蕭滿見幾位友人都順利通過比試，不再繼續觀戰，一聲告辭，回去停云峰。晏無書起身跟著他，蕭滿懶得理會，隨他而去，而這人臉皮夠厚，竟真的一路跟到了峰巔道殿前。

    沈倦和沈見空坐在殿中下棋。

    前者見到晏無書毫不意外，不過在他即將跨過門檻、行禮道“師祖”時，笑著沖蕭滿開口：“徒弟，許久之前，我曾送給小談一顆蛋，想必他未曾孵出什么東西，你去取來?！?/br>
    接著轉向晏無書：“乖徒孫，你過來，陪我下會兒棋?！?/br>
    晏無書不甚明顯地磨了下牙：“師祖棋力了得，徒孫自愧弗如。行云峰路遠，我陪蕭滿去?！?/br>
    第51章 細雨紛紛

    懸天大陸上, 修行分為五個境界, 從第二重的守一境開始, 便可御劍飛行, 不過想用飛劍傳話, 要到歸元境才可。

    蕭滿已至歸元，自然能夠飛劍越過諸峰, 詢問行云峰上峰主歸否。

    得到肯定的答案，他當即御風過去。

    晏無書被留在道殿上，沈見空起身讓出位置, 沈倦招手示意他過去。

    棋盤上一局新開, 黑子白子互相試探, 未至爭鋒局面。沈倦執黑子, 輪到他行棋。他拈起一顆黑棋, 看似放得隨意, 但晏無書一眼觀出其招之險。

    稍加思索，晏無書落子。

    啪嗒。

    啪嗒。

    大殿上唯余行棋之聲。沈見空坐在沈倦旁側看了一會兒, 轉身去煮茶。

    殿中總算多了些旁的聲響, 不過茶煮好之后, 他只給自己和沈倦各到一杯，沒去管晏無書。

    晏無書不與這兩位師祖太見外，自行斟了一杯。這時聽得沈倦問：“乖徒孫, 上次你跟我說，會把我徒弟哄好，有成效了嗎？”

    “……還在努力?！标虩o書望著茶湯上映出的那張臉, 語氣略沉。

    “那你可要抓緊時間?！鄙蚓胄π?，“別以為你和他之間是天道欽定的緣，就不會斷。緣分這種事，如果自己抓得不牢，是會從手指間流走的?！?/br>
    晏無書抬頭，眸眼瞬也不瞬望定沈倦：“師祖這話有深意?！?/br>
    對面之人依舊語帶笑意：“這不是你自己在兩儀殿前說的話嗎——‘緣分這種事，誰能想得到呢’？”

    晏無書不由蹙了下眉，他說那話是敷衍，是無心，但沈倦定然意有所指。沈倦應是在暗示他什么，但不及細思，又聽他說：

    “過些時日，我們會去別的地方逛逛。我們不在，你要盡你所能去保護他?！?/br>
    “這是自然?！标虩o書忙應下，又問：“兩位師祖要去哪里？”

    沈倦：“懸天大陸以外的地方?！?/br>
    晏無書眼前一亮，心中頗為向往：“想來定能有所奇聞?！?/br>
    “回來時你帶禮物?！鄙蚓腼嬃丝诓?，微笑說道。

    他時間算得極好，這話過了不久，便見蕭滿從行云峰回來，手捧一只雪白剔透、鵝蛋大小、生有銀紋的蛋。

    蕭滿來到沈倦與沈見空面前，有禮道：“師父，師叔?！?/br>
    言罷將手中的蛋遞給沈倦。

    晏無書都習慣他對自己的冷淡了，從席間起身，同他站在一處。

    沈倦拿著蛋，左看右看，一番感慨：“果然，當年我給他時是什么樣，這會兒仍是什么樣?！?/br>
    “師父要這顆蛋做什么？”蕭滿詢問道，難得生出好奇。

    “你那頭夫渚小鹿不是沒有軀體嗎？把它放進去，孵上一段時日，看有無效果?！鄙蚓胩ь^看他，笑著說道。

    這話著實讓蕭滿吃了一驚，不由委婉提醒：“師父，鹿不是從蛋里出來的?！?/br>
    “你別把它當作蛋，把它當作母體?！鄙蚓爰m正他，“一個孕育生命的地方，與母親的身體無甚區別?！?/br>
    “……師父說的是?！笔挐M不得不點頭，轉頭一聲輕喚：“阿禿?！?/br>
    不多時，半透明的魂體從道殿深處輕快蹦出來，仍如當年那般，毛發光禿禿的，不是特別漂亮。

    猶記蕭滿閉關之初，全然忘記自己還有這樣一頭小鹿，自然會喂它吃魂草。是阿禿自己餓得受不了，從佛珠里出來，沖蕭滿嗷嗷叫。蕭滿干脆把整盒魂草拿出來，讓它自行采食。

    夫渚一開始是打算陪在蕭滿身邊的，后來發現那處太冷了，受不太住，便帶著魂草去到外面，被過來看蕭滿的沈倦與沈見空發現、帶回道殿。相處便是十年，它對這兩人很是熟悉。

    沈倦朝它招手，說了自己的意思，阿禿面露欣喜、躍躍欲試，轉瞬化作一點流光，沒入蛋內。

    蕭滿感受著蛋上散發出的靈力波動，問：“要如何孵？”

    “我看你們鳥類孵蛋，都是把蛋護在身下，用體溫去培育蛋殼里的小生命，或許你也可以這樣?！鄙蚓氚训胺诺绞挐M手心，拍拍他手背，說得一本正經。

    蕭滿：“……”

