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8節
詩棠摸了摸面具上的鹿角,解釋道:“這對角太長了,放箱子里我怕會折斷,就沒有?!?/br> “多謝?!笔挐M已得知那晚想贈他此面具之人的身份,沒有疑慮,接過覆在面上,爾后取出竹笛,放在唇畔,輕輕吹響。 笛音清脆。 是山間泉水響,一點一滴,沁潤心脾;是林間鷇音起,一鳴一啼,清脆純凈。 這聲音悅耳,干凈。 天空里傳來鳥雀扇動翅膀時發出的聲響,有翼一族自四面八方而來,盤旋飛動著,將名花傾國環繞。 它們的鳥羽鮮亮艷麗,在燈火渲染之下,仿佛是天上仙人織就的彩綢。 第一個發現此景的是被舉在父親肩頭的小孩,她扯了扯父親的頭發,又拍拍母親,將手指向名花傾國:“爹,娘,你們看,那里好漂亮!” 第二個發現的是高閣上正與人拼酒的公子,他先是一愣,旋即放下酒盅,起身站到欄桿前。 一家三口齊齊看去。 公子身側的人看去。 擁擠了整條街巷的人看去。 整個神京城的人都看去。 但見名花傾國上,有人著白衣吹笛,引得百鳥來賀。他面容被一頂鹿角面具遮擋,但袖擺飄飄,仿若謫仙。 容色秀美的女子隨樂聲起舞,振袖輕旋,足尖輕點。鳥雀們來到她腳下,搭就一座橋梁,她似在傳說中的鵲橋上跳舞 所有人都為之一振,繼而屏住呼吸,生怕打攪了這如夢般的仙景。 時間一點點流逝,拂過詩棠起落的衣角,從蕭滿的竹笛上掠開,無聲遠去。 詩棠閉上眼,蕭滿閉上眼,他們都不去憂慮,因為憂慮已無作用。 一刻鐘,便是一盞茶,一柱香。 讓那茶香四溢,讓那煙霧飄起,再讓這滿城輝煌燈火,將期待的、緊張的、擔憂的、喜悅的心情燃盡。 笛聲婉轉,舞姿清麗。 燈輝落滿城,映得天上月失色,卻暗淡不了此間風華。 流逝掉的時間收攏成線,化作滔滔不絕的歷史上的一筆。 茶香與煙霧散盡的那刻,燈花噼啪炸開,燭火搖曳輕晃。 曲終。 舞定。 皇城之內人未散。 就在那衣袖落下,就在那宵風回轉,就在那雙眼睛睜開之時,一聲震天之響從名花傾國底下傳來! 轟—— 河水掀起波瀾,人群生出驚叫,滿城花枝葉影亂顫。 然后波瀾退去,驚叫消失,花與葉隨著風定而定。 鳥雀們清啼一聲,朝著蕭滿執禮,往各方飛還。 詩棠喘著氣,胸膛劇烈起伏,四下環顧一番,沖向蕭滿,將他緊緊抱住,聲音哽咽,幾乎要哭出來:“謝謝你,蕭滿,謝謝你!” 蕭滿從未被人如此對待過,況且這人還是初次見面便惱羞成怒,說著“男女授受不親”的姑娘。他臉微微有些紅,卻沒拂詩棠的意,輕輕拍了拍她后背:“我們成功了?!?/br> “我來開慶功宴!就在城東那家酒樓,還是我請客!”詩棠放開蕭滿,拿袖子摸了把臉,“走吧,去尋曲寒星他們!” 蕭滿“嗯”了聲,帶詩棠離開名花傾國。 曲莫魏三人已被周道者帶到地面上,曲寒星正揮著錘子朝他招呼。蕭滿笑了笑,和詩棠一道過去。 詩棠豪氣云天地將方才的話又說一遍,曲寒星立刻拍手道好,魏出云祭出云舟,但就在此時,蕭滿神情倏變。 “怎么了?”魏出云的注意力一直在他身上,極快察覺到蕭滿的異樣。 蕭滿斂下眸光,慢慢地抬起手,在虛空中做出一個抓的動作。 落盡他手里的只有風,但蕭滿知曉,他抓住的不僅是風。 還有一道契機。 不知從何而生,可偏偏就是起了,讓他清楚地察覺到,晏無書遇到了危險。 第41章 四野闃然 契機牽引, 蕭滿看向神京西南一側, 那處橫亙著山脈, 名字有些古怪, 叫不歸山。晏無書應皇帝的要求, 將半步通天信我人驅逐出神京,交手的位置想必選在了那處。 信我人修魔, 半只腳邁過了太清圣境的門檻;晏無書在太玄境上境,離太清圣境一步之遙。 兩者看似相差無幾,可修行一道, 越往上走, 哪怕只有些許的差別, 卻也是極難攀越的高峰。晏無書對戰信我人, 遇到危險, 實在是太正常了。 這道倏然而至的契機讓蕭滿有所察覺, 他不由自主地想,若晏無書就此死去, 那天道落在他們之間的姻緣, 似乎就能化解了? 但蕭滿心底不太舒服。 歸根結底, 晏無書會走神京城這一遭,會插手管這事,有一部分原因在他身上。上一世不曾生出過這些變故, 晏無書南下殺了刀圣,成為實至名歸的天下第一,活到了百年后的道魔之戰。 再者, 晏無書若死了,孤山定會出些亂子。他還想安穩地在孤山修行幾年,這段時日,孤山還是安穩著比較好。 思及此,蕭滿作出決定,對關切看向他的幾人,道:“你們先走,我有點事要辦?!?