亂世為王_分節閱讀_74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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游德川唔了聲,坐在客位上,喝了口茶,說:“聽說你不遠千里,將淼子從大安救回來,實乃忠仆,難為你一片赤誠之心,辛苦了?!?/br> 李治鋒淡淡道:“應該的,游子謙跟了我五年,昔年也救過我性命,你們漢人講究士為知己者死,也是這意思?!?/br> 游德川本擬說幾句面子上的話,再順便提醒李治鋒,讓他自重身份,莫要以恩挾主,孰料李治鋒這么一說,竟是把游淼看作自己小弟般的語氣,當即不知該如何接話才好。半晌廳堂內無話,略顯尷尬。 游淼穿過長廊過來,一路鳥語花香,春日斜斜照了滿地,走到半路時,程光武遞過來一封信,說:“少爺,揚州府里人送來的?!?/br> “什么東西?”游淼心下詫異,信上無標志,也無落款,打開后看了一眼,上面只有一句話:“有狐綏綏,在彼淇梁,心之憂矣,之子無裳?!?/br> 那字跡一看游淼便險些踉蹌——是孫輿的字跡。 游淼抄孫輿的書數年,對這字帖般的手書簡直是熟得不能再熟。當即坐在廊前,仔細咀嚼孫輿這句詩的含義。 有狐綏綏,在彼淇梁,心之憂矣,之子無裳…… 這是詩經里的一句話,描述一只狐貍在岸邊不快不慢,漫不經心地踱步。而女子在對岸唱著歌,擔心遠去的良人缺少衣服…… 游淼依稀明白了點,孫輿是讓他不要忙著進揚州府,先在對岸觀望? 他折起信,知道孫輿與他是一個意思。作為先生,他會將亂局為游淼收拾好,這個時候,切忌心急。有了孫輿的默許,游淼心下便有了底,朝廳堂內走去。 廳內誰也不說話,像是各自坐著的木偶,游淼一進去,木偶便都動了起來。游德川似是帶著點希冀,又帶著點欣慰,表情十分復雜,最后凝在臉上。 “淼子——”王氏當即起身笑道。 “爹?!庇雾迪瘸蔚麓c頭,又朝王氏淡淡叫了聲:“姨娘?!?/br> 李治鋒看出游淼有點不對勁,以眼神詢問,游淼便以眼神回答無事,在廳堂內坐了下來。 游德川咳了聲,似是想拿話來說,本來這種場合,游淼至少得行個禮,然而兒子大大咧咧就這么坐了,游德川也拿他沒辦法。 “大哥呢?”游淼若無其事道:“爹沒和大哥一起來?” 王氏忙賠笑道:“你爹昨夜一晚上也沒睡好,左思右想,大早就起來,興許和你大哥路上錯過了?!?/br> “唔?!庇雾迭c頭道:“揚州那邊還好罷?!?/br> 游德川嘆了口氣,說:“淼子,沒想到你娘給你的山莊,被你整治成這樣了?!?/br> 王氏笑道:“是哎是哎,真是個風水寶地,當年我就說,淼子一看就是辦大事的人,你看才這么幾年就……” 游淼笑道:“李治鋒幫的忙,開始我都不想要這塊地了,還是他一點點幫我造起來的?!?/br> 李治鋒一副沒聽見的樣子,專心地斟茶。 游淼笑著揶揄他,說:“喂?!?/br> “嗯?!崩钪武h將茶杯放在游淼面前,游淼便拈著茶杯喝了,一時間王氏與游德川都是甚尷尬。王氏眼珠子轉了轉,又樂呵道:“淼子這次回來,可是要當大官兒的……” “北邊逃下來多少人?”游德川卻打斷了王氏的話,朝游淼問道:“陛下和太子殿下什么時候能回朝?” 游淼說:“這估計是最后一波了,沒了。兩帝現在正在延邊,落韃靼人手里了。江南這邊什么都不知道么?” 游德川嘆了口氣,說:“傳是有人傳,只都沒想到,會落到如此地步?!?/br> 游淼緩緩點頭,父子二人都陷入了沉默之中,游德川又說:“聽聞揚州府里,昔時你那先生迎回了三殿下,國不可一日無君,朝廷終歸得組起來?!?/br> 游淼嗯了聲,游德川又說:“正是為國出力的時候,你將養好了些,也該前去找你先生了?!?/br> 游淼心想孫輿自己讓他先不要去的,少頃不由得便走了神,李治鋒喝著茶,聽到這句時似有所觸動,看了游淼一眼。 147、卷三 滿江紅 廳內又無話了,游德川半天坐不住,起身說:“我看看珂兒的山莊?!?/br> “光武?!庇雾捣愿赖溃骸澳銕放阄业綀@子里走走?!?/br> “不妨不妨?!