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7節
“又在說氣話?!?/br> 言語之間,秘境西南那座刀鋒似的山盡在眼前。 昨夜來山崖頂上突襲的黑兜帽被晏無書砍下一只手,晏無書以此作為追蹤媒介,在山林間尋找痕跡。 一般而言,在一個地方停留的時間越長,留下的氣息與痕跡便越重,幾番搜尋對比,線索指向地下。 “地底不見天日,委實適合舉行此等血腥祭祀?!标虩o書冷哼一聲,抓住蕭滿的手腕,帶他化作一道流光,于眨眼之間步入地底深處。 此間無人聲,陰冷氣息撲面而來,更有濃重的血腥氣。 至此,已無需再施法追蹤,直接循著氣味便可找尋——對方沒遮掩的意圖,更添幾分可疑。 蕭滿握緊手中的見紅塵,忽見晏無書停下步伐,回過身來,往他腰間掛上一串玉墜。 “出來得太急,忘記給你帶上了?!标虩o書低聲道。 不用他說,蕭滿也知這里面必然藏著他的一道劍意。蕭滿清楚此間險惡,沒有拒絕,說了聲謝謝。 “何須跟我客氣?”晏無書笑著伸手,想在蕭滿臉頰上捏一把,被穩準狠拍開,只好訕訕轉身,在前帶路。 道行無阻,直直通往深處,四周沒有人工開鑿的痕跡,想來那群人借了此處的地利。 轉過幾道彎,抵達深處。晏無書甩袖飛出一張火符,照亮眼前的石洞。 血腥味便是自這里溢散出——但見寬闊地面,落成陣法的血跡已發黑,某種摻雜著邪性的靈氣混雜在里面,使得此間氛圍森寒非常。 “這些都是人血?!?/br> “果然是獻祭?!?/br> 蕭滿和晏無書同時開口。 而在此時,石洞中響起另一個聲音:“說得不錯?!?/br> 聲音的主人在兩人對面現身,他身穿黑袍,兜帽落在身后,將臉完全露出來,頭頂光禿,戒疤猩紅猙獰,笑容卻肆意,聲音低沉,透著一股難以形容的驕傲和得意:“想必你就是孤山那位陵光君,能闖過秘境外那層禁制,當真是實力非凡?!?/br> 晏無書上前一步,擋住蕭滿,折扇在手中一轉,輕飄飄道:“承蒙夸獎?!?/br> “呵?!毙杉t戒疤瞇起眼。下一刻,赫見四五個穿黑袍的如同影子一般從石壁上脫離出,將晏無書和蕭滿包圍。 他們的武器都是僧棍,攻擊轉眼落下。 晏無書的速度比他們更快,反手將蕭滿推至丈許距離外,抓出劍來,直接將來人橫掃截住。 “你們的隱匿之術當真不錯?!标虩o書笑了一下。 猩紅戒疤誦了句佛號:“承蒙夸獎?!毖粤T翻腕出掌,掌風狠逼晏無書面門! 加上猩紅戒疤,穿黑袍的一共六人,半數在太玄初境,半數在太玄中境,身法與功法很是邪性,出招狠厲,每一招皆是殺招。 頗為難纏。 晏無書出劍如雷閃,懶得同這些人纏,旋身錯步,略至包圍之外,反手落劍,猛斬畫在地面的血陣。 劍痕從東南橫向西北,直將地面劈成兩半,陳法從中斷裂,洞內震蕩四起,幾乎就要垮塌傾頹。 猩紅戒疤震怒,獰笑道:“你以為毀了它,獻祭就無法進行了?” “可否告知一下,你們想召喚回來,或者說復活的,是誰?”晏無書提劍退至蕭滿身前,回以微笑,看上去彬彬有禮。 石塊簌簌掉落,沙屑模糊視野,晏無書不動聲色,抓住蕭滿手腕。 “連這個都不知道,就來了,該說你勇氣可嘉,還是有勇無謀?”猩紅戒疤迎著如雨落下的碎石向前一步,話語間抬起雙臂,“我們要請回的,當然是至高無上的佛主?!?/br> 晏無書用請教的語氣道:“佛主?據我所知,你們佛門,似乎有三十三天?