事發后第四天，消息傳到皇帝耳朵里，龍顏大悅，大筆一揮，送出“神童”二字。

    可惜，天才向來短命的鬼，所以，管銘一直在生病。

    請醫，曰：養身。

    請道，說：靠福。

    兜兜轉轉到頭，就是那么幾句，要活的長些，就是吃藥，吞丹。

    房間幾乎就是他的整個世界；窗外的天，是他能見最遠的地方。

    突然有一天，有人踢開他房的門。

    管銘抬起頭，撞上的那道眼神很有力道，一副咄咄逼人氣勢。

    “喂，你是管銘？”說話那人也是個小孩，衣著華楚，年紀與自己差不多，只是比他結實，比他高，“肯定是你，身上一股子藥罐味道?！毙『⑹痔籼薨櫰鸨?。

    “謝謝。滾出去！”管銘放下書，明顯不買賬。

    “喂！我是十三皇子，帛泠！你叫我滾，我如果告訴了父皇，哼哼！立刻殺你全家，嚓嚓嚓！”帛泠壞笑著，舉手示范。

    管銘嚇住了，氣又開始喘。

    帛泠見自己占上了上風，得意地勾起壞笑：“姓管的，我哪里不好，你不肯給我當伴讀？”

    管銘根本不知道怎么回事，只能邊搖頭，邊努力順氣。

    “算了算了?！辈鰮]手，門外立即出現太監，迅速地將一杯墨汁，一只綠色的大蟲子，一盒糯米餅，端端正正擺在管銘面前后，又退了出去。

    “喂，這三種東西，你最想吃哪個？”帛泠歪著頭，很認真地問。

    “你認為我會吃蟲子？”管銘眨眼，臉色有點發青。

    “我想瞧瞧你哪里不一樣?！辈鲎屑毝嗽斨@個很羸弱的神童。

    “殿下，如果我叫你滾出去，殿下真的會殺了我全家么？”

    “當然真的！”

    “哦?！惫茔懻J真地想了想，仍是按耐不住自己的好奇心，指著那只綠里帶黃的蟲子問，“這是什么？”

    “蟲子??！”帛泠想當然地回答。

    “什么蟲子？”

    “……”大家石化。

    桌子上蟲子不客氣跳了下，所幸有細繩系著，逃不掉，被帛泠一下就拉了回來，“喂，有口氣的，都給我進來?！辈龊痖T外太監。

    管銘輕蔑地白了帛泠一眼：“虧你還是成天在外面，居然自己都不認得，還要問宦官?！?/br>
    帛泠被氣到，一腳踢翻墨汁，將剛進門的小太監給罵了出去，指著管銘鼻頭，怒道：“你還神童呢，還不是一樣不知道?！?/br>
    管銘拍開帛泠的手：“我不喜歡別人碰?！?/br>
    “！”

    “你過去把書柜第四排，右起第五書拿來給我?！?/br>
    “這本？”

    “嗯?！?/br>
    不久，管銘頗為慎重地指著書的其中一頁：“肯定了，這是只螞蚱?！?/br>
    兩個孩子帶著稚氣地相視一笑。

    “管銘，你真的不能做我陪讀？”

    “我身體不好，出不了門?！惫茔懧乐疵罪?。

    “那還不簡單，我來這里唄?！?/br>
    螞蚱跳起，又落下，落在管銘剛剛翻的書上：走火入魔，江湖術語，實指……

    管銘，帝伴讀，年五歲。

    帛泠十四歲被立太子，帛錦入宮。

    “管銘，他大哭怎么沒流眼淚的？”帛泠指著搖籃里的帛錦，問管銘。

    “孩子出生都這樣?！惫茔憻o動于衷地回答。

    “他在吮我的手指?！?/br>
    “那是餓了?！?/br>
    “來人……”

    “太子殿下，忘記他的爹是誰了嗎？”

    帛泠生生頓住，將想去抱嬰兒的手收回，望向管銘，配合性地冷笑，“我只是想，如果手上沾上點什么藥，他吃了會是如何反應?！?/br>
    時間又好似回到了那一夜，誰都不該忘記那夜。

    管銘從沒想到帛泠會怕得發抖，他聽完帛泠說的秘密后，平靜地吞下了新拿來、惡難吃的丹藥：“等我出仕，立于朝堂后，我來解決這事?！?/br>
    帛泠點頭。

    那年，他們都十一歲，顯現危險的鋒芒。

    可能野心勃勃，可能迫于無奈。

    那夜開始，管銘時時做夢，夢見他少時，總揚臉問父親：“什么叫逆天？”

