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19節
“阿秀”白準在她腦中叫她。 可阿秀不管不顧,一路飛奔去公園,那是許彥文帶她去過的公園,他還說夏天的時候,他們可以一起在湖上劃船。 阿秀奔進園中,四處看去,就見公園長椅上一團灰撲撲的影子,她沖上前去,看見岑丹坐在那里。 岑丹還在發抖,她緊緊裹著大衣,明明想走的,但她一點力氣也沒有,對著冬日湖水大哭一場,她實在是太害怕了。 阿秀拍一拍她,岑丹一下抬起頭來,她認出了阿秀,牙關發顫:“他走了?!?/br> 她已經能隨心動作了,可許彥文還沒有,他一步一步,緩緩離開,走時目光中似有許多話要說,但他沒能發出聲音。 “那究竟是什么?它要把許醫生帶到什么地方去?”岑丹望著阿秀,希望她能解答她。 阿秀恍然,白陽怎么會放過許彥文這個人質?他扣住許彥文,得用香去換他的命。 倏地一只黃雀落在枯樹枝頭,翅膀背在身后,烏黑眼珠凝望阿秀。 白準的聲音傳進阿秀耳中“阿秀,回來” 阿秀停住腳步不動,她抬起頭,用哀求的目光望著枝上黃雀,無聲請求白準救下許彥文。 “你……你為什么……在笑?”身邊有人陪伴,岑丹慢慢緩過來了,她停止不住抽泣聲,看阿秀遇到這種事竟然還笑,又驚又疑,渾身發毛。 阿秀嘴角依舊翹起,她被岑丹的問題震得退后半步,岑丹被血蝶控制,身體不聽自主,但起碼她還能流淚。 阿秀連眼淚都沒有。 她一步步后退,退到湖邊,冷風一吹,湖邊掠過一行鳥雀。阿秀眨著眼睛,不論她眨多少次,眼眶中一絲濕意也無,雙眸還似白準點睛那天一樣,光芒都是畫上去的。 霍震燁回家就見白準坐在爐火邊,聽見他的腳步聲,也沒有回過頭來,他幾步上前,看白準眉頭緊蹙,急問:“怎么了?” 白準伸手按在心口,緩緩吐出氣。 “你心臟不舒服?” 白準搖了搖頭:“不是我?!笔前⑿?,他從不知道紙人也會有這樣大的悲痛,似潮水般像他襲來。 但他沒有切斷聯系,而是對阿秀說:“許彥文不會有事的,四門主的人跟著他?!?/br> 四門主最講義氣,受人點滴也要涌泉相報,何況許彥文給他輸了血,他自己沒辦法天天保護許彥文,就派小弟阿坤跟著。 阿坤才剛十四,他年紀小又機靈,又是幫里的生面孔,不容易被人發現,給許彥文惹上麻煩。 從那天開始,阿坤每天都跟在許彥文身后,早上看他從許家出來上班,晚上送他到家,看他房間的燈亮起來了,阿坤再回蘇州河,鉆進船蓬休息。 許彥文在公園里約會,阿坤隔著湖藏在樹后面,他嘖嘖舌頭,這個許醫生不是跟白七爺的meimei在一起嗎?怎么又多了個岑小姐。 阿坤打算回去告訴門主,許先生對門主有恩,白七爺也有恩,還是自己人。 幫里也有人討了兄弟了jiejiemeimei當媳婦,要是欺負老婆,那也得刀來斧去。 阿坤年紀雖然小,但這點道理還是知道的,眼看兩人要親嘴,他一把捂住眼睛,又松松指縫,從指縫里偷看。 岑小姐,也有點漂亮的。 等兩人要親又沒親在一起,阿坤還頗為失望得嘆了口氣,緊接著就看岑小姐坐下痛哭,許先生大步離開公園了。 阿坤的任務是牢牢跟緊許先生,他理所當然扔下岑小姐,跟在許彥文的身后,看見許彥文七繞八拐,走到老城區去。 