天上住著八十八佛?” “那些無能之徒,豈可與偉大的紅焰帝幢王佛相提并論!”猩紅戒疤憤怒甩動袖袍,指著晏無書道:“陵光君,你這是侮辱!你會因為這侮辱,付出相應的代價!” 再一指蕭滿:“至于你——美麗的祭品,我要用你美麗的血液與**,來完成這場偉大的獻祭!” “吾主,請您歸來!”他神色變得非常癲狂,抬手涌向天空,語氣錯亂。 “想動我的人?”晏無書聞言一笑,繼而語氣一沉,撩起眼皮,“有膽量?!?/br> 話音落地,晏無書往前走了一步。 山在搖,洞壁傾塌。 他玄色衣袂揚在虛空,銀發起落翻飛,人化作流光。 劍出有六,以一人之力結起劍陣,將黑袍人困殺。 第73章 呦呦鹿鳴 晏無書拉起蕭滿移至山外。山體訇然崩塌, 層林傾墜, 巨石滾滾, 轟隆隆的響聲不絕于耳, 似是大地在憤怒嘶吼。 情形太過猙獰, 讓他不由將蕭滿帶得更遠些。待得聲音不再震耳欲聾,停下按住蕭滿肩膀, 微傾上半身,盯著他的眼睛問:“沒事吧?” 蕭滿的心思卻不在自身狀況上,他眼前仍是石洞中那個以人血落成的獻祭陣法, 耳畔仍是那個頭頂結疤腥紅的和尚的癲狂言語, 蹙眉思索幾許, 放抬頭, 看向晏無書: “或許真如他所說, 破壞了陣法, 依舊阻止不了祭祀……紅焰帝幢王佛,你可曾聽說過?” 晏無書到底是道門中人, 雖與許多佛門宗派交好, 但不可能熟知其所有經典, 通曉其信奉過或還在信奉的神佛,聞言搖頭:“大抵要等出去后,到去查查, 才能知曉了?!?/br> 他們身處一片山谷中,西面有一條緩慢流淌過的河,沿河盛放春花, 偶爾可見蜂蝶乘風飛舞。卻在晏無書話音落地時分,傳送陣法于河面亮起,人群踏河而來—— 是留在山洞中的那群修行者,被困在十來個穿黑袍的和尚之中,表情或緊張或憤慨或頹然。 蕭滿神情一變,晏無書微瞇起眼。 “陵光君果然名不虛傳,光憑他們,果然對付不了你啊?!睘槭字耸峙跻徊亢裰亟浳?,在清晨輕軟柔和的陽光下微微一笑,“不過陵光君真以為,自己還有機會出去?” 晏無書提劍轉身,亦是笑了:“我說怎么為何守在那陣法旁的人如此弱,原來是調虎離山?” “我給你一個機會如何?”為首之人說著,左手攤開朝上,先一指蕭滿,爾后指向身后眾人:“把你身后這位白衣劍者交給我,我就打開禁制,讓你——以及他們出去?!?/br> “用一個人,換數十個人,這是很合算的交易?!?/br> 后面的修行者們聽見他這話,反應各不相同,有的憤怒搖頭,有的直說“媽的當老子怕死?”,也有的眼含祈求。 而晏無書平舉手中劍,劍尖指著他,面上神情不變。 蕭滿主動上前一步,晏無書這才皺起眉,抬手把他攔下。 為首之人無聲一“哦”,大抵是覺得有趣。 晏無書轉頭看著蕭滿,蕭滿亦在看他。這一刻,他發現他讀不懂蕭滿眼神所表達出來的含義。蕭滿漆黑的眼底盛滿日色清光,視線定在他身上,又仿佛在透過他看其他人,先微微顯出幾分茫然,爾后笑了一下,笑意閃得極快,像在嘲弄。 但沒時間讓他細思,為首之人又開口了。 “陵光君不愿意?可我們的祭品都同意了……好吧,那我只能殺人了?!睘樗Z調幾經變化,起初似是有商有量,話到中途急轉而下,近乎瘋狂地笑起來:“一個接著一個殺掉,在你面前殺掉。就從這人開始吧,他是你孤山弟子,對吧?” 話音落地,伸手從歸元境修行者中扯過一人,這人衣袍明黃色,前襟和下擺都滾了層灰,不是曲寒星又是誰? 