陛下在上_分節閱讀_135
顧戰戚心有戚戚然,點頭道:“都怪你啊,將軍。你想想咱陛下以前,玉樹臨風,溫潤如玉,對待臣子那是如春風般溫暖。自從你刺殺朱昆沒回來那次,陛下整個人都變了,處置彭溪的時候那叫一個狠……” 蕭乾眼望著前方徐徐而行的鑾駕,耳聽著顧戰戚絮絮叨叨的話,忽然想起上次他領兵踏過太平街,還是攻打南越回來,百姓簇擁,歡呼震天,朱昆親自迎接,正是意氣風發。 當時,誰又能想到,他會在一年之后,將這個他誓死守衛過的王朝逼入絕地? 短短一年,物是人非,世事難料。 蕭乾觸景生情了沒多久,就被大街上一塊塊招牌給拉走了視線:“云老家的東坡rou最正宗,等完事了買兩塊給小皇帝嘗嘗……福滿樓的大閘蟹做得最好,得讓他給我留幾只……” 太平街一路過去,拜蕭乾所賜,顧戰戚頭回來大晉京城,就已經能跟人如數家珍地介紹起美食酒樓了。 皇宮正陽門大開,大晉的文武百官除去了冠帶,俱都跪伏在地。新皇為首,待方明玨的鑾駕到了近前,便雙手托起圣旨遞了過去,儼然是臣下對上位者的姿態。 說是禪位,但形勢比人強,究竟怎么回事自己心里得有點數,新皇也不想在最后關頭把自己小命玩沒了,低一低頭,總好過掉一掉頭。 方明玨從鑾駕上走下來。 他已然換上了皇帝朝服,濃重的玄色壓底,金龍繡紋盤踞其上,繁復厚重。 方明玨接過圣旨,遞給小德子,又虛扶起新皇,在禪位詔書和山呼萬歲的聲音中,名正言順地登了基。 登基大典被方明玨以國庫空虛為由推了,這場換了天下之主,一統南北的戰爭,就這般輕描淡寫,雷聲大雨點小地落下了帷幕。 不過,這事落了幕,紫燕山的北蠻卻又不消停了,他們看著中原打得不可開交,便想趁虛而入,直接劫掠了邊境幾城。 新朝初立,事情委實太多,定國號的奏折都被方明玨壓在了最底下,焦頭爛額地處理著一封封急報。蕭乾這位風頭僅次于新皇帝的主帥,也不得不加入焦頭爛額大軍,順便拖上徐慕懷、孫長逸兩個文官當墊背的,埋首政務。 眼下北蠻又來,朝中缺人,蕭乾實在是看不下去奏折了,再加之方明玨太忙,別說溫存,連眼神都沒空施舍給他了,他待著也沒意思,便直接請旨,領兵去會北蠻的“老朋友”了。 都是熟悉的套路,但北蠻的驍勇卻是南越軍所不如的,加之蕭乾本就有練兵的意思,所以這場仗便從落葉飄零,打到了北境初雪。 蕭乾趕著北蠻打到紫燕山,便被方明玨三日連下九道圣旨催了回去。 “老蕭,”左蒙青被留下駐守北境,眼看著蕭乾興高采烈打點行裝,忍不住給了他一巴掌,憂慮的目光望著他,意有所指道,“南越皇城下,亦有此景?!?/br> 蕭乾瞥他一眼,嗤笑道:“得了,想說便說,我明白你的意思。無非是功高震主,鳥盡弓藏?!?/br> 左蒙青看著他:“栽過一次跟頭了,你就不怕重蹈覆轍嗎?” 蕭乾覺著這話問得十分沒意思,笑著反問道:“我為何要怕重蹈覆轍?這是我的心結,若說全不在了,那是屁話。但以我之狹隘作為懷疑他的借口,那這借口未免也太爛了些。若說要真是我又栽了,那也無妨。他跟朱昆不一樣,我愿意做他手中的殺人刀,哪怕斬己路?!?/br> 左蒙青怔了下,瞪大眼睛,半晌喃喃道:“娘喲……想娶媳婦了……” 蕭乾輕裝簡行,只帶了兩百人隨行,一路快馬加鞭往京城趕。 方明玨圣旨的言辭倒都是端謹嚴肅,中規中矩,但從最近頻繁發來的密信和這三日九道圣旨的火急火燎來看,小皇帝是想他了。 自從攻下大晉京城以來,兩人便一直忙,夙興夜寐,焦頭爛額,無片刻閑暇可供耳鬢廝磨。