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49節
他話音落地,卻見寒光乍起! 起于魏出云手中,劍刃破風,劍光猶如閃過的電光,狠狠沒入紀無忌體內。 紀無忌對魏出云的防備本就不多,這一招又快,不僅如此,魏出云身上氣勢還變了。流轉在他周身的氣息寒而冽,這哪是一個歸元上境,分明就是太玄! “你——”紀無忌瞪大眼。 魏出云站在紀無忌身后,風吹起他的發和衣擺,從蒼茫暮色中緩緩慢慢掠過。他壓下眼皮,掩飾住情緒,上前半步,在紀無忌耳旁說道:“你該不會真以為,我會投了摘星客吧?你們開出的條件委實差了些,我若想迅速提升境界,族中有的是秘笈與丹藥,哪里需要你們?!?/br> “但天下皆亂,唯洛川一處安然,就算你殺了我,為他們立功,也會被懷疑!”紀無忌咳出一口血,同時暗中蓄氣,以待反擊,“更何況,你洛川魏家為我們提供那些便利,白紙黑字,寫得清清楚楚!” “那又如何?”魏出云冷聲道,緊跟著手掌貼上紀無忌心臟位置,悍然發力! 紀無忌蓄的那口氣猝不及防被撞散,眼白一翻,斷了生息。 “多謝你選了個無人的地方?!蔽撼鲈瞥閯?,從紀無忌手里強行扯走開啟孤山劍陣的鑰匙,再取出化尸水往地上一灑,不過須臾,便將人處理干凈。 風依舊在吹,枯葉在地上拍打出咯吱咯吱的響聲,時起時落,散去遠處不知何方。沒過多久,暮色也散了,夜色漫過山崗,浸潤四野。 魏出云收起劍,循著方才的方向繼續前行。 自然是去找蕭滿。 找蕭滿是一件簡單的事,晏無書在的地方,多半會有他。雖然準確來說,是晏無書總跟在蕭滿身側,但于旁人而言,并無不同。 綿水位于懸天大陸西北,有遼闊的草原,但人煙稀少,眾人就地取材,仿照游牧一族在草地上扎起帳篷。 四處都生起篝火,風里傳來一陣又陣rou香和酒香。 魏出云走入歡歌笑語的人群中,又從人群中離開,一路向北。 臨湖之處,便是晏無書的主帥營帳。這里也遠離人群,不過視野開闊,同沈意如等人的暫居所遙遙相望。晏無書在營帳內療傷,蕭滿在附近的湖畔,臨湖而立,不知在看什么想什么。 “蕭兄?!蔽撼鲈普镜绞挐M身側,低聲開口。 蕭滿應了聲“魏兄”,偏頭看向他。 “自巨靈山一別后,我們就沒怎么見面了?!蔽撼鲈圃诳春?,話語之間,輕輕笑了笑。 “幾個月而已?!笔挐M道。 修行無歲月,在漫長得難以計算的年歲中,數個月乃是滄海一粟,根本不必去記,可忽然之間,蕭滿卻覺得,他似乎許久不曾見過魏出云了。 魏出云不知蕭滿所想,將掌心里的東西遞過去,抬眼認真看定他:“孤山劍陣的啟動鑰匙,從白華峰峰主紀無忌手中所得,他是孤山里的最后一個內賊?!?/br> 他還不知道第二把鑰匙在蕭滿手中,繼續道:“他打算用孤山劍陣將你困住,帶到紅焰帝幢王佛身旁去。你小心收好,必要時用來防身?!?/br> “紀無忌現在在何處?”蕭滿語氣里難掩震驚。 “被我殺了?!蔽撼鲈埔娛挐M不接鑰匙,便直接放進他手中。 蕭滿沉眉細思。魏出云見他問都不問,心中情緒復雜:“你不問我為何這樣說、這樣做?” “你沒有必要對我說謊?!笔挐M抬起目光,沖魏出云搖頭。 魏出云抿唇,緊接著解釋:“我的境界其實在太玄境,紀無忌并非擅戰之人,他對我沒有防備,殺他不在話下——至于為何沒有防備,因為摘星客曾來找我過,開了一些條件,讓我加入他們?!?/br> 他沒將話說得太直白,但蕭滿輕易能夠推斷出其中細節,譬如紀無忌是摘星客安排在孤山的人,摘星客向魏出云拋出橄欖枝后,便和紀無忌聯系上了。 蕭滿握住手里的孤山劍陣鑰匙,看著魏出云的眼睛,問:“你將計就計了?” 魏出云沉默了一陣,才回答這個問題:“倒也不是,有一段時間,我真的認為,各門各派無法敵過光明圣教。