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有勞住持帶路?！彼幑乳L老意識到自己過于情急，趕緊起身。

    別北樓隨兩人去了后院，談問舟等人各自回去，安撫自家門派弟子。蕭滿抬眼四下打量一周，目光落到晏無書身上，問他：“不知玄明大師……”

    “對方都退了，想必玄明大師不會戀戰，再過片刻便會回來?！标虩o書回答說著，手伸向蕭滿，遞去一塊玉佩，“我在那人身上發現了這個?！?/br>
    玉是一塊好玉，質地上乘，正面雕刻蓮座與佛，背面刻著一個“鴟”字。

    “鴟，佛教八部眾之一的迦樓羅，他用這個作為名字？”蕭滿略感疑惑。

    “或許是代號，留著吧，萬一有用呢？”晏無書道，旋即掃了眼傷者們在的位置，語氣變得嚴肅：“我去處理一下傷口?！?/br>
    他說完轉身。蕭滿道了個“好”，干脆利落，不帶半點挽留之意。晏無書頓住腳步，回身、面朝蕭滿，幽幽看著他：“小師叔，你都不問問我傷了哪，傷得重不重？”

    蕭滿撩起眼皮，回望他的視線，語氣平靜：“此地醫修眾多，若他們無法治好你，我亦無法?！?/br>
    這話惹得晏無書一聲輕哼。蕭滿微微一揚下頜，示意他自己去找醫修。

    晏無書略通醫術，倒也無需麻煩藥谷之人診治，不過后背有數處傷，需要人幫忙上藥。他叫來元曲，去到一處清靜之地，除去上衣，露出后背。

    “你家小鳳凰怎么不管你了？”元曲接過藥瓶，四下一看，沒見到蕭滿，不由問了一句。

    “你對這傷怎么看？”晏無書癱著臉問。

    “你在轉移話題?！痹昂佟毙σ宦?，邊拿起刷子往晏無書傷口上抹藥，邊說道，“我方才一直在觀察你二人，小鳳凰對你態度似乎不怎么樣啊，你是不是要被拋棄了？”

    晏無書不搭理這話，元曲又說：“陵光君啊陵光君，我怎么覺得你越混越回去了?！?/br>
    不過話一出口，元曲覺得不對，搖頭改口：“哦，也不能說是回去，以前你多端著。問你為什么同人家在一起，你說只是順應天道?！?/br>
    “嗯？”晏無書尾調上挑，含著幾分危險味道。

    元曲和他是多年好友，也就在他剛踏入太清圣境，一身凌厲劍意未收時杵過他，這會兒他一身傷，才不在意這類似威脅的哼聲。

    “幸虧我當時沒信你?！痹α寺?，頗為，“你這人啊……哎，也活該！誰讓你當初不看緊點?！?/br>
    晏無書：“嘖?！?/br>
    元曲：“呵?！?/br>
    太陽已不在中天，日影偏轉，山風漸長，暑氣散了些，芭蕉葉飄搖晃蕩，送來幾分難得的清爽。

    元曲幾下替晏無書將傷口包扎好，還藥瓶的時候，神色認真起來：“你的傷口在愈合了。也就是你，能靠著一瓶藥膏與一身渾厚修為，強行治好這樣的傷?！?/br>
    “孤山弟子傷亡如何？”晏無書垂下眸，問他。

    “死了十人，其余的都受了傷?！痹?，稍微一頓，補充：“包括我與談峰主?！?/br>
    “可曾通知門派？”

    “皆已通知?！?/br>
    蕭滿在大殿上等回玄明大師，同他說了幾句話，不再打擾他療傷，告辭來到后院。

    那位在前殿為眾傷患忙碌的藥谷長老也來此，同別北樓他們一道圍在尸體旁，剖其丹府，探其靈臺，尋找治療傷勢的辦法。蕭滿對醫道涉獵不深，只會最簡單的包扎和止血，看了一陣，看不明白，便離開。

