伙頭兵紀事_分節閱讀_19
“大人,你能幫我念念家書么?”顧小滿小心翼翼的望著寇鎮問道,他現在是怕了,生怕還不等他找張示幫他念完家又被他自己給弄丟了。 寇鎮頷首,他打開家書,開始給顧小滿念道;“小滿我兒,我和你娘已接到你寄來的家書,得知你在軍營過得尚好,闔家都很安慰?!?/br> “家里今年收成尚好,全家總算能過一個安穩年,只是如今你不在身邊,全家人都十分惦記你?!?/br> “這封家書寄到軍營時,只怕已將近年關,聽兒說北地苦寒,切記要注意身體,所得軍餉不許胡亂花費,然則該用之處也不可儉省,如天寒下雪,需及時加衣,與大營內同事相處,要謙和禮讓……” 一封兩頁的家書不到片刻就被寇鎮念完,顧小滿側耳聽了半晌,家書上說的他倒是都能聽懂,只是可惜他爹娘多數都是問他在營內的生活,也不曾多說說家里的事情讓他知道。 “大人,你能再念一遍么?”顧小滿懇求道。 寇鎮點頭答應,接著便將家書又念了一遍,等念完之后,寇鎮卻看到顧小滿正在抹眼淚,寇鎮略微頓了一下,問道:“你在想你爹娘?” 顧小滿點頭,他將眼淚擦干凈后,不好意思的看了寇千總一眼,他幾次三番的在千總大人前面流眼淚,千總大人又該不喜了。 顧小滿擦了一把眼淚后,紅著眼眶對寇鎮說道:“我要好好攢錢,等我攢夠一頭買牛的錢,我就寄回家給我爹娘,家里添一頭牛,爹日后能省好多力氣了?!?/br> 提起遠方的爹娘,顧小滿又想哭了,他把寇鎮當成了張進寶,嘴里嘀咕著又說道:“我要攢錢給家里蓋房子買水田,還要給弟弟娶媳婦?!?/br> 寇鎮看到顧小滿哭哭啼啼的,這次倒是沒有心生煩悶,他問道:“你把你爹娘的活兒都做完了,那你爹娘干什么去?” 顧小滿楞了一下,想了一會兒,他說道:“不干啥,他們只管待在家里吃rou喝酒就成?!?/br> 寇鎮笑了,他將家書折好遞還給顧小滿,邊走邊對他說道:“當兵的窮,當靠你一個人攢錢,可不夠給家里又蓋房子又添牲口的?!?/br> 顧小滿似乎沒想到這個問題,從進了這大營后,除了想爹娘,他是沒有一處不滿意的,營里管吃喝,還給發軍餉,等他攢夠了錢,家里這些東西可不都有了么! 寇鎮看到他呆呆傻傻的,伸手在他頭上拍了一下,又說道:“認真說起來,你爹娘能收到你寄來的銀錢,總比收到營里寄去的撫恤金強?!?/br> 走了幾步后,寇鎮又說;“我十三歲來定州當兵,因是私自離家,父親震怒,下令闔府不許與我通信,我生性倔強,也便與家人斷了聯系?!?/br> 這還是顧小滿頭一次聽寇千總聽他提起自己的事情,心內不免十分驚訝,十三歲的半大小子,比他現在還小三四歲了,要是跟家人不通音信,又沒個念想,在外可怎么獨自過活?想到這里,顧小滿突然有幾分心疼,他望著寇鎮,說道:“大人肯定是很惦記爹娘的吧?!?/br> 想起往事,寇鎮嘴角輕輕翹起,他說:“那時年輕,總想著干一番事業回去讓人刮目相看,無數次的打鬼門關過,有一回跟韃靼人交戰,我胸前中了一箭,正在命懸一線之時,府中知曉我病重,快馬加鞭送了一丸保命丹,這才保住性命,等醒來之后,我不知怎的幡然悔悟,與家人寫了一封書信,向他們磕頭請罪,那時我都已經十八歲了?!?/br> 顧小滿微微有些發怔,他想象不出寇千總請罪的模樣,但少小離家來到邊關,身邊又無親人慰藉,那些年,千總大人竟是如何過過來的? 