臨清：“……”

    里面傳來劉道茂夸贊王子騫的話語，而后是王子騫稚嫩的聲音說著大抵是被誰教過的應答之詞，一唱一和，倒像是在唱戲。

    臨清心里激動不已，心想那三日子騫沒有白受苦，那樣一個睡著了還喃喃叫娘的幼小孩童，竟真一躍成了人中龍鳳。

    一會兒等子騫出來，自己定要好生同他道賀一番。

    這樣想著，便聽到劉道茂道：“沈夫子一番心血沒有白費，不知日后有何打算?！?/br>
    熟悉的聲音緩緩傳進耳中。

    “墨懷僥幸，自知才盡于此，子騫不日將赴京求學，墨懷與他的師生之緣，便止于陸山村的學堂了?！?/br>
    臨清怔在原地，那聲音彷如繞骨柔、千斤墜，他竟連移動一根手指的力氣也沒有，眼中悄然酸澀。

    劉道茂沉吟良久，方重笑道：“夫子自謙了?！?/br>
    窗外的劉婉婉已是等不及想看看這位小解元的身姿，小聲嘀咕：“怎么說這么久啊，繞來繞去像猜謎似的，一點意思都沒有?！?/br>
    臨清心里卻明白，劉道茂是對沈絮有所顧忌。削為平民，卻未必做得成平民，惜才之心，也會被視作謀逆之舉。沈絮甘愿承受誤解，是自身風骨使然，然而臨清卻忍不住小心眼地想，這其中又有幾分是為了紅袖之故呢。

    他不想再聽了，不愿任由自己妄加揣測，既然止不了自己的心，那便眼不見為凈。

    起身要走，門卻忽然開了。

    劉婉婉“呀”的一聲站起來，拉了臨清就要跑。

    劉道茂瞥見了自家女兒落跑的身影，不由怒道：“站??！回來！成何體統！”

    劉婉婉偷偷扮了個鬼臉，意思是完蛋了，她訕訕轉過身，走過來心虛地叫了一聲“爹”。

    “請個先生教你學琴，你不好好練琴，跑到這里做什么？”

    劉婉婉索性抬起一張笑臉，“來看小解元郎??！”她東望西望，目光落到王子騫身上，立刻“呀”了一聲，“這就是今年新中的解元郎啊，長得真可愛，幾歲了？”

    說著，還伸手摸了摸他的頭。

    “放肆！”劉道茂喝道，“怎可對解元如此不敬！”

    劉婉婉一心只覺得這小娃娃粉雕玉琢的，十分討人喜歡，一時竟忘了應有的禮儀，連忙收回手，吐了吐舌頭，道“小公子冒犯了?！?/br>
    王子騫對她露出一個無害的微笑，惹得劉婉婉更加喜歡了。

    “王小公子，沈夫子，小女不懂事，讓你們見笑了——沈夫子？”

    沈絮自見到臨清的一刻起，目光落在他身上就再也移不開了，那人一身白衣，垂著腦袋，烏發散落在肩上，宛如那日庭中初遇。

    “沈夫子？”

    沈絮回神，“啊，哦，見過劉小姐?！?/br>
    “見過沈夫子?！?/br>
    劉道茂見沈絮的目光總瞟向臨清，便道：“奪了夫子的書童來給小女教琴，夫子不會見怪吧?！?/br>
    “自是不會……”

    沈絮還是望著臨清，臨清卻始終沒有抬起頭來。

    寒暄幾句，沈絮同王子騫便要告辭，劉道茂喚人相送，“臨清，你不若也送送沈夫子，他愿放你過來教琴，你替我好生道謝?！?/br>
    臨清只得應是。

    待到就剩了三人，王子騫抱了臨清的腿，高興道：“臨清哥哥，我考中了！”

    臨清摸摸他的頭，笑道：“嗯，恭喜你了?！?/br>
    “臨清哥哥，我就要去京城了，你……你來送我嗎？”

    “你經過鎮里時，我一定出來送你?！?/br>
    王子騫黑亮的眼睛忽然充滿了憂郁，“哥哥，你不回來了嗎？我和jiejie都要走了，沒有人會再說那些話了，你回來吧……”

    臨清一怔，眼睛里兀的生起一團水霧。

    他從來沒有想過要讓王子騫為自己這份無果之戀道歉，也從來沒有想過看似天真無邪的孩子竟會說出這樣令人心酸的話來。

    他蹲下來抱住王子騫，心里充滿了愧疚，“和你沒有關系，我是到鎮里來教劉小姐彈琴的?！?/br>
    王子騫伸手摟住他，心里的委屈一股腦全涌出來了，“哥哥，你回來吧……你不要生氣……你別怪jiejie……你別不理我……”

    略帶哭腔的傾訴，讓臨清硬了許久的心一下子柔軟了，小孩真摯的話語讓他羞愧不堪，自己一時任性的離開，不知讓無辜的王子騫受了多少煎熬。

    他無力撒謊，說自己不是因此離開，只能緊緊抱著小小的人兒，努力逼回眼里的淚水。

    沈絮立在一旁，想張口說些什么，卻不知自己還能說什么。

    臨清放開王子騫，擦掉他臉上的淚水，溫聲道：“哥哥心里，從來沒有怪過你，你如今中了解元，哥哥為你高興，你要將心思全放在春闈一事上，莫叫旁的事擾了心神?！?/br>
    王子騫拉著他的衣袖哀哀求道：“哥哥回來吧……”

    臨清悄然瞥了一眼沈絮，輕嘆道：“沒有回不回來一說，我在這里教琴，總要有始有終，你安心求學，別為這些事分心?！?/br>
    沈絮終道：“你教到幾時，教完就回來吧……”

    臨清望他一眼，沈絮臉上是期待怯怯的神情，卻終不是他想要的那一種。

    他沒有做聲，起身牽著王子騫，將二人送出縣衙。

    沈絮欲言又止，走了幾步再回頭，那人的身影已背了過去，半邊身子已經踏入了門內。

    沈絮咬牙，松開王子騫的手奔過去，抓住了臨清飄逸的衣袖。

    臨清回頭，眼中詫異一片。

    “你，你……”沈絮心中萬般話語，卻是不知該從哪一句開始。

    那日為什么要哭，那日為什么要走，走了為什么不回來，哪里出了變故讓你不再愿意見我。

    臨清望著他，心里涌起一股莫名的失望。

    那份歡喜，不愿對方為難而埋在心里的初衷，忽然一點意義也沒有了。

    臨清想，從始至終，歡喜哀愁的只有自己一個，折子戲里人無成雙，他拿來勸劉婉婉的那些話，也該由自己先做到，不然虧了對方一聲先生。

    他從沈絮手里輕輕扯出衣袖，語氣淡如一池靜水。

    “臨清失諾，少爺見責，以后臨清不能再伺候少爺了，少爺自己珍重?！?/br>
    沈絮怔怔望著他，腦子一片空白。

    來不及挽留，那道人影已從眼前晃過，閃進門扉，再無尋覓。

    王子騫將要上京求學，一眾鄉親紛紛送來雞蛋、臘rou表示心意。這一去便可能許久都不會回來，白蕭蕭站在院子里，看著快要搬空的家，眉頭皺得緊緊的。

    “你什么時候回來？”白蕭蕭問。

    王子騫低下頭，“不知道?！?/br>
    “一定要走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