    他回到前殿，查看一番魏出云及孤山眾人的傷勢，起身離開寺廟，去探山上情況。

    蟬重新扯著嗓子吼起來，和流水聲相和，成為山間唯一的聲音，若不去看滿地的斷樹殘石，四野祥和寧靜。

    但如何能夠不去看？邪僧雖退，卻并未退遠，潛伏到了對面山上。玄明大師只與那個龍丘戰成平手，他們還有一個太清圣境，隨時可能組織進攻。

    唯一值得慶幸的，是山下小城未被波及，且被枯澹山上動靜給震懾，都逃難離去了。

    步伐漸漸轉至之前的山澗處。山石已毀，溪流改道，這里無以再成河。身后傳來腳步聲，蕭滿轉身過去，孰料被抱了個滿懷。

    會這樣做的只有晏無書，苦冽的藥草味取代了一身血腥氣，倒也算得上好聞。但蕭滿不喜他這般舉動，不過這回晏無書沒如何用力，稍微往后一退，便和這人拉開了距離。

    “你不去想辦法對付對面山上的歪門邪道，來這里做甚？”蕭滿不著痕跡蹙起眉。

    晏無書攤開手，表情故作無辜：“我媳婦兒不見了，我來找我媳婦兒?！?/br>
    蕭滿：“……”

    蕭滿離他遠了些，冷冷道：“我和你從不是那種關系?！?/br>
    “當初你和我回孤山，為的就是和我在一起?！标虩o書看著蕭滿的眼睛，認真說道。

    “十年前就已同你說明白?！笔挐M淡漠說道。

    這一片樹叢都化作廢墟荒地，陽光盡數落入蕭滿眼底，他黑眸清亮，眸光平淡，沒有太多的情緒。

    晏無書眼底流露出幾分失落，低聲道：“你要悔婚?！?/br>
    這人在故意賣可憐，企圖讓他心軟同情。蕭滿在心底翻了個白眼，糾正他：“是退婚?！?/br>
    話畢朝前邁開步伐，打算離開這里，回去枯澹寺，不與這人糾纏。

    晏無書在蕭滿同他側身而過時伸手，拉住他的手腕。

    不管悔婚還是退婚，結果都相同，沒什么差別。

    可他們之間的默契有誰能比？連眼神都不必交換，便能知曉對方心意。蕭滿分明極懂他，他也極懂蕭滿，這樣的地步，蕭滿為何還是要走？

    他低下頭，銀霜似的發垂落，遮住半張面，眸也低垂，聲音極輕：“寶寶，你要怎樣才肯回來？”

    蕭滿瞥了眼晏無書，不欲回答這個問題，甩手要走，但他不給出答案，晏無書便不放手——這人抓他抓得很緊，除非打上一架，根本無法掙脫。

    在這時候打架，豈非讓他人坐收漁翁之利？

    僵持之時，又有一人來到此間。淡青衣袂被風吹起，手中持琴，白緞蒙眼，乃是別北樓。

    他站定于距蕭滿和晏無書兩丈之外，對晏無書道：“陵光君，玄明大師請你過去，商量諸派撤退事宜?！?/br>
    蕭滿立刻掀起眼眸，瞪視晏無書，催促他快去。后者垂下眼，再撩起時，松開蕭滿的手。

    “你別跑太遠了?！彪x開之前，晏無書叮囑蕭滿。

    他應了一聲，晏無書才走，身影轉瞬消失。

    蕭滿緩緩呼出一口氣，看向別北樓：“多謝?！?/br>
    別北樓往晏無書離去的方向“看”了一眼，爾后轉向蕭滿：“他對你用情很深，就算你無情道成，斬斷天定之緣，也斬不斷他對你的念想。所以我依舊認為，我當初的建議比較有用?！?/br>
    “因逃避一人，而與另一人合籍，這并非什么好辦法，更不公平?！笔挐M仍是當初的回答。

    別北樓輕輕低下頭，手指無聲撫上琴弦，道：“危難當前，他需要定下心來，你也需要定下心，而我……我也有我的私心?！?/br>
    第97章 莫名其妙

    蕭滿目光落到別北樓的琴上, 眉梢微微挑起, 道：“你的答案變了?！?/br>
    “人都是會變的?！?nbsp;別北樓偏首, 面朝傾灑落下的午后陽光, 緩慢說道。

    “可我的選擇不變?！笔挐M語氣平靜而堅定, 再抬腳步，向著枯澹寺而去, “那些邪僧造成的傷口，你們可有想出解決之道？”

