陛下在上_分節閱讀_131
朱昆面色蒼白,額上沁著冷汗,但精神頭看著卻很好,那連環三箭竟沒能要了他的命。他還有心思煮茶,旁邊擺著一盤殘局,儼然一副受傷輕微,安閑自在的模樣。察覺到蕭乾的視線,朱昆面色溫和地一笑:“難得見到蕭大哥這般狼狽?!?/br> 蕭乾也跟著笑:“運道一事飄忽不定,虎落平陽被犬欺罷了?!?/br> 這句話說得意有所指,朱昆溫和的面色微微僵了下,手上仍慢悠悠折騰著茶水,“你我兄弟二人……算來也有半年未見,仔細一想,卻恍如隔世。朕一直以為生老病死,乃人間尋常,卻不想竟真有此等借尸還魂,死而復生之神跡?!?/br> 蕭乾又灌了口茶,心想,來了。 依照朱昆狠辣的性情,抓到自己怎可能留活口,那必要千刀萬剮才能解恨。而他卻留下了他的命,所求的,不過是無數代帝王都曾癡迷的長生不老之術。 但這世上,哪有真正的長生不老? 蕭乾佯裝蹙眉不語,嘴角噙著冷笑。 朱昆從蕭乾亂七八糟的臉上分辨著他的神色,眼中不禁滲出一絲陰厲,嘴上卻輕緩笑道:“蕭大哥于南越宮中死而復生,莫非這關竅……不在人身,而在地點?聽聞南越皇帝倒是個老實人,朕若去問問,定能問出來?!?/br> 蕭乾眉梢一挑,眸中射出一抹厲色,“朱昆,你以為我還會信你?” 朱昆咳了兩聲,輕笑道:“蕭大哥,朕是君,你是臣,君要臣死,臣不得不死。你這語氣里的怨懟來得委實沒有道理。就像朕殺你,看不順眼便殺了,也是沒有道理的?!?/br> 蕭乾沉默。 朱昆的茶煮好了,靠回軟墊上,蒼白的面容被熱氣熏得染上了些紅潤,他一口一口啜著茶水,發出去一道命令:“著太子秘密來天密關?!比缓笞旖俏⒍兜毓戳似饋?,顯得幾分扭曲猙獰,盯著蕭乾道,“你看,蕭大哥,你一個字不說,我也知道了你的秘密?!?/br> 蕭乾驚駭地猛然望著他,“朱璉是你親子!”對,就是這樣,干得漂亮朱老弟! 朱昆的笑意更深:“若非親子,只是蕭大哥跟肖棋的遠親,恐怕來得不靠譜。朕生了他,他的命便是朕的,送出去的東西再拿回來而已?!?/br> 蕭乾漠然冷笑,“那你還真是挺畜生?!?/br> 朱昆一國之君,被罵了也不惱,反而像是找到了最好的聽眾般,輕聲說起話來:“不然朕為何非要御駕親征?朕手下千千萬萬人,用命去填,還殺不了你嗎?只是朕不想殺你,朕想看看這神跡……想看看是真是假,如何為朕所用。你真沒有辜負朕對你的希望,蕭大哥……咳咳……” 朱昆說的話太多了,咳嗽起來,他扶著床柱好一陣緩,然后拍了拍手,召侍衛進來。 但外面沒動靜,沒人進來。 朱昆沉穩的神情終于變了,他猛地抬手摔了茶碗。 “嘩啦”一聲,碎瓷聲響。 帳內仿若無人般寂靜了片刻。 沉寂的門簾傳來掀動聲,一個少年的身影出現在屏風上,投出一道細長的影子,這影子緩緩繞過來,一張清麗精致的臉,不像朱昆,反倒像極生母。但他的眉宇間,卻帶著與朱昆如出一轍的陰狠毒辣,沉沉地看向朱昆:“父皇,聽說您想我了?” 朱昆神色陰晴不定:“擅自離京,朱璉,誰給你的膽子?!” 朱璉從身后醫官手上接過藥碗,陰沉一笑:“兒臣擔憂父皇,左右朝中無事,便前來探望父皇。聽聞父皇受傷頗重,兒臣特地帶來了宮內的御醫,為父皇煎藥?!?