    是要他像別的鳥類那樣孵嗎？現出鳳凰真身，把蛋放在肚皮底下，再搭上羽翼？

    他想象了一下那樣的畫面，神情頓時一言難盡、萬般復雜。

    晏無書被逗笑，向他伸手：“我來我來?！?/br>
    蕭滿沒給。

    晏無書看似認真地提議：“不然我幫你喊那只山雀過來？”

    蕭滿回想那只山雀的體型，拒絕：“它還不如這顆蛋大?！?/br>
    “所以讓我來?！标虩o書笑道。

    沈倦頗為有趣地看著兩人，見他們逐漸僵持，語重心長道：“徒弟，也別什么事都親力親為，如今有了晚輩，自當把一些事情丟給他們?！?/br>
    “師祖，您別一直強調輩分好嗎？”晏無書把目光移向沈倦，略有幾分咬牙切齒。

    “這是事實?！鄙蚓胛⑽⒁恍?。

    蕭滿垂眸看定手里的蛋，想起自己如今修的道，或許已無溫暖渡與它，終是交到晏無書手上。

    “徒弟，這塊玉你拿著?！鄙蚓肴〕鲆晃?，“過些時候，我和你師叔要去別的地方看一看，若有事，便用它來聯絡我二人?！?/br>
    蕭滿接過：“好?！?/br>
    沈倦從座中起身，揉揉蕭滿的腦袋：“會帶伴手禮的，別太想我們?！庇峙ゎ^看向晏無書：“蛋已拿上了，怎么還不走？”

    “我甚是喜歡停云峰，我要留下?！标虩o書說得嚴肅，好似真的一般。

    “再喜歡，峰主之位也不會傳給你?！鄙蚓霌]揮衣袖，語帶催促，“快走快走，要我親自送嗎？”

    沈倦的送客，是指一袖子直接把人糊到山外。他境界之高，此非常人承受得起的，不過晏無書境界亦不低，被他這樣“送”一“送”，實則不會怎么樣，但分外丟面子。

    何況還是在蕭滿面前丟面子。

    晏無書不愿，只得行禮告辭。

    停云峰上的風日夜不絕，在蕭滿耳中已成尋常，這道殿上沒了晏無書，他只覺得更為清靜。

    沈倦一直打量著他的神色，猜出他心中所想，心情略有幾分復雜：“明光峰上有一座青翡閣，是我的，若是在停云峰上住膩，可去那里轉一轉?！?/br>
    他將一塊腰牌遞給蕭滿。

    “好?！笔挐M點頭。

    隨后見得沈見空放了一只稍大的玉盒到幾案上，對蕭滿道：“劍譜、丹藥?！?/br>
    是給給的意思。蕭滿忙執禮：“多謝師叔?！?/br>
    沈見空：“不給你法器，是不許你過分依賴法器?！?/br>
    蕭滿斂眸：“是?！?/br>
    沈見空叮囑他：“你修無情道，能依靠的，唯有自己?！?/br>
    “謹遵師叔教誨?！笔挐M道，片刻后又問：“師父師叔要去多久？”

    “尚且不知?！鄙蚓氲?，拍了拍蕭滿腦袋，“去吧?！?/br>
    “兩位路上小心?！笔挐M道。

    沈倦輕笑一聲：“我們又不是這會兒就走?！?/br>
    蕭滿帶著玉盒離開道殿，去到山腰。

    沈倦從殿內行至殿外，望著蕭滿漸遠漸至消失的身影，問沈見空：“他分明是我徒弟，為何越發像你了？”

    “他學的是我的劍?！鄙蛞娍照驹谒砗?，語氣平淡。

    沈倦面無表情：“呵?！?/br>
    他的發被烈風掀飛在風中，不斷翻滾起落，沈見空抬手，用手掌慢慢梳過，道：“你不希望他走那條道?！?/br>
    “太冷了?！鄙蚓氪瓜马?，聲音很低很輕。

    “這是他唯一可走的路?！鄙蛞娍盏?，想了想，補充：“他自己感覺不到的?！?/br>
    雪意峰上，曲寒星雖遭了一頓毒打，卻也從中領悟出些東西，正在落月湖畔練劍。

    晏無書走過去，問：“被清云峰的人打的時候，你有何想法？”

    曲寒星便說：“那人出手忒狠了些?！?/br>
    “旁的呢？”

    “他氣性極大，上來便出猛招，雖說別的師兄師姐中亦有這樣子出招的，可我總覺得，他是為了打我，而非打贏比試?！鼻窍肓讼?，說。

    晏無書：“在兩儀殿前，我問你他打了你多少下，你答十三下?！?/br>
    曲寒星點頭：“沒錯?！?/br>
    “記住這個數字，以后成倍地打回去?！标虩o書道，轉言指點了曲寒星幾句，回去道殿。

    甫一坐入搖椅中，赫見得虛空里流光一閃，現出一張傳音符紙。

    這是高階符，通過它，兩端的人能夠直接對話。一個有氣無力的聲音從里面傳出：“老晏……”

    “喲，老元？”晏無書聽見這聲便笑了，道：“聽你聲音，不太有精神?！?/br>
    “換你來西荒尋一條根本尋不到的線索，你也會沒精神——我都快把這里的土全刨一遍了！”他是當年佛龕之事后，被掌門沈意如派去西荒調查的明光峰長老元曲，聽見晏無書話語帶笑，登時有些炸。

    不過炸完之后，語氣變成了懇求，充滿著渴望與期許：“你快幫我跟掌門說說，讓她換個人來查吧，我實在是無能為力?！?/br>
    晏無書微微一驚：“你還在西荒？何不自己去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