    別北樓順著蕭滿的話轉移話題，換了一只手抱琴, 走在他身側, 回答說道：“想出了數種方法, 但這里缺少藥材, 無法進行嘗試, 現在能做的, 仍是只有延緩傷口蔓延?！?/br>
    “你的意思是，只有尋找到藥材, 才能嘗試?！笔挐M腳步頓住, 沉著眉說道, “邪僧仍在對面虎視眈眈，我們這里都是傷員，想要做到以少勝多, 極難。若無增援，大有可能一直被困在這里?！?/br>
    “這可能就是他們的目的，但就是圍困, 便能消耗我們的人手?！眲e北樓語氣凝重。

    苦荷院內。

    仍是那一張長桌，不過座中人數量有所減少。白日無需點燈，碎金般的日光透過窗欞灑進室內，將長桌分成明暗兩個部分。

    “亓官道人被攔截在中途了?！遍_口之人乃是北斗派盡天南，語氣端的是凝重。

    他口中這位道人，是道門如今四個太清圣境之一，接到自枯澹山傳回的求援消息之后，立刻從北斗派出發。

    “這豈不是說明，他們那邊還有別的太清圣境？”驚呼聲立刻響起。

    坐在盡天南旁側的人沉聲開口：“從玄門出發的幾位也被攔截?！?/br>
    接連驚聞兩道這樣的消息，其余人立時與增援人馬聯系。

    半晌之后，有人皺眉道：“我派的人……聯系不上了?！?/br>
    并非所有人皆如此，派出強力支援的幾大門派中途遇敵，余下諸門諸派之人，雖說未曾遇上阻攔，但細算時間，趕到枯澹山來，也是一兩日之后的事情。

    ——耗時太長，犯不著攔。

    枯澹寺住持蹙著眉，沉聲道：“看來這些人準備相當充分，考慮相當周圍?！?/br>
    “如此針對枯澹山這一次的集會，到底有何用意？”

    “意在人間?！毙鞔髱熞恢标H目坐在角落，聽聞有人如此發問，緩慢睜眼，誦了聲佛號，嘆息說道：“既然如此，作最壞的打算——我們這些被困在枯澹山上的人，只能依靠自己的力量離開?！?/br>
    依靠枯澹山上一眾人馬，要如何離開？

    雖說對面兩個太清圣境死了其中之一，但他們剩下了四十來個太玄境，而寺中還有戰斗之力的，不足二十人。

    單論戰斗還好，枯澹山上有兩個太清圣境，難的是，要如何保護并轉移眾多傷員？

    苦荷院內陷入沉寂，過了約莫三四分，有人道：“御劍御風離去，鐵定被攔截，不如……傳送符紙或傳送陣法？”

    玄門長老反駁這樣的提議：“尋常傳送符紙，傳送不到太遠的地方；能夠遠距離傳送的符紙，畫之不易，一日內，最多出三兩張?！?/br>
    盡天南亦開口：“若用陣法，同樣是這種情況，且同時傳送的人越多，越容易被發現?！?/br>
    那人尷尬地摸了下臉。

    “還有一個問題?！彼幑乳L老開口道，“如果分開走，相當于給了他們逐個擊破的機會；若是一道走，與留在此處又有何異？”

    倚天派長老一掃眾人，說：“無論分開或者一道，若想成功離開，須得留下人來斷后?！?/br>
    眼下情形，斷后與留在此地送死沒有太大區別。此言一出，眾人都停下商談，交換視線，沉默不言。

    氛圍變得凝肅。

    “阿彌陀佛?！苯锹?，玄明大師站起身來，凝重說道：“這里是枯澹山，自當由枯澹寺為諸位斷后?！?/br>
    “這！”一個佛門僧人立刻露出不贊同神色。

    玄明大師嘆道：“是枯澹寺請來諸位，我們責任重大?！?/br>
    就在此時，忽聞一聲“啪嗒”。

    晏無書將手中折扇丟到了桌上，他逆光而坐，耀眼的日光為他周身鍍上一圈金邊，太過奪目，看不太清神情如何。

    “這怎是枯澹寺的責任？”晏無書開口說道，話說得慢條斯理，卻擲地有聲，“他們有備而來，挑的就是這種眾門派聚集的時機，不是枯澹寺佛門集會，便會是旁的什么盛會?！?/br>
    緊跟著話鋒一轉，“我留在此地，聯你我之手，勝算更大?！?/br>