/br> 蕭乾悄無聲息地挪動著位置,躲在了屏風一側,脫離戰場,就差抓把瓜子看大戲。 這就是天家父子情。 本來打算以命換命再行刺一回朱昆的他在進門后便改變了主意。主帳內那兩名煎藥的醫官,有一個是曾經東宮的。幾乎剎那,蕭乾便猜到了他那位不值錢的小侄子絕沒有乖乖待在京中受人擺布,而是日夜難寐地追了過來,等著他的父皇身受重傷,然后送上這么一碗湯藥。 就像當年朱昆送給那位懷胎九月的熙貴妃一樣。 只可惜,熙貴妃喝了藥臨死還能誕下朱璉,而朱昆,喝了恐怕就只能去下地獄了。 “朱璉!”朱昆臉色鐵青,“你是朕的兒子!豈能如此容易被他人挑唆?朕百年之后,這天下除了是你的,還能是誰的?” 朱璉冷笑:“你不是想借孤的殼子再活一世?朱昆,你如此假惺惺,真是令人作嘔啊?!?/br> 朱昆怒喝:“朱璉,你敢!” 朱璉嗤笑一聲,少年細瘦的胳膊竟直接將朱昆按住了,膝蓋一抬,頂在朱昆胸口,剎那血水洇濕,血紅一片。 朱昆在蕭乾面前裝模作樣半天,就這樣被一擊即破。他哇地噴出口血來,然后被朱璉使勁捏住臉頰,藥湯混著血水往里灌。 “逆子!孽子!朕當初……就該讓你死在娘胎里!”朱昆掙扎著怒吼。 朱璉瘋狂大笑,笑聲尖利刺耳:“朱昆!你真以為我不知道嗎?你當初不就是想把我殺了嗎?殺了我娘,也殺了我!這么多年,我有一天像個太子一樣活著嗎?……我就是你的玩物,朱昆……你該死!你該死??!” 藥湯被硬灌進朱昆的嘴里,他拼命往外吐,但卻被朱璉死死按著,宛如一個瘋子般渾身顫抖,怒睜的眼睛慢慢淌出黑色的血水,掙扎的力道也漸漸弱了,喉嚨里的咒罵變成嗬嗬的喘息,進而熄滅。 朱昆死了。 死得好笑,又突然。 真是一出荒誕的鬧劇。 那雙淌著黑血的眼睛正對著蕭乾,蕭乾坦然地看了會兒,忽然覺得好沒意思。最初重生之時一直念著的復仇,真到此刻,卻仿佛只是踢開一塊石子般毫無波瀾?;蛟S是因著他在這段旅途里,早有了新的信仰。 朱璉仍掐著朱昆的肩膀和脖子,不停地哆嗦,喉嚨里發出抽搐般的沙啞笑聲。 蕭乾對于這一對神經病父子可都沒半點憐惜,當下也不裝虛弱了,一個箭步沖上去將朱璉砸了個腦袋開花。然后趁著朱璉支開周遭侍衛的時候,跳窗逃離。 但他逃得還是晚了。 蕭乾剛到窗口,便聽身后傳來驚駭欲絕的怒吼與慘叫。 “陛下!” “太子!” “別讓他跑了!” 蕭乾反應極快,絕不戀戰,扛著背后砍落的刀劍,直接從距離最近的窗子跳了出去。周遭的人只見黑影一閃而過,等喊殺聲再追上,卻見蕭乾已經跑遠了。 這一切只在電光火石之間,所有人都萬萬想不到已經被磋磨成血rou模糊的rou塊的蕭乾竟還能在主帳繼續行刺。營地內剎那大亂,無數人圍堵而上,蕭乾對這附近地形熟諳于心,不管身上被砍了多少刀,只顧往前跑。 他手上拿著一把刀,幾乎能將撲上來的人砍成兩半,邊砍邊喊:“朱昆死了!你們還在為誰賣命?!” 有人心神一動,被蕭乾鉆了空子,殺出一條路去,幾個箭步沖到扎營的河岸邊,跳進了滾滾的河水里,除了一團浮起的血水,再無蹤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