寇鎮看著遠處的群山,他對顧小滿說道:“來軍營前,我一心想的是建功立業,到了這里后,看多了生靈涂炭,再多的心高氣傲也被磨得消失殆盡,現如今邊關無戰事,百姓無須擔憂朝不保夕,將士們寄封家書也不必萬般艱難,前程反倒不甚重要了?!?/br> 顧小滿靜靜的望著寇鎮,他們寇千總說的話,有些他能聽懂,有些他不能聽懂,但他卻知道,眼看的千總大人內心裝滿了一個天下,是他此生第一敬佩之人。 ☆、第22章 沒過兩日,林大寶便離開三羊鎮大營回了京,到底不過是十六七歲的年齡,雖說這回是犯了過錯被打發回去的,再加上沒過幾日就是過年,寇鎮怕他路上一個人走不穩妥,便托了驛站的人跟林大寶一起走。 這日,伙房里放完早飯,顧小滿正將飯菜端上桌,老占對顧小滿說道:“小滿,去給千總大人送飯?!?/br> 顧小滿聽了老占這話,心內不免有些詫異,這兩日他都沒看到林大寶過來給千總大人領飯,于是問道:“林大寶呢?” 老李頭說道:“你還不知道啊,林大寶已經回京去了?” 顧小滿楞了一下,這幾日他沒怎么出伙房,還不知道林大寶走了呢,他問老李頭:“這林大寶竟然走了?那誰來伺候千總大人的日常起居?” “這還用你cao心?千總大人能少得了伺候的人??!” 老占笑著搖了搖頭,他對伙房里的大家說:“要我說咱們千總大人也就是面相重了些罷,咱們伙房里十幾個人,除了小滿,都怕在千總大人前面當差,一個個都是慫貨?!?/br> 有人說道:“老占頭,你可別站著說話不腰疼,你不怕你咋不去送?” 老占瞪了他一眼,他倒是不怕千總大人,他去跑腿了,伙房里一大攤子事誰來料理?又有人說道:“這千總大人豈止是面相重?他稍微呼吸粗一些,就唬得我渾身哆嗦?!?/br> 聽了這話,老占朝著他們翻了一個白眼,又問顧小滿;“小滿,你說,你咋就不怕千總大人?” 被點到名的顧小滿想了一下,說道:“千總大人跟咱們一樣,沒啥可怕的?!?/br> 他以前也怕寇千總,感覺只要被他看上一眼,手都不知該往哪里放,后來慢慢相處久了,就知道千總大人其實是頂好的一個人。 “傻話,千總大人能跟咱們一樣嘛?”老占瞪了顧小滿一眼,又把碗筷遞給他,說道:“行啦,再不送去,飯菜該冷了?!?/br> 顧小滿點了兩下頭,他抱起碗筷,出了伙房。到了千總大人的營房,門口站崗的將士沒有攔他,顧小滿上了臺階,先敲了幾下門,等里面傳來回應聲,這才推門進去,正坐在案桌前的寇鎮抬頭看了顧小滿一眼,嘴里隨意的說了一句;“來了?!?/br> “哎?!鳖櫺M點頭,他轉頭看了一眼,看到寇千總的炕頭上又堆了不少換下的臟衣服。 顧小滿對這屋里也算熟悉了,他熟門熟路的把碗筷擺好,又說道:“大人,該吃飯了?!?/br> “知道了?!笨苕偽⑽㈩h首,手上的筆卻未停下,一直過了小片刻,他才放下筆,先起身洗了手,接坐下來開始準備用飯,顧小滿把筷子遞給他,先悄悄看了他一眼,又問道:“大人,林兄弟回京啦?” “嗯,回了?!笨苕偦氐?。 顧小滿又問:“那他啥時候回來?” 寇鎮抬頭看著顧小滿,說道:“他不回來了?!?/br> 顧小滿楞了一下,然后呆呆的望著他,他心想,林大寶以后都不來了,那誰來照料千總大人? 相對于發呆的顧小滿,寇鎮卻滿臉自若,他拿起碗筷后,便不再看顧小滿,低頭專心吃飯,要吃完,顧小滿把炕頭上的臟衣裳收拾之后,轉頭望著寇鎮,說道:“大人的衣裳我帶回去清洗了?!?/br> “勞煩你了??苕傉f道。 