他手掌貼在曲寒星頭頂上,眼見著就要發力,曲寒星猛地朝他臉上啐了一口:“我呸你這頭禿驢——” 掉子沒拖完,轉為一聲獸類獨有的低吼聲,但見曲寒星身上華光一轉,體型倏然膨脹擴大,化作一頭四腳著地的虎。 是白虎,口一張,咬向為首之人肩膀。與此同時,別北樓橫琴,提指一掃,琴音翻涌成浪,呈扇形向外掃開! 干戈一觸即發,晏無書長劍離手,剎那之間越過數十丈距離,欲取那為首之人首級。 卻是叫他避開。 晏無書劍勢未頹,在虛空中猛然折轉,斬下另一人頭顱。 下一刻,他掠至戰局中,對其中一些還在發愣的修行者道:“按照昨晚的編隊進行反擊,不用太看得起這些人,當做高階妖獸就好?!?/br> 為首之人的境界在太玄上境,其余的境界都在太玄中境,比之先前在山洞中對付的那批,功體更上一層,若是他們層級分明,這些人顯然是處于上位。他們人數又多,殺了一個,仍剩十人,對付起來不太容易。 但歷練者們沒有立刻落到下風: 別北樓琴音掃過時,連太玄中境之人都能攔下;曲寒星化出妖身,境界雖是低了些,但一身骨骼天生強壯,擋在眾人身前,讓弓者掩藏在后,尋得有利時機;魏出云和莫鈞天等孤山弟子連手結劍陣,進退之間,氣勢洶洶;還有蕭滿,見紅塵于人群之中飛掠折轉,眨眼之間,便將數人從生死之間拉回。 可僅是不落下風還不夠,若要活著出去,必須想辦法把他們殺光,而非打退擊退、攔截。 風聲,殺聲,震天。 日光,血光,刺眼。 蕭滿目光掃過眾人。用鳳凰真火定能將這些人燒死,可人群太混雜,四處都是混戰,若降真火,必然傷及己方陣營。 但—— 若讓晏無書控制呢? 蕭滿抬眼朝晏無書看去。而此時,與數人同時交手的晏無書正好回望身后一眼。 兩相對視。這一次,彼此都對動了對方的眼神。 蕭滿一步踏空,祭出乾坤戒內所有的劍,眼眸掀起之時,額間乍現赤紅紋路,劍上倏起火焰。 剎那過后,晏無書飛身過來,接管這十來把劍的控制權。 劍指一劃,劍如雨下! 鳳凰火凈化諸邪,慘痛叫聲起于四野,戰勢驟然逆轉,歷練者們紛紛提刀提劍補上去。 河岸邊,被淬火的見紅塵貫穿胸膛的為首之人瞪大雙眼,撐著搖晃不堪的身體,看向晏無書和蕭滿,似有些不敢相信,爾后神情轉為憤怒,抬手指著兩人道: “我不會讓你們走……祭品,尤其是你!” 繼而望向長天,張開雙臂,搖晃著向前行走數步,顫抖呼喊:“吾主,請食用吾之鮮血,吾之神魂,信徒愿以此身為祭,請您歸來!” 說完,他將手中那部厚重佛經拋起,雙手合十,念起一段古老的咒文。 蕭滿臉色一變,沖晏無書道:“打斷他!” 無須蕭滿提醒,晏無書已然出劍,劍光一閃,直將他身首分離。 這一劍快到極致,但這人落地的腦袋竟然在笑。 他根本無需念咒,是在轉移注意力! 蕭滿心頭浮現出這個念頭,赫見猩紅光芒在天空上蔓延開,佛經上有形的文字飄散出來,化作無形的力量,沉沉落下,砸向每個人頭頂。 別北樓彈出一道琴音,但琴聲戛然而止。曲寒星引頸長嘯。昨夜情形再次出現,事態更為嚴重!不知是誰第一個在抱頭痛呼后,失了心神,提劍砍向身側同伴。 蕭滿來不及結清心印,耳畔鳴響不斷,擾得他神志近乎潰散,他需要全心全力控制自身,根本無暇他顧。 時間在這一刻變得緩慢。蕭滿隨手抓了把劍將自己撐在原地,才過一個呼吸,卻覺得走完一生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