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4節
每張卡片上的字,都能在字帖上找到對應。 太陽月亮星星,汽水毽子電冰箱。 阿秀果然喜歡字帖,許彥文第二次來的時候,她已經把整本字帖都學會了,她還會在許彥文的手掌上寫字,告訴她自己學會了。 許彥文更加歡喜,他仿佛發現了明珠美玉,人間至寶。 除了字帖故事,許彥文還給阿秀送來了電影畫報,她很快就能看懂了,看不懂的地方就圈出來,下次許彥文來時,再問他是什么意思。 白準輪椅滾到天井,黑板上端端正正寫著“蒹葭”兩個字,許彥文正準備教阿秀學詩經。 霍震燁這下是真犯難了,這是借詩經傳情達意,沒想到這許大呆子,竟然還這么浪漫。 白準看了眼阿秀,阿秀低下頭去,她想識字,她想交朋友。 “教吧?!卑诇兽D身進屋,霍震燁跟在他身后。 “你這是同意了?”霍震燁有些吃驚。 白準不動聲色聽許彥文給阿秀講詩經,不識此詩之意,那就留下阿秀,要是她能明白這詩的意思,也就留不住她了。 許彥文托了托眼鏡,他以為白準這是退讓了,起碼白先生肯讓阿秀識字了。 “所謂伊人,在水一方?!痹S彥文之前明明不結巴的,想到這詩的意思 ,想到白準正聽著,他就像勾引人家meimei的花花公子,許彥文很有些不習慣。 但阿秀張大了眼睛,坐在小書桌前,坐姿端正,一只手按著習字本,一只手握著筆,認認真真聽著。 “蒹葭蒼蒼,白露為霜,所謂伊人,在水一方?!痹S彥文看花看鳥,看這一方天井中的陽光,就是不敢去看阿秀的眼睛。 隔著一道門,霍震燁微微笑,他可不害羞,害羞對白準沒用,他直直盯住白準。 “溯洄從之,道阻且長;”許彥文從沒有這樣滿含著感情的背誦過《蒹葭》,少時讀詩不知自,再讀已是詩中人。 霍震燁往前一步,他站到白準輪椅前,伸出手搭在他輪椅椅背上。 “溯游從之,宛在……宛在水中央?!痹S彥文終于背出最后一個字,他也終于把目光投到阿秀的身上,她會懂嗎?她會回應嗎? 阿秀大受震動!她一下站了起來,扭頭去敲白準的門。 阿秀無聲跟主人告狀!這人竟想把她扔到水里去! 作者有話要說: 白準心里哈哈大笑 阿·怕水·秀:救救命,他要把我泡水里 第61章 鬧別扭 懷愫/文 許彥文就這么被趕出了白家, 阿秀縮在房內,連看都沒看他一眼。 這人想把她泡在水里! 滿屋紙人全都感同身受, 偷偷對許彥文怒目而視, 就連小黃雀都拍著翅膀,作勢要飛上去啄許彥文的腦袋。 隔著道門,白準下頷微抬, 很有些得意的看了霍震燁一眼。 意思是阿秀還是好阿秀,不是隨便什么人就能騙走的。 霍震燁看白準驕傲的神色,簡直想伸指頭揉他一下,但他蜷著手指頭忍住了。 兩個人時能放肆,一屋紙人再加阿秀, 他要再敢動手動腳,那估計他得跟許彥文一起被趕出去。 手不能動, 嘴還是要動的:“高興了?” 又是笑音。 白準指尖一動, 兩個紙仆抬他上床,白七爺懶洋洋打了個哈欠:“你去解決干凈?!?/br> “行,親爹不出面,那只有我這個當干爹的出面了?!被粽馃蠲摰敉馓? 換一身干凈衣服,“我去勸勸他?!?/br> 勸就勸, 換什么衣服? 霍震燁套上外套:“給你帶個蛋糕回來?” 他轉身要出門, 又飛快跑到白準身邊,白準抬頭皺眉:“怎么了?” “怎么”兩個字還沒說完,霍震燁就一口親上來, 嘴唇貼在他面頰,像跟情人短暫告別那樣吻了他一下。 白準擋之不及,鳳眼微瞪:“你這!” 門“呯”一聲關上了,霍震燁一吻得手飛快逃跑,只留一陣清風,吹得滿屋紙燈搖搖晃晃。 白準有氣沒地方撒,一扭頭就見兩個紙仆站在那里,瞪圓了空洞雙目,張大了嘴巴。 見主人看過來,又瞪著空目裝瞎。 它們什么也沒看見。 許彥文額間沁出汗珠,掏出手帕不斷擦拭,輕輕敲著白家的門:“白先生,這是個誤會?!?/br> 馀慶里家家都在燒煤球爐子,一邊看熱鬧一邊炒小菜,這個呶呶嘴:“趕出來啦?” “我看這個人倒還是蠻正派的?!?/br> “壞人面孔上又不寫壞人兩個字嘍!” 只有吳太太是認識許醫生的,小燕的牙磕掉了,還是許醫生開的藥。 “你們不要瞎講哦,許先生是圣心醫院的醫生,留洋回來的?!边@么好的人,喜歡上了阿秀,如果阿秀不是啞巴,那真是郎才女貌了。 