顧小滿憨笑兩聲,沒有說話,他安靜的等在一旁,寇鎮吃完后,拿起衣裳和碗筷出了營房。 自此,似乎是形成默契,每日由顧小滿來給寇鎮送飯,順道再把寇鎮的臟衣裳帶回去清洗,寇鎮也習慣了顧小滿在他這屋子里出出進進,他這人好靜,顧小滿又向來是個話少的,差事也當得仔細,是以寇鎮對現如今的情形十分滿意。 沒過幾日,便到了臘月二十七,依著常例,除夕這日大營里照常是要吃一頓rou的,二十七號是三羊城鎮最后一個集,吃完早飯,老占領著顧小滿往鎮上去找劉屠夫。 因是年下最后一個集市,集市到處都是人,老占和顧小滿還有差事在身,他們沒顧上逛集市,直接就往劉屠夫家去了,每年臘月必定是屠夫們的忙月,往常二十七八后,屠夫也該歇下了,但自打三羊鎮建起大營后,三羊鎮的劉屠夫家就得整整忙到年根底下,他的手藝是家傳,自打他爹那一代就專管著三羊鎮大營的將士吃rou,這大營一年吃四回rou,端午,中秋,再加上冬至跟過年,雖說次數不比鎮上那些地主富戶人家,但架不住人多,因此劉屠夫家一年大頭的買賣倒是在這三羊鎮大營上。 老占和顧小滿剛進了一個青磚院子里,門上掛上的簾子就被打起來,從里頭走出一個膀大腰圓的漢了,顧小滿認得他,這人就是劉屠夫,上回就是他帶著伙計往大營里送rou去。 “哎呀,占師傅,您來啦?!眲⑼婪驇撞阶呦屡_階,笑著對老占說道;“我就估摸著今日你該過來了?!?/br> 老占看著劉屠夫,說道:“豬都定好了么?” 劉屠夫笑了幾聲,他說道:“我老劉家給大營辦了這么多年的事,還能有差錯么?!?/br> 老占其實也就是問問,劉屠夫他爹他都認識,早些年邊關打仗,人都沒幾個,更不談殺豬吃rou,但大營里四節吃rou的傳統不變,有時遇到打勝仗了還會加餐,劉老爹靠著給大營送豬rou,蓋了房子娶了媳婦,現如今手藝傳到他兒子身上,老占也便接著跟他兒子打交道。 “我信得過你,你記得今日就得把豬殺了,收拾得干干凈凈送到咱大營里去,可千萬不能遲了?!?/br> “哎,我都知道了?!痹缫粋€月前劉屠夫就已把豬定好了,只等著老占來支使一聲,他家的伙計們就能開始殺豬了。 這趟過來,老占還帶了豬rou錢過來,他從破布包里拿出兩張銀票遞給劉屠夫,說道:“早些送過去?!?/br> 劉屠夫看都沒看,就直接將銀票塞進懷里,打了多少年的交道,別的啥話也不用多說,等明日送rou過去,劉屠夫還得給伙房里的人準備一份年禮,禮物不貴重,都是些點心干果一類的東西,這一整年又多虧了伙房里照顧他家的買賣,送年禮也是打他爹那時就留下的規矩。 老占跟劉屠夫打了一聲招呼,就帶著顧小滿往外走,老占扭頭看到他臉上笑瞇瞇的,便問道:“又能吃rou了,高興啦?” “嗯,高興!”顧小滿用力的點了兩下頭。 老占笑著說道:“還有別的好菜呢?!?/br> 能吃rou就已經很高興了,沒想到還能加菜,顧小滿好奇的問道:“還有啥菜?” “跟著我一起去就知道了?!崩险紟е櫺M出了劉屠夫家,不大一時,他倆到了一家后院,剛剛走進去,里頭熱氣騰騰的霧氣撲面而來,顧小滿聞到一股豆香味,從灶房里出來一個五十來歲的老婦人,她看到老占后,往后退了一步,先對他行了一個婦人禮,說道:“占軍爺來了?!?/br> “薛大娘,咱們大營先前定的豆腐都已做好了嗎?”老占說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