都是空無一人。他畫得很快,也很沉浸,不知是被哪個念頭戳到,他在黑白的速寫畫上使用水彩顏料,在涼亭中畫了個坐著的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