幾人一聽又有了新的說法。 “會不會是白老板舍不得阿秀???” “阿秀漂亮是漂亮,那個許先生一看就是少爺面孔,阿秀嫁給他,要吃苦頭的?!?/br> “白老板腦子清爽,現在追得緊有啥用啦,討回家當娘子,好看不頂用?!?/br> 升斗小民,很是替阿秀和許醫生擔憂。 許彥文當然聽得見這些閑言碎語,他這輩子都沒像這樣,站在弄堂里,被人在背后指指點點。 霍震燁搓著嘴角打開門,看許大呆子還站在門口,拍拍他的肩:“也別站著了,咱們吃飯去吧?!?/br> 許彥文戴一副金絲細邊眼鏡,長得斯文秀氣,他愁眉苦臉,十分打動弄堂里太太們的心。 “白小姐是不是生我的氣了?”許彥文心中后悔,他不該這么快就講詩經的,就該再讀一讀李白王唯。 阿秀一定是生氣了。 霍震燁拍拍許彥文的背,一巴掌拍的他差點嗆住,霍震燁收回手:“不好意思,習慣了,一時沒收住?!?/br> “我要怎么跟白先生白小姐道歉呢?”許彥文認真煩惱。 霍震燁自己深陷情網,也沒辦法勸許彥文就這么放棄,兩人走到弄堂口,碰上了放學回來的小燕。 小燕背著姆媽做的拼布書包,扎著兩條小辮子,看見許彥文眼睛就亮起來:“許醫生好!” 小燕很喜歡許醫生,他長得好看,又一點也不兇,他還會給她糖吃,而且他也喜歡阿秀。 她偷偷趴在窗邊看見了,他給阿秀帶糖果巧克力,還送了阿秀一盆花。 馀慶里別的人家都說這個許醫生傻兮兮,哪有送花還帶盆的,可是小燕知道,阿秀不喜歡剪下來包在玻璃紙里的捧花。 阿秀寫字告訴她,那樣的花是死掉的。 “小燕好?!痹S彥文微笑,從口袋里掏出糖來,塞到小燕手里。 小燕握著糖,蹦蹦跳跳回去,放好小書包,敲開白家大門,她今天要跟阿秀踢毽子。 一個大女孩,一個小女孩,頭湊著頭說秘密。 小燕正是半懂不懂的年紀,她眼睛亮晶晶的,輕聲問阿秀:“阿秀,許醫生喜歡你,你喜不喜歡許醫生???” 阿秀晃著長辮子,寫給小燕看:這人很壞,要把我扔水里。 小燕的眼睛鼓得圓溜溜,阿秀認真點頭。 小燕驚嘆了,原來許醫生是個壞醫生:“那我也不跟他要好了!” 小燕很講義氣,她伸出小手指頭,跟阿秀拉勾,她們都不要理許醫生。 霍震燁帶許彥文去了老城廂的飯館吃飯,許彥文哪還吃得下,他垂頭喪氣坐在桌邊,一杯茉莉香片,半天都沒喝一口。 “你喜歡阿秀什么呢?”霍震燁好奇,“你覺得她長得漂亮?” 阿秀自然是很美,與時下女子強調的新式洋式是不同的美,她含蓄婉約,就像畫中美人。 可許彥文從小到大,中國的外國的,東洋的西洋的,又沒少見過美人,偏偏對阿秀情根深種。 許彥文盯著杯子看了半晌,竟然笑了:“我也說不清楚?!?/br> 霍震燁聽他說“不清楚”,知道這下許大呆子是放不掉了。 “能不能……能不能請霍兄你,替我給白小姐……” “不能!”霍震燁挑了片芙蓉雞rou,他可不敢當阿秀和許彥文的傳書鴻雁,要是被白準知道了,非把他做成烤雁不可。 許彥文無計可施。 霍震燁勸解他:“你看,耽于小情小愛,倒不如做些更有益的事?!?/br> “我每周都會去孤兒院養育堂義診,雖然只是盡了綿薄之力,但也算有益處的事?!痹S彥文抬起頭來,他看著霍震燁:“霍兄又在做什么有益的事呢?” 語氣溫文,目光鄙夷,霍兄還不是在追白小姐的哥哥。 霍震燁感覺到了,有益的事那可多了去了。 比如破案追兇啊,比如超度亡魂吶,再比如迎神賽會啊。但這些霍震燁沒法跟許大呆子明說,再說他的感情路那可順得很,跟許大呆有本質的不同。 “我捐了錢?!辟c濟難民,撫育孤兒,用霍家的錢做善事,他是一把好手。 從大義上說不通,霍震燁決定挑挑毛?。骸澳憧?,阿秀她沒受過新式教育,又不是你父母喜歡的大家閨秀,她還不會說話,又怕水又怕火,她連個爐子都不會生……” 霍震燁怔了怔,阿秀不會說話,又怕水又怕火,力氣奇大,但連煤球爐都不會生,他住到白家小樓之前,白準一日三餐,都是買著吃的。 他本來以為是白準做紙扎,所以屋里才不許起爐子,可他給白準下面條,烤吐司,白準從沒反對過。 阿秀,阿秀是個紙人。 “霍兄?霍兄?”許彥文看霍震燁呆住了,輕聲叫他,“你怎么了?有什么事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