阿坤覺得奇怪,他天天跟著許先生,許先生的行動非常無趣,醫院孤兒院家里白公館,要么就是跟白小姐約會。 他怎么會跑到這里來,阿坤緊跟上去,看許彥文拐進了一條窄巷子。 阿坤盯著看了一會,剛才人多他沒有注意,許彥文跟岑丹在一起的時候,阿坤又注意力不集中,現在他覺得不對了。 許先生怎么……怎么像個木偶人? 一陣穿堂冷風,吹掉了許彥文脖子里的圍巾,但他連頭都沒回,還直直往前走,阿坤一眼看見他脖子后面趴著一只紅蝴蝶。 這大冬天,哪來兒的紅蝴蝶? 阿坤吸吸鼻子,看四周無人,跑上去拍一拍許彥文:“許先生你……” 許彥文這一路都在期盼能遇到熟人,同學同事都好,只有要有能發現他的異常,但一路上都沒人注意他。 眼看許彥文的腳步還是沒停下,阿坤一把拉住許彥文,他打小練刀,很有一把力氣,一扯之下更覺得不對,許彥文有腳,好像停不下來似的。 阿坤眼珠一轉,按住許彥文,把他脖子上貼的蝴蝶撕了下來。 撕成兩半,隨風扔了出去。 許彥文癱倒在地,他呼呼喘著大氣,舌頭終于又能發出自己的聲音:“謝謝你,你是……” 那被撕成兩半扔在地上的紙蝴蝶,倏地飛起,用觸須狠狠扎了許彥文一下。 阿秀遠在公園,她只覺得有什么東西正脫離她的身體,她頓住腳步。 等她重新動起來的時候,白準覺得那澎湃的感情剎時消退,他皺起眉頭,指揮黃雀:“去,看看許彥文?!?/br> 阿啾拍著翅膀飛去,站在電燈桿上看見阿坤被巡捕抓住。 阿坤百口莫辨:“我真是看到這位先生昏過去,想送他去醫院的?!?/br> 巡捕拿著警棍,狠狠戳一下阿坤:“小赤佬,你是不是偷這位先生的皮夾子???” 許彥文人已經醒了,他呆怔怔站著,目光茫然望著街頭,不知自己為什么會站在這里。 他好像忘記了很重要的人,很重要的事。 第117章 畫皮 懷愫/文 “謝謝你來看彥文?!?/br> 霍震燁買了些補品去許家, 許母客客氣氣向霍震燁道謝,把他帶到二樓許彥文的臥室。 “我與許兄既是同學, 又是朋友, 自然應該來看他的?!?/br> 許母面對霍震燁有些欲言又止,許彥文失去了一段記憶,他怎么想也想不起來, 這幾個月里究竟發生了什么。 “彥文忘記了一些事,但他身體健康,是可以正常工作生活的,但他什么地方也不愿意去?!痹S母婉轉請求,“你們既然朋友, 我想請你勸勸他?!?/br> 許彥文枯坐家中,把自己悶在房里, 要么就是安安靜靜發呆, 要么就是兜兜轉轉自言自語。 跟他交談,他又確實能正常對答,問他到底怎么了,他自己也說不明白, 只是怔忡自語“我忘了什么呢?” “我會勸他的?!?/br> 霍震燁推開門,就許彥文坐在窗邊。 他本來就文弱清瘦, 短短幾日整個人又瘦了一圈, 臉色蒼白,目光茫然。 聽見開門聲,他才轉過身來, 瞇起眼睛看了一會兒,認出霍震燁:“霍兄,你怎么來了?” 霍震燁等許太太下樓才問他:“你覺得怎么樣,頭疼嗎?” 在許彥文的記憶里,他回國之后只跟霍震燁見過一兩次面,兩人交往并不密切,可聽霍震燁的語氣,他反應過來:“我們是不是經常見面?” 霍震燁頷首:“是,我是捕房的顧問,我們經常因為案件中的醫學問題見面?!?