/br> 曲寒星很是吃驚:“怎么突然有事了?” “一點雜事,去去就回?!笔挐M輕描淡寫說道,不做太多解釋,一振衣袖,踏空遠去。 行到半途,蕭滿才意識到自己只有抱虛境,去了好像起不了什么作用。還不如將消息告訴那位姓周的太玄境前輩,可已至路中,折身返回還需解釋,蕭滿想了想,還是作罷。 神京西南不歸山,不知是何人在此不歸,留下這樣的名。 而今夜弦月高掛,不知又有何人,于此不歸。 山林漆黑,蟲鳥闃然不出,唯風不止歇,崎嶇道上走石飛沙,天上地下,刀光劍影,兩道人影纏戰不休。 從外表上看,半步通天信我人與尋常老朽無異,四肢枯瘦如干柴,露在外的皮膚遍布褶皺,卻刀勢詭譎,每次出招必起邪氛,配著脖頸上那串佛珠泛起的寒芒,更顯幽異。 信我人一記斜斬。 晏無書面上無甚表情,翻轉手腕,立劍擋下。玄色衣袂翩飛于半空之中尚未落下,信我人又遞一刀。晏無書旋身避開,與此同時,足下錯踏半步,一劍自下而上挑起! 戰,已持續將近一個日夜。 若是有人觀戰,一眼便能看出晏無書處在下風,但他半分不退。 忽然之間,一道巨響自城北傳來,響聲震天動地,不啻一聲雷鳴。 山腳下的神京人開始驚恐亂叫,信我人兀的收住刀勢,往后飛掠數丈,朝聲音來源處看了一眼。 “看來神京城的陣法是不必啟動了?!毙盼胰苏f道,聲音聽不出喜怒。 晏無書在原處站定,握刀的手不著痕跡一側,撩起眼皮,對信我人道:“如此一來,你似乎也沒有留在神京的必要了?!?/br> “誰說的?”信我人偏頭看向晏無書,眼睛微微瞇起,“能殺死你陵光君,這一趟我半步通天沒有白來?!?/br> “我真沒有你想象中那樣好殺?!标虩o書輕挑眉稍,話語似有些無奈。 信我人道:“不殺一殺,如何知道?” 語罷,雙手握上刀柄,長刀再起! 他出刀極快,明晃晃的刀尖在虛空中拉出一道圓滿的光弧,似天上月落到山間,但光芒逼眼,叫人無以直視。 邪氛隨之而動,浩浩冷風陡生! 不歸山上的氣息變了,不過眨眼,時間就從秋夜推到了凜冬。 刀光自刀上遞出,刀意漫天鋪開,晏無書立時后撤,信我人亦從原地移開,如同影子一般追著晏無書行動。 走了一陣沒有甩開,晏無書干脆不再躲避,轉身面向信我人,斜里揮出一劍,試圖破招。 兵戈相接,激起一道尖銳的響,兩雙凜目相對,下一剎,晏無書旋身錯開,至信我人身側,欲襲其后背。 卻見此時,絲絲裊裊散在虛空里的邪氛驟然聚攏,如出拳一般沖向長劍! 這一拳挾著的氣勁太過霸道,晏無書悶哼一聲,立刻收劍,撤至他處。 一股腥甜涌上后頭,晏無書強壓下,望定懸停在信我人背后,無論風如何劇烈,都不散不滅的拳頭,笑了聲:“不愧是入了魔的人?!?/br> “你若感興趣,可以隨我一道,魔教的大門隨時向你敞開?!毙盼胰宿D身看向晏無書,沒急著出手。 “我若不感興趣呢?”晏無書問。 信我人揚起手中的刀,左右翻轉著,道:“方才那一刀,是我近些年新悟出的招式,還沒起名字,你說就叫半月斬如何?” “半月斬,不歸山,倒也有幾分朗朗上口?!?/br> “的確上口?!标虩o書斂眸。 再掀眸時,長劍一抬,凜光既出! 這是極冷極烈的一招,劍芒如同燃起的火焰,將這片夜色無情灼燒,落下時又如驚雷,霹靂訇然,幾乎將整座山削掉一半。 信我人身后,邪氛凝成的拳頭被一劍劈散,信我人本人則飛掠倒退。 他睜著眼,眼見著這道劍就要落至面門,抬起一只手,立在身前,念了句佛號。下一刻,信我人脖頸上那一串佛珠騰空而起,法外金身祭出,猛地撞向晏無書。 這是劍勢即將落下的一刻,根本來不及收,晏無書更料不到佛門如此寬容,入了魔的人還能化出金身,防無可防,避無可避,被金身撞出十數丈,如同斷線的風箏般往下墜落。 遏制不住的鮮血從口中噴出,血珠在空中劃出弧線,盡數沒入雜亂草叢中。 而晏無書還沒落到地上,信我人已逼至他身前,寒刀映照月光,晃得人幾乎睜不開眼。 “沒想到,你能逼出我的法外金身?!毙盼胰说吐暤?。 一刀落下。 危急之時,赫見一縷鹿魂闖入這幽暗山間,它渾身上下散發著皓白光華,眸眼干凈純粹。晏無書余光瞥見,左手猝然抬起,隔空一抓。 鹿頸上的法器掉落在地,阿禿境界暴漲,它猛抬前蹄,向著長空發出一聲吼叫。 夫渚是須彌山上的神鹿,須彌山是佛門的神山,在除魔一事上具有天然優勢,加之阿禿擁有著與生俱來的招法,于瞬息間擾亂信我人心神,使之動作一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