我——洛川魏家給他們提供過一些東西?!?/br> “這點無妨,曲寒星不也曾幫過他們?”蕭滿道。他神情認真,以他現在的實力,和這場道魔之戰中的功績,幫洛川魏家說上一句,便能將一切圓回來。 魏出云心中苦澀:他的初衷怎能和曲寒星相比? 他搖了搖頭,不想在這個話題上繼續,更不愿蕭滿出于情誼,替他和魏家在天下人面前脫罪。 蕭滿這般好,他怎能讓他做那等事?洛川魏家暗中援助摘星客和光明圣教,是他做出的選擇,結果便該由他承擔。 草原上的夜,風比信都、比孤山都冷,寒意悄然無聲漫開,滲進衣擺袖袍,卻侵擾不了修行之人。 仙骨無寒暑。 蕭滿素衣翻飛,眉目如畫,一身清冷意,當真如同途徑這塵世七苦的仙人。 此間時分,月色湖色交融,仙人的目光落滿他身。魏出云回看蕭滿,不錯目凝視,有疑問盤桓在他心中許久,他猶豫數次,終于問出:“你現在修的道,是不是無情道?” “是?!笔挐M沒有隱瞞。 “為何?”魏出云又問,但話音剛落,便覺不妥,改口道:“這條路辛苦嗎?” 蕭滿斂眸:“不算太辛苦?!?/br> “那就好?!蔽撼鲈撇磺宄@話中有幾分故作輕松之意,卻也不追根問底,又笑了一下??尚幢砬樽兊脟烂C,沉聲道:“我從紀無忌口中得到了一個消息,他說你是他們的第二佛。我不知曉他們對你的這種認定,但你千萬要小心?!?/br> 蕭滿對此沒有意外,他的身份,從釋天和分魂對他的態度便可推測一二,不過還是鄭重地道了聲謝。 他也察覺到魏出云的意圖,這人輕衣佩劍,字字句句,都是離別意。 “你打算離開?”蕭滿問。 “對,回洛川?!蔽撼鲈铺靠聪蜻h處,“我在這里幫不上太大的忙,不如回族中處理一些雜事?!?/br> 雜事是什么不言而喻,蕭滿說過一次,既然魏出云不贊同,他無意干涉魏出云的決定,只能道一句:“保重?!?/br> “珍重?!蔽撼鲈苹氐?,伸出手,將落到蕭滿肩上的一片葉摘走。 爾后攥著那片落葉轉身,大步離去。 十年前蕭滿初至白華峰。 那個夜晚,月上重云,月下一襲白衣,他挽弓射箭,一弧光寒如流星。 一剎風動,而他心動。 他想和他成為朋友,所以翌日五鼓樓里,他主動向他走去。 他想和他結為道侶,所以神京城中,會對晏無書百般警惕。 可惜這世間,并非所有的“我想”,都能如愿。 那就唯愿你,事事順遂,歲歲安逸。 第133章 無聲曠遠 “沒想到那人竟是紀無忌?!标虩o書掀開帳簾, 踏著幽幽步伐, 來到蕭滿身旁。 卻說他被蕭滿一道傳送符飛回后方陣營, 落點恰恰是藥谷醫修所在之處。他抬腳就要回去找蕭滿, 但被江別照看見臉色, 一把給摁在了原地。周遭都是晚輩,晏無書不好當眾落江別照, 便由她診治。 江別照探過脈象,立時點了幾個弟子協助施針。地點由藥谷營地轉移至主帥營帳,這針一扎, 便是許久。扎完了針, 又連續處理幾樁事務, 是以這還是他入主帥營帳后, 第一次從里頭踏出來。 中途蕭滿來看了他一回, 但沒待多久便走了, 他察覺到魏出云來尋蕭滿,兩人還說上了話, 本不大樂意, 卻是不曾料到, 魏出云竟語出驚人。 晏無書身上就披了一件外衫,衣帶不系,除開被繃帶遮得嚴實的胸膛, 腰腹一覽無余,瘦且精,肌理勻稱流利。 蕭滿瞥了一眼就過, 問:“你懷疑?” 白華峰峰主紀無忌,留在眾人腦海中的印象一直是溫厚可親。他境界算不上高,戰斗能力亦不如何強,但把白華峰諸般事宜都cao持得妥當,從不與人為惡,同各峰都交好。 仔細想來,這樣的人是敵方臥底,除非他自行暴露,當真難查難揪。晏無書在孤山幾十年,同紀無忌有幾分交情,懷疑魏出云的話再正常不過。 “倒也不至于?!标虩o書見蕭滿對他沒興趣,緩慢嘆了一口氣,“誰都有可能是那個藏在暗處的人,魏出云敢直接殺了,敢在我的帳外說出口,算他有幾分本事?!?