/br> 許彥文扭頭看向窗外,沉默許久突然發問:“你有沒有感覺自己忘記了重要的人,重要的事?” 霍震燁想起自己曾經忘了白準,但那幸好是小時候的事。 “有?!?/br> 許彥文倏地轉身,目光灼灼盯著霍震燁:“那你想起來了嗎?” 霍震燁是把許彥文當朋友的,許彥文知道白準的秘密,也知道阿秀的秘密,但他守口如瓶,從未吐露過半字。 “沒有,我到現在也沒法想起來?!痹趬趑|中經歷的,只是他的想像,真實如何只有白準記得。 許彥文眼中的光淡了,他究竟忘記了誰,為什么他會如此暈暈惶惶寢食難安,不得不依靠藥物入眠。 霍震燁走到他身邊,拍拍他:“我是忘記了那個人,但我們又重新認識了,如果你……有緣分,也許還會再遇見?!?/br> 霍震燁下樓離開的時候,在門口碰到了一位小姐,她捧著一束鮮花,有些羞怯的對許母介紹自己。 “許太太您好,我叫岑丹,我跟許醫生是在孤兒院認識的,聽說他生病了,我來看看他?!?/br> 許母還記得岑丹,之前兒子確實好像交了女朋友,難道是這位岑小姐?她笑瞇瞇帶著岑丹上樓去了。 霍震燁走到車門邊,抬頭看了一眼窗邊,許彥文正和岑丹說話,他們即將重新認識。 他開車回到白公館,關上車門就見阿秀在玻璃花房里,拿著噴嘴壺澆花,他幾次想走進去,但又不知該跟阿秀說什么。 阿秀在花房中剪花枝,長辮子在她胸前一晃一晃,她一枝枝剪下花梗,全插進紙花籃中,紅的黃的,滿滿一捧。 她偶爾停下動作,往玻璃花房外面望一望,不知在看什么,但看一眼就收回目光,又專心挑起花來,剪下開得最大的一朵,放進籃子里。 竹輪椅滾到霍震燁身后,霍震燁轉過身,他問白準:“那只血蝶為什么會襲擊許彥文?白陽不是還要靠他來威脅阿秀嗎?” 白準哼笑一聲:“他快不行了?!辈艜刂撇蛔∷斓哪切┬拔?。 那他就會更瘋狂,霍震燁沒給白陽喘息的機會,他把阿坤從班房里撈出來,又把白陽的藏身的地點,告訴了四門主。 白陽又一次人去樓空,銷聲匿跡。 “咱們要不懸賞吧?!被粽馃畎櫭?,他總覺得白陽不會這么走了,“我出二十根金條,請青幫的黃老板當中間人?!?/br> 白陽投靠了日本人,黃老板不愿意輕易得罪日本人,但他肯當個中間人,替霍震燁把風放出去。 一塊銀洋就能買地痞流氓殺人越貨,何況二十根金條。 白準搖頭:“現在不行?!睅煾傅墓沁€在白陽身上。 “你有什么辦法?”霍震燁問他。 白準取出一張紙箋,霍震燁打開掃了一眼:“你要跟白陽斗紙?” “不錯?!彼Σ粷?,才讓阿秀將計就計接近白陽,是想智取。既然他精神恢復,那就力克,把這紙糊的東西拍在地上,燒了他的皮。 “可他躲著,這東西要怎么送給他?”霍震燁看了看正在梳毛的阿啾,阿啾腦袋一抬,黑豆眼看了眼霍震燁,毛絨絨的身子一轉過去,用屁股對著他們。 它才不干呢,它是黃雀,又不是信鴿。 白準看了霍震燁一眼,似笑非笑道:“還能怎么送,登報啊?!边@不是他霍七少的拿手好戲嗎? 霍震燁一噎,他摸摸鼻子:“我現在就送去報社,看看明天能不能登出來?!?/br> 第二日各大報紙都登了一則廣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