陛下在上_分節閱讀_89
蕭乾與老婦人冒著雨,將屋內屋外都收拾了,掛上紅紗,貼上墨跡未干的紅彤彤喜字。 老婦人便又去做飯,還從柵欄里抓了一只雞,蕭乾攔著不讓殺,結果一轉頭還是被老婦人抹了脖子。 “就是咱娘仨,你成親了,也得吃點好的,”老婦人念叨,“娘跟你說,成親了就別小家子氣,不然媳婦遲早跟人跑了……” 蕭乾聽著,蹲在灶臺邊往里添柴,一聲一聲應著。 他自幼被祖父帶大,十歲出頭上戰場,是個出了名的沒爹沒娘的野小子。 當年北蠻入晉,北境防守疲弱,一連被屠滅三城,先皇震怒,后御駕親征,與蕭老將軍一同將北蠻趕出了三百里地,再不敢犯。 但當年,死在那三城中的蕭乾的爹娘、祖母,卻連尸骨都未曾找到。 人人都贊蕭氏一門,滿門忠烈,但偌大的庭院,只有一個漸漸蹣跚的老人,和一個牙牙學語的稚子,卻又該是何等的凄涼? 蕭乾一路拼命,年紀輕輕靠著軍功撐起了空落落的將軍府,又何嘗不是為此? 蕭乾未曾享受到幾日爹親娘愛,乍一聽這絮絮叨叨,便連最初有些滯口的一個娘字,也慢慢順了不少。 他甚至還想著,若是等南越的事平息了,定要將老婦人接到別院里,至少衣食無憂。 蕭乾這邊燒火,方明玨跟在案板前揉面。 沒多久熱乎乎的饅頭出籠了,方明玨伸手去捏,燙得往回縮手,被蕭乾一把抓住了,輕輕含了含指尖。 蕭乾捏了捏他的手腕:“燙,小心些?!?/br> “嗯?!狈矫鳙k耳根微紅,又幫著蕭乾端了菜。 飯菜不多,也不豐盛,說起來也就比蕭乾的行軍伙食強上點。但蕭乾還是吃得美滋滋的,他留意著方明玨,生怕小皇帝不喜歡,卻見他扒著菜,比平日里還多吃了半碗。 “多吃點多吃點,”老婦人給他添飯,“能吃是福?!?/br> 用了飯,蕭乾挽著袖子洗碗,方明玨要伸手,被蕭乾擠開,“一邊兒坐著去,別添亂?!?/br> “你站著腿不疼?”方明玨扶著他的腰,“我洗吧,我會洗碗?!?/br> 蕭乾笑了笑:“細皮嫩rou的,我舍不得。你扶著我點,我省點力……對,近著些,嗯,再近點……” 蕭乾誘哄著小皇帝靠過來,便飛快地轉頭偷親了下,笑得跟只摸了老母雞的黃鼠狼似的。 方明玨不搭理他,等他洗好的碗拿出水來,便用抹布擦干,碼放好。 收拾停當,另一邊老婦人也打理好了新房。 一進門,正屋堂上兩只大紅蠟燭,兩把椅子上蓋著紅布,底下兩個蒲團,也蒙著紅紗。老婦人換了身紅衣裳,整個人在這雨氣昏沉的日子里喜氣洋洋的,卻如灌注了明媚的日光般。 蕭乾和方明玨被推進屋換了喜服。 女式的底下裙子被方明玨用褲子替換了,但他仍是個成年男子,身量擺在那兒,喜服穿上便小許多,勒得腰肢極細,微微一動,便晃得蕭乾眼暈。 “好看,”蕭乾湊過去親了下,“蓋蓋頭不?” 方明玨臉色一僵,還是點了頭,“蓋吧,老人家看重這些?!?/br> 蓋了紅蓋頭,便只伸出個手,放到蕭乾手里??床灰娝闹?,在一片茫茫的紅里,也未有這么一只手引著,一步一步向前走,到了堂前。 老婦人坐在椅子上,高聲道:“一拜天地!” 蕭乾握著方明玨的手,下拜。 屋門敞開,外面風雨交加,烏云罩頂,遠山影影綽綽,蒙在雨霧之中。潮涼的寒意被流散的風帶入,撲面而融。 “二拜高堂!” 蕭乾扶了下方明玨的腰,轉身,再拜。 他忽然想起蕭老將軍那張長滿了花白大胡子的臉,跟土匪窩的土匪頭子似的,只會吹胡子瞪眼地抄起鞭子揍他,恨不得將他一夜之間從個不知事的孩子,揍成個頂天立地的男兒。但等他真成了這般的男兒,他卻又未曾看到。 爺爺,我也坐到了你的鎮國將軍位,還將北蠻逼到了紫燕山以北,你可再沒資格教訓我了。 蕭乾閉了閉眼。 “夫妻對拜!” 老婦人捂著嘴,落下淚來。 蕭乾將方明玨拉近了半步,躬身一拜,頭碰著頭。 紅燭被一陣穿堂風吹得搖晃不定,將地上兩道影子攪得四散,卻又糾糾纏纏,混成一團。 蕭乾握著方明玨的手,突然情難自禁,不由得緊了緊。方明玨似知他心中所想,反手握了回去。 “許八字?!?/br> 老婦人哽咽著,取來兩片薄竹簡,并著筆墨。這是南越昏禮的最后一事,新人當場互許八字,大晉也是如此。 竹簡握在手里,方明玨微掀起蓋頭,寫下一行小楷,轉眼,便見蕭乾已寫完,笑著看他。 蕭乾側對著燭火,眉目似染了層溫軟的柔光,令他的眼無端沉了幾分,乍望過去,深情得令人淪陷。 軟紅披落眼前。 方明玨雙手捧起竹簡,遞上去,掌心沒由來微微抽搐著,連帶著十指也在顫抖。 他的咽喉像被掐住了般,本想說些什么,卻一時千言萬語斷在喉頭,反倒讓眼圈驟然紅了。 宮人都道是皇后離不開他,愛慕著他。但唯有他自己知曉,他才是最放不下的人。 放不下,舍不得,割不斷。所以怕被欺瞞,怕被辜負,怕被背叛。更怕自己像條搖尾乞憐的惡狗,早晚會被扒出內里的臟心爛肺,再被嫌惡地一腳踹開。 所以屢屢試探,劍走偏鋒,將這不堪的面目一遍遍挖出來,暴在烈陽下昭示。然后他便被一遍遍原諒,疼惜,像中了毒上了癮般,讓他嘶鳴難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