    夢里，他父親有沒有回答，管銘不記得。

    現在他很明白，逆天者，會遭天譴。

    “原來如此?！惫茔懡K是了然，世間還有一詞為：罪孽深重。

    管銘隨著帛泠步出殿門，外面落葉蕭然。一旦脫離溫暖的殿堂，管銘身體就會冷得直哆嗦。

    沒走出三步，管銘就開始扶柱，大口大口喘息。

    帛泠回首，深望管銘，想伸手拉他，卻想起來，這人是一向不喜旁人碰的。

    “你……沒事吧？”

    “太子殿下放心，臣沒事?！毙屡涞牡に幈仍鹊乃幮б獜娫S多，看來他還能撐著活下去蠻多幾年。即使，形如鬼。

    “好?！弊詈蟛鲆琅f沒伸出手。

    爾后帛泠登基。

    從此，君與臣，注定的死結。

    他們，就這樣錯過了。

    是禍，是福？

    不詳。

    第二十九章

    帛錦還沒走進大理寺街口，就街另端阮儂一跳一顛，樂呵呵地奔過來了。

    “阮寶玉不是說今天問案，只讓你在書院等消息，怎么又逃課？”

    “哪里是逃課？是上不了了，教我們的書院院士死了?！比顑z滿臉期待地眨眼，“我就是去你的大理寺報案的?！彼F在可喜歡去書院呢，天天有大事發生。

    “怎么死的？”

    “懸梁自盡的?！比顑z很形象地將自己脖子一掐，伸出了長長的舌頭。

    帛錦瞇眼，眼角掃見一道身影一晃而逝。

    “先生死了，你倒挺開心?！?/br>
    “誰讓他昨天還打我手心來著，今天還有點腫?！比顑z嘻哈解釋，突然很禮貌地拉住帛錦袖角，“錦叔叔，你去驗尸不？”

    “這我不在行?！辈\謹慎地環視周圍，仍未有異常。

    “那我去找藍叔叔了?！比顑z早料到，歡騰地向大理寺那邊蹦。

    天不隨人愿，藍仵作突然告假，偏巧不在衙門。阮儂興匆匆來，卻撲了個空，一屁股坐臺階上，呼呼生悶氣。

    “不去看你爹審案?！辈\將書院的事情交待給旁人后，問阮儂。

    “沒心情了?！比顑z嘟嘴。

    “我送你回去?！辈恢獮楹?，帛錦總覺得不怎么放心。

    孩子畢竟是孩子，這一大一小拐到了鬧街。阮儂粗著脖子，用兩文錢血拼到一大坨藕絲糖后，心情果然大好。

    看著攤販老板哭喪的臉，帛錦心里搖頭，有其父必有其子。

    “錦叔叔，你家西后院子，好大一片，種的是什么樹??？”阮儂一路舔著糖，笑嘻嘻地問。

    “梅花?！?/br>
    “那怎么沒見它們結梅子??？”阮儂相當懷疑地問。

    帛錦抬眉，認真地尋思了會，搖頭：“應該不接吧?！?/br>
    “那留著有什么用？改菜地吧?！比顑z一下變積極了，猛拍胸脯，“我種這個很在行?！?/br>
    “……”

    “肥料方面，你也放心。我能吃，也很能拉！況且，你府里手下人那么齊全，不可能每個人都便秘的?！?/br>
    帛錦面無表情地消化著他天真的童語，并很有氣度地沒接話茬。

    “你家用院落大，可惜人多，開銷也大。這片菜地，我估摸不夠自給的，不過積少成多，年尾一對帳，能省下好多錢?！?/br>
    “不差這點菜錢的?！辈\好半天，方尋到措詞。

    “我爹說，以后我們是一家人了，要幫你算著花?！比顑z聳肩，“不過，我想等我家修筑好了，我和爹始終是要離開侯府的。侯爺，你說對不？”這才是他的目的。

    帛錦不答話，一把拉住阮儂，把他納入自己身后。

    從大理寺到帛錦家，要經過澹瓊湖。

    阮儂這才注意，湖邊沒有平時熱鬧，說更明白些，碧綠的湖邊就剩他們倆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