庇蔚麓〝[手道:“我就隨處走走?!?/br> 說畢游德川自己出了院子,卻不走遠,只在走廊下看花賞鳥。王氏依舊訕訕地坐在廳堂里,游淼看了她就不舒服,只好沒事人似地,當她不在。尋思半晌,又想到游德川現在上山莊來見他,老子登門來見兒子,也算是給他賠不是了,不能總繃著個臉。至少留他們吃頓飯罷,于是便問李治鋒道:“晚飯備下了沒有?!?/br> 李治鋒說:“沒有,我去吩咐,想吃什么?” 游淼想到安陸那邊已是一片混亂,只怕市集都沒了,要吃菜只得到南邊去買,便問:“家里還有什么?” 李治鋒昨日歸來,點過一次庫存,便答道:“rou有,雞鴨鵝,兔子有,魚蝦也有。糧食不缺?!?/br> 游淼這才放下心,說:“吩咐個人,讓朱堂送兩條魚上來,晚上留爹和姨吃飯,窖里的酒去開一壇?!?/br> “知道了?!崩钪武h出去吩咐置辦,廳內剩下游淼與王氏兩個,游德川還在前院里賞花。游淼便朝王氏問:“山莊那邊還好罷?!?/br> 王氏本來呆呆的,一聽游淼與她說話,笑容便起來了,然而聽得問碧雨山莊之事,又苦了臉,一張臉瞬息萬變,看得游淼險些一口茶噴出來。 “不成了哎?!蓖跏削鋈坏溃骸澳翘於疾恢涝趺椿厥?,兵一下就來了,一晚上,沛縣就被占了,還是你大哥有主意,護著姨和你爹,匆匆忙忙地逃出來……” 游淼聽得直走神,碧雨山莊那模樣他也是親眼所見,知道情況的。想必當時消息一傳到茶馬古道,家家為之一空,連流州的人都往南逃了。幸虧山莊里有游漢戈,否則若仍像多年前那樣,自己上京,家中無長子照看,只怕游德川住得幾日,就要被收繳家產,被胡人押進沛縣去。 “聽說胡人放了一把火?!蓖跏夏ㄖ蹨I,說:“把咱們的茶林都給燒了,是生怕聶丹將軍偷襲。你姨我和你大哥倒是不怕,當年那些日子也是窮過來的,姨年輕時就在巷子里擺個攤賣豆腐,跟你爹說了,窮有窮的過法,富有富的過法……可你爹受不了,回去生了幾場大病……” “山莊里的東西都沒帶出來?”游淼打斷了王氏的話,追問道。 王氏木然搖頭,游淼朝外頭看了一眼,看到游德川正在院子里,觀賞李治鋒從前搬回來的假山,便知游德川聽得見。隱隱約約一想,又豁然開朗了。 他總覺得王氏有什么話想說,是了是了,是上來哭訴,想進山莊來??? 游淼問道:“現在山莊里上下人,都住揚州了?” “哪還有什么人?”王氏苦笑道:“剩你大哥,你爹和我,多虧了喬老爺人好,給咱們一塊住的地方。哎,淼子,姨掏心窩子說句……” 游淼馬上有預感,王氏要賠罪了。 果然,王氏一把鼻涕一把淚,朝游淼道:“淼子,從前在山莊上那會,是姨的不對,姨窮了這些年,攀上你爹這棵高枝,姨就得意了,現在仔細想想,人吶,有的時候也都是命。是姨對不起你和你爹,你爹近來身子不大好,又遭了這事。照你爹那人的倔脾氣,說都是自作孽,也不敢拖累你了,可姨總想著你大哥,放不下心。你大哥不像你是讀書人,心里有主意。他就是個沒主意的,又聽說你回來要當大官兒了,三殿下最是器重你的。三殿下回來了就是咱們江南的皇帝……” 游淼又朝窗外瞥了一眼,見游德川裝作沒聽見,在院子里站著,便打斷王氏的話,不讓她再說下去,又問:“碧雨山莊的地契還在的罷?” 王氏不知道,只是茫然搖頭,游淼又說:“現在在揚州城里,大哥沒有糊口的營生?” 王氏一聽這話滿臉喜色,又道:“都是北邊朝南逃的人,銀子是花一天少一天,要不是喬老爺幫著,靠你大哥這點本事,上哪找營生呢。姨想讓他去碼頭看看能攬點活兒做不,畢竟當年也是做苦力活過來的,你大哥也是這么個說法,可你爹又放不下那面子,生怕被人笑話,只說等你回來再說……” “夠了!”外頭游德川終于怒道。 王氏便訕訕閉嘴,游淼何等鬼靈精,聽了這話就知道,連那聲“夠了”都是商量好的。 游德川進來了,游淼便親手泡了茶,端過去放在游德川面前,游德川看了茶杯一眼,又有唏噓之意。游淼知道他認出這套汝窯的瓷杯是他母親的陪嫁,是而被觸動了。 “地契帶出來了沒有?”游淼問道。 “兵荒馬亂的?!庇蔚麓ㄕf:“也不知道壓在哪個箱子底,回去找找,北邊的山全被燒了,如今也被胡人占了,也不知道要哪年才能回去,難?!?