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2節
白日里喧囂熱鬧的長街如今空蕩蕩,食肆酒館外的招旗在飄,但除了寒鴉,再無旁的客人可招攬。 偶爾能看見一盞忘記熄滅的燈籠,孤零零晃蕩在風里,顯得格外寂寥。 那彎上弦月升到中天,月牙尖兒裹了些云絮,光芒不如先前亮。 蕭滿獨自一人走了許久,走過街口,來到河上的一座涼亭頂上。 他漫無目的地遠眺著,倏然之間,耳畔響起一個聲音: “小少年,你看那是何處?” 聲音的主人抬手指著某處,再看這人模樣,赫然是那晚在神京城東,要送蕭滿鹿角面具的沈倦。 蕭滿看不透沈倦的修為境界,但他話里帶笑,身上沒有危險的味道,更甚至,對他流露出了十二分的親近之意。 蕭滿不懂這人為何要親近自己,但仍是順著他手指方向看去,然后道:“皇宮?!?/br> 沈倦點頭:“很多年前,我在那落下一件法器。它可以穿透這世上所有的堅實之物,或許你用得上?!?/br> 第39章 穿云裂天 但緊跟著, 沈倦話鋒一轉:“不過它應該有些破損, 使用之前, 要進行一番修復?!?/br> 蕭滿面露遲疑之色, 拿捏不準此人為何要幫他。沈倦見狀, 幽幽一笑,兀自說下去:“少年你若進不去皇宮, 可叫小晏去?!?/br> “小晏?”蕭滿有些猜到說的是誰,卻又不敢肯定。 “晏無書?!鄙蚓虢o出肯定的答復,繼而看回遙遠之處的皇宮, 道:“那法器在皇宮西北角的宮殿中, 見到它, 自然就知道是它了?!?/br> 蕭滿心底眼底的驚訝加深, 轉為震驚。晏無書是太玄上境大圓滿的修為。莫說孤山, 放眼整個懸天大陸, 他都算是頂尖之人。 眼前這位如此稱呼晏無書,想必輩分頗高, 蕭滿對他的身份隱隱約約有了猜測, 低聲問:“可否請教前輩姓名?” 對方沒有隱瞞, 笑答:“沈,單名一個倦?!?/br> “沈前輩可是孤山之人?”蕭滿又問。 沈倦這次卻不直言了,只道:“過不了多久, 我們還會再見?!?/br> 他來得悄然,去也無聲,除了姓名與一點提示, 旁的什么都沒留下。蕭滿在記憶中仔細搜尋“沈倦”這個名字,無甚收獲。 蕭滿望了眼座落在神京城中軸上的皇宮,又往天上那彎弦月投去一瞥,躍下涼亭,帶著新得的消息往回走。 晏無書沒在驛館,但蕭滿找他沒費多少功夫。蕭滿把皇宮西北角宮殿中放著一件或許能夠對付儋耳的消息告知晏無書,后者聽過,眉梢一挑:“你從何得知?” “一位路過的前輩告訴我的?!笔挐M道。 “一位路過的前輩?”晏無書重復了一遍蕭滿的說法,只覺這事好生奇妙。 他雖并非自小便長在皇宮,卻也知曉西北的那座宮殿,不過是座冷宮罷了。冷宮中何來的法器? 蕭滿細細一思,對晏無書道:“他說他叫沈倦,你可知曉是誰?” 這回輪到晏無書一臉驚訝色。 “他真這樣說?”晏無書手指快速在折扇上頭敲了敲,看定蕭滿問。 “我騙你做甚?”蕭滿道。 晏無書“嘖”了聲,旋即哼笑:“小鳳凰,這大抵就是機緣?!?/br> 蕭滿從晏無書的語氣中品出他的答案,盯著晏無書道:“你知道他?!?/br> “孤山上,我那位掌門師叔姓什么?”晏無書問了蕭滿一個問題。 “……沈!”蕭滿垂下眼,復又猛地撩起,眸底亮起光芒。 “據說掌門師叔便是他帶回孤山的?!标虩o書忍不住感慨,“那位師祖竟會來神京,真是神京城的福分?!?/br> 繼而一拂衣袖,“走吧,帶你入宮?!?/br> 蕭滿沒動,站在原地問:“我可以去?” 晏無書低笑逗他:“我看見你兩只眼睛里都寫著想去?!?/br> “如此深夜,進得去?”蕭滿問。 “攔不住我?!标虩o書語氣不以為然,抬手將蕭滿一攬,帶他掠至虛空,朝皇宮疾行。 他們幾乎與天幕中那道上弦月并肩,蕭滿偏首望著晏無書,用一種復雜難辨的語氣問他,“所以咱們是去闖皇宮?” “沒錯?!标虩o書笑著點頭,過了片刻,又問:“刺激嗎?” 蕭滿:“……” 蕭滿真不知該說這人什么好。 皇城內有陣法守護,皇宮自然有更為嚴密的防守。晏無書帶蕭滿自巡邏禁衛上空掠過,一道攔截陣法陡然亮起,卻見他抬指一彈,便破了去。底下的禁衛被驚動,卻是根本來不及追,便丟失了晏無書與蕭滿的身影。 頃刻,兩人來到西北處的冷宮中。這里經年無人,庭院中長滿雜草,混著零零星星幾朵野菊,開得恣意放肆。 沈倦說見到那法器便知是它。蕭滿隨晏無書在這座荒蕪宮殿中走了不到十步,便瞧見一根……別開生面的錘子。 這玩意兒有一臂長,頭部略有幾分鼓,表面凹凸不平,凹進去的地方都嵌著靈石,眼下看來,皆已失去靈氣;下頭的手握的地方有幾道彎曲的弧度,看上去很是扭曲。 “這與其說是法器,不若直接叫做武器。師祖還是夸張了,這豈止有些破損,分明是破損了大半,修起來頗為費勁,或許要用上十天半月,才能重新使用?!?/br> 晏無書將錘子拎起來,立時有些許不知材質為何的碎屑小片從表面簌簌掉落;稍微晃動兩下,錘子頭部險險掉落。 蕭滿抬著錘子的另一頭,仔細查看:“依稀可見其做工精良,從材質上看,乃是上品中的上品。但——” 但真的太破了。 “該怎么辦?”蕭滿問晏無書。 晏無書給出一個字:“修?!?/br> 蕭滿:“不是說要十天半月?” “那是尋常器師的做法?!标虩o書慢條斯理道。 “你欲如何?”蕭滿的目光從錘子上移開,探究望向他。 晏無書:“我得先看看?!?/br> 蕭滿松開手,站去了屋頂上,讓晏無書仔細看。 晏無書在滿是雜草的庭院里轉悠一圈,錘子從左手換到右手,又換回去,末了,也跟著上去屋頂。他在蕭滿身側坐下,施了道法術,讓錘子懸浮到空中。 他凝思許久,蕭滿掃視一圈皇宮,確定此處唯有他二人,輕聲道: “有一點,我甚為不解,偌大一座皇城,即將舉行的又是十年一度、各地來朝的盛典,何以負責其安危的守備軍將領如此……愚蠢?” 晏無書抬頭起身,同蕭滿并肩站在風中,問:“小鳳凰,你覺得這京城如何?” 蕭滿想了想,回答:“大多數百姓生活富裕?!?/br> 晏無書便笑起來:“守皇城的禁衛軍、守備軍亦然,皆是富貴出身,憑著祖上官爵,來混個好聽又好看的頭銜,沒幾個真正上過戰場,自然無甚遠見?!?/br> “那司天監呢?我這些日看了不少史書,司天監該對入城的修行者負責?!笔挐M蹙了下眉,“可他們查到了信我人入京,卻不阻攔、不應對,態度未免消極了些?!?/br> “這又是另一說了?!标虩o書道,隨著他一道升上來的錘子在虛空里一轉,指向皇城外,“小鳳凰,再看這神京城?!?/br> 蕭滿在神京城的時日不長,看了又看,都只能瞧出個富足安樂的表面,于是對晏無書道:“煩請直言?!?/br> “神京城沒有靈脈,財富多、人多,但靈氣稀薄。那些有慧根、有天賦、有志向的修行者,甘心屈居于此嗎?”晏無書慢慢說道。 緊跟著自問自答:“自然不愿意。修行修行,逆天而行,便是不指望飛升,也為的是向上、向強,神京城沒有那個條件,所以在司天監里為官的,大都是半吊子?!?/br> 這話在理,蕭滿聽后點點頭,可緊跟著,又生出新的疑惑,或者該說是擔憂:“那他們如何對付信我人?” “雖說司天監里的人不值一提,但皇帝身邊還是養了條好用的狗,當威脅到皇帝自身,他不會不動?!标虩o書說道。 蕭滿“哦”了聲,目光落到整座皇宮的中心,被重兵把守的乾元殿上。 晏無書伸出一根指頭,在錘子上輕輕一撥,追著蕭滿看去,肯定道:“你仍有不解之處?!?/br> “是?!笔挐M沒有否認,“祭典有這般重要嗎?” “當然重要?!标虩o書笑笑,但眼底的笑意很淡:“對于百姓,這是一場熱鬧盛事;對于皇帝,可以向整個懸天大陸展示雄威;對于一些官員,能夠從中撈到錢財、獲得利益;對于另一些官員……” 他的聲音低下去:“若祭典真出了岔子,不正好拿這個理由開戰?” 蕭滿聽后,心中有種說不出道不明的感覺,仿佛有團氣堵在那,不上不下,異常難受。 “人心當真險惡?!蹦┝?,他道出這樣一句。 晏無書斂下眸:“所以皇城不可久待?!?/br> 這個問題多說無益,蕭滿不想再糾纏深思,轉而問:“對這件法器,你有頭緒了嗎?” 孰料話音甫落,赫見乾元殿大門被推開,里頭走出一個太監,朝二人所在的冷宮望了一眼,匆匆行來。 皇帝遣人來了。 晏無書把錘子收入乾坤戒中。 那太監不是上回引晏無書入乾元殿的那個,有修行背景,境界雖不高,腳力卻不差,半盞茶的功夫不到,便來到冷宮,對屋頂上的晏無書行禮:“二殿下?!?/br> “說?!标虩o書道。 太監卻看了看他身側的蕭滿。 晏無書不輕不重笑了聲:“別吞吞吐吐?!?/br> 太監這才開口:“皇上請您出手驅逐信我人?!?/br> “我很忙,沒空?!标虩o書拒絕得干脆。 誰知這太監竟道:“神京城中,唯有您有這般能耐,同信我人一戰了?!?/br> 這與晏無書先前所言有所差異,蕭滿偏頭看向他。晏無書先是挑了下眉,爾后不咸不淡地問: “洪老頭是死了嗎?” 底下的太監提起唇角、眉頭皺起,露出一個極為復雜的笑容。 晏無書看懂了他的表情,不由震驚:“真死了?” “所以皇上請您出手?!碧O又想晏無書執了一禮,似有些懇求之意。 “……難怪要我去南海殺刀圣?!标虩o書看向別處,低聲說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