/br> ——且魏出云對蕭滿的心思他知曉得清楚,這人做不出欺騙蕭滿的事。 緊接著晏無書話鋒一轉:“走了,這里風大,回營帳里說話?!?/br> 蕭滿沒動。 晏無書便繞到他身后,推著他往營帳走,并嘀咕了一句:“誰知道會不會突然再吹來一片葉子落你肩上呢?” 蕭滿:“……” 這營帳雖是匆忙間布置起來的,陳設簡單,但樣樣精致。四面布滿咒文符紙,能將聲音和身影完全隔絕;正中央桌案上置著沙盤,方便帳中人推敲戰略;后方起一階,擺放寢榻,床梁垂墜鮫紗,起落如霧;頂上懸浮一顆碩大夜明珠,照滿室華亮。 晏無書按著蕭滿坐入椅中,自己則坐到他對面,隨手置一高桌,擺上茶具,開始煮茶。 蕭滿的目光落到他手上,看他燃火燒水,看他揭蓋放茶,隨后上移,看定他淺銀色的眼眸,問:“這事不告訴掌門?” “魏出云將事情告訴你時,我就轉告與她了?!标虩o書笑笑說道,“但死的是一峰之主,師叔不可能憑魏出云幾句話便定罪,得將證據查全,再予外宣布?!?/br> 做法在理,蕭滿甚為贊同,輕抬手,將魏出云交給他的東西送到晏無書手邊,道:“鑰匙?!?/br> “眼下再更改這把鑰匙的持有者容易引起懷疑,師叔的意思,是兩把鑰匙都由你我拿著,到時她在后方守護眾弟子,以防萬一?!标虩o書道。 “從方才一役可以看出,留在瓜州的光明圣教教徒被他們的佛主放棄了,擊殺這群人易如反掌;而殺死三念和釋天本身,則是我們幾人才能做到的事,所以師叔作出如此決定?!?/br> 蕭滿明白這一點,對此不置可否:“在釋天的理念里,只有強者才有資格在這個世上生存,他的那些教眾,在戰場上節節敗退,自然不符合‘強者’二字,放棄是理所當然?!?/br> 晏無書輕哼一聲。 兩人之間隔了一套茶具。 不多時,茶煮好了,晏無書沒如往常那般直接倒入杯中慢飲,而是濾去所有茶葉,留下一碗澄澈茶湯,接著拿出一支瓷瓶和一個罐子。 蕭滿一聞便認出瓷瓶里裝的是鮮奶,罐子里頭是蜂蜜。他看見晏無書把鮮奶兌入茶湯中,爾后舀了勺蜂蜜進去,快速攪拌均勻。 蕭滿聽說過馬奶酒,觀其敘述,味道相當不如何,不僅有奶的腥味兒,酒的苦和烈也在,如此類推,這用奶兌茶,味道大概也不行。 晏無書絲毫不知蕭滿心中所想,施術降下溫度,將碗推到他面前:“嘗嘗?” 蕭滿眉微蹙,面露嫌棄。 “說你的傷?!彼焕頃媲暗牟柰?,看回晏無書的眼睛,“我仔細想過,你的傷,我可以助你調理?!?/br> 晏無書見蕭滿不喜此茶,端回來嘗了一口,正欲評價一二,卻聞此言,手猛地抖了一下。蕭滿能如何幫忙,無非是雙修,以交合之道,助他調理氣神經脈。 半碗茶灑到桌上,濺出一朵小小的花。晏無書極快定了神,放下茶碗,嚴肅看向蕭滿,道:“不行?!?/br> 蕭滿沒料到晏無書會拒絕,這話分明是晏無書自己說過的,而雙修,是眼下最好的療傷方法。他一瞥角落里的更漏,問晏無書:“不是打算夤夜進攻?” “寶寶你真是越來越懂我了?!标虩o書往椅背上一靠,緩慢呼出一口氣。 “釋天分魂重傷,你不可能給他喘息時機。之所以不提前通知安排,是擔心消息走漏?!笔挐M語氣認真,“難不成你想拖著傷和他打?更何況釋天本尊隨時有可能出手?!?/br> “小傷?!标虩o書輕描淡寫說道。 蕭滿的目光從晏無書胸口繃帶上掠過,這人身上的傷共三處,不念的一掌,釋天分魂的一刀,以及他的一劍。他眸光一垂,道:“的確是小傷,放在尋常時候,調養半月一月便可痊愈,但現在,沒有這樣的時間?!?/br> 蕭滿所言,句句在理,可晏無書神情堅定,說不就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