/br> 游淼便不說話了,片刻后游德川又說:“臘月里聽說韃靼人南下,便一直擔憂你,派了幾波人上京去讓你回來,沒想到斷了通路……” “嗯?!庇雾迭c頭道:“后來除卻先走的,官員都被韃靼人抓去了?!?/br> 游淼把大安城里的事約略說了些,他知道游德川肯定去打聽過了,然而從撤回江南的公子哥兒們嘴里,總不若游淼說的清楚,游德川聽得驚心動魄,端著杯半晌不能言語。 “你娘在天之靈看著?!庇蔚麓ㄖ刂貒@了口氣。 游淼笑了笑,經歷了這么多事,他也不再像從前那樣,會出言譏刺游德川了。片刻后李治鋒安排好晚飯回來,當夜游淼便留游德川吃了頓飯,絕口不提別的事,喬玨也過來了,李治鋒便上了席子,與諸人在花園里吃了晚飯,夜里游淼又吩咐小廝給個燈籠,把游德川送回揚州去。 148、卷三 滿江紅 剛送走了游德川,游淼便徑自進了后院竹林,喬玨喝得醉醺醺的,正在丫鬟伺候下洗臉,游淼進去就道:“小舅,咱們還有多少錢?” 喬玨笑道:“正打算這幾天把賬本給你看看呢,生怕你累了沒休息過來,來來?!?/br> 喬玨吩咐人點起燈,又說:“還有些在李兄弟那里?!?/br> 李治鋒也去拿了個匣子過來,三人便在聽竹別院里坐下,外頭風竹沙沙作響,喬玨煮上茶,香氣縈繞,游淼坐擁萬貫家財,好不愜意! 李治鋒:“年前你讓光武帶回來的一萬四千四百兩銀票,我都去兌了白銀,就在庫房里放著?!?/br> 游淼想起京城大戶人家南逃時,自己與平奚聯手撈的油水,當即就興奮了。 李治鋒又說:“這里是山莊一年的產出,四千四百兩銀,原先還存著七千石的糧食,去年發大水,開倉賑濟去了三千石,現余四千石……” 游淼看過一次山莊內的產出與收入,最后李治鋒給了一個能動的銀兩數額,共計二萬五千兩。接著又是喬玨的那邊,喬玨管著揚州城里四間鋪子,鋪面的錢是另算的。喬玨素愛低買高賣,買入賣出,四間店生意越做越大,年前還購了一座大的臨街門面,打算改成酒樓,這幾年里外加江北茶山的收入,也足有萬余兩。 兩邊一合計,零頭抹去,足有四萬兩。 游淼不住感嘆,喬玨卻笑道:“你在京城里三個月就撈了一萬四千兩,小舅忙得嘔血一年不過就七八千,這年頭還是做官好撈錢多了?!?/br> 游淼莞爾道:“千里為官只為財,不然怎這么多人削尖了腦袋朝官場里鉆呢?” 甥舅二人大笑。 游淼收了賬本,讓喬玨預備下開春的錢去買種子,與李治鋒回房去,游淼拉著李治鋒的手,經過長廊時便坐了下來,怔怔看著燦爛的星空。 李治鋒:“在想什么?” 游淼有點意外,李治鋒很少會主動這么問他,他看了李治鋒一眼,答道:“想你,想我自己,想這個家,想國家,想天下?!?/br> 李治鋒說:“聶丹讓我入朝為官?!?/br> 游淼嚇了一跳,說:“他怎么沒對我說過?” 李治鋒沒有回答,看著游淼,游淼說:“你想去么?” 李治鋒淡淡答道:“被我回絕了?!?/br> 游淼點頭,李治鋒若是入朝,只能當武官,當武官,就要上戰場殺敵,以李治鋒的能耐,游淼倒不怕他有危險,但究其身份,他也不是漢人,要讓他背負漢人的國運,未免對他太不公平。 何況打仗打輸了,是要殺頭的,趙超當然不敢砍他,但為了天啟出力,萬一吃了敗仗還要被罰,也不是個事。聶丹多半是看上李治鋒的本領,以及對仗胡人時的經驗了。 “你那天為什么會回來?!庇雾嫡f:“因為想我嗎?” 李治鋒倚著柱子,坐在欄桿上,游淼挪過去點,順著他的胸膛朝上仰頭,親了親他的唇。 唇分時,李治鋒看著游淼的雙眼,說:“一半是想你,還有一半,是你們在藍關下,朝我下跪?!?/br> 游淼:“……” 直至此刻,游淼才明白到,原來是他們在雪地中的那一跪,打動了李治鋒。 “你去帶兵也沒什么不好?!庇雾嫡f:“其實我是希望你去的……只是天啟沒有立場,讓你為它賣命?!?/br> 李治鋒出神地看著靜夜里的漆黑山巒,說:“我也想把羯人趕出去,至少別讓他們留在對岸,晚上睡覺也不踏實?!?/br> 游淼笑了起來,明白了李治鋒的想法,點頭道:“我去想想辦法,找天讓趙超和聶丹來,咱們商量商量?!?/br> 李治鋒又道:“得養點家兵?!?/br>