肖棋這身子才二十出頭,但蕭乾卻覺著自己已經老了,從十歲至今,兩世為人,他一直與刀劍廝殺相伴,碩果僅存的安穩日子,還是在南越皇宮之時。 蕭乾想,他得養老了,回去就讓小皇帝在后宮給他開個窩,來個金屋藏嬌。 這位大塊頭的“嬌”風馳電掣進了京,把隨行的人安置在老將軍府,自己三更半夜黑燈瞎火地往皇宮跑。 皇宮大門已落了鑰,蕭乾望了望比南越皇城墻高上許多的紅墻,正要翻墻,卻聽角落陰影處響起一聲輕微的嘎吱聲,在寂靜的夜中分外清晰。 一點亮光透了出來。 它圍攏著的人也隨著這光亮走出來,長發披散,清雋斐然,一雙黑白分明的眼望過來,水澤微漾。 方明玨提著一盞琉璃宮燈從小門邁出來,身上只披了件外衫,顯然是剛剛得到蕭乾入城的消息便趕了過來。 “這么冷的天,這么晚了你還出來干什么?”蕭乾怔了下,立刻扯下身上披風將方明玨裹住,擁著人往里走,還不忘嘮叨,“我回來了又不會跑了,我自個兒翻墻進來就行,你出去一趟,小心染了風寒……” 方明玨本來不覺,現下蕭乾一說,才覺十指僵冷,有些麻了。 他動了動手指,然后直接把手塞進蕭乾的手掌里,蕭暖爐極其自覺地發光發熱,將方明玨的手捂住,腳下生風,帶著人趕緊回了寢殿。 幸好小德子早備好了熱水,深更半夜折騰一遭,兩人都泡了會兒。 洗鴛鴦浴時,蕭乾坐懷不亂,兢兢業業給方明玨擦背,等輪到自己了,卻見方明玨幽幽轉頭,直接伸手握住了小將軍。 蕭乾貼著方明玨的唇瓣,啞聲道:“明日不上朝?” “有句詩你可曾聽過?春宵苦短日高起,”方明玨垂著眼,眼睫纖長,微微一顫,如掃在了蕭乾心尖上一般,低聲道,“……從此君王不早朝?!?/br> 小皇帝話都說到這份上了,蕭乾再不動手那就真的是廢了。 兩月不見,隱忍著思念著的并非是一個人。 一夜放縱的結果,便是蕭乾第二天睜開夕陽西下,方明玨早已不在身側。 按理說以蕭乾的體質,方明玨都沒事,他顯然更不會有,但這是他頭一次一覺睡到現在。難道真是他老了?沒有耕壞的地,只有累死的牛? 正在蕭乾盯著自己的小將軍陷入沉思時,外間忽然傳來響動,珠簾一動,兩列宮人魚貫而入,為首一人手中捧著一件玄色銀紋朝服,見蕭乾看過來,便立刻道:“請將軍更衣。今日是陛下的登基大典,陛下已在祭天臺等將軍了?!?/br> 蕭乾一怔,欲張的口也閉上了。不是說國庫空虛不辦了嗎?眼下卻又如此突然,竟無人提前告知他。 蕭乾直覺是小皇帝搞的事情,但他思來想去,也猜不到,于是連他這朝服不合規制的事也不問了,隨遇而安地換了衣裳,前往祭天臺。 祭天臺四面開闊,唯中央凸起九層玉階,拱起一尊大鼎。此時祭天臺下文武百官都已到了,只方明玨一人站在臺上,有宮人在其下臺階上站著。 蕭乾遙遙對方明玨擠眉弄眼,方明玨卻眨了眨眼,不再看他了。等蕭乾走到了武官之首,方明玨才抬了抬手,底下宮人立刻展開圣旨,無非是再宣讀下禪位之事,然后是改國號、年號。 “……改國號為乾,年號開元……” 蕭乾驀然抬起了頭,定定地看著方明玨。 很多大臣看到了蕭乾這堪稱大不敬的舉動,但卻都神色如常。等圣旨宣讀完畢,方明玨卻又伸手從自己袖內掏出一卷圣旨來,他展開圣旨,突然抬頭看了蕭乾一眼,復又低下頭去。 “朕年二十又一,生于南越東都,自元帝崩,受制于jian人,數載如履薄冰。后有忠賢所助,得取天下?!狈矫鳙k清越的聲音在廣闊的祭天臺響起,緩緩擴散開來,短短幾句,道盡半生。 他的聲音一頓,蕭乾的心便跟著一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