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4節
這時,跟在她身旁的那個婦人回來,反手合上門扉,壓低聲音說: “我已去相熟的大夫那拿到藥,在那邊煎好才回來的,剛給姑娘們送去了。如今夜黑風高,咱們要不要趁此機會報復回去!” “報復?”秦姐磨了磨牙,“我與那潑婦打過多少年的交道,她打的就是這個主意,這會兒正防備著呢,等著我們出手,然后把事鬧大,到時候吃虧的還是我們!” 婦人蹙著眉:“難道只能忍著了?” 秦姐又瞪向那一方,胸膛劇烈起伏,良久后,不甘心地回答:“忍罷!” 事情至此,蕭滿和莫鈞天交換眼神,皆想通了緣由。 ——晚間袖舞回的飯菜被動了手腳,不過是下午在城外,同人爭道的后續罷了。 他與莫鈞天回到盡頭那間小屋,魏出云和曲寒星都還沒走,尤其是后者,聽聞飯菜里被下了毒,更是興致盎然。 “活這么大,我還沒被下過毒?!鼻菆唐鹂曜?,翹著二郎腿一抖一抖,“讓我來試試,這凡夫俗子的毒到底有多厲害,我吃了會不會也一趟接著一趟鬧肚子?!?/br> “喂……”莫鈞天朝他伸手。 但沒能阻止曲寒星自討毒吃,他飛快朝其中一道葷菜下手,夾了塊rou片,送入口中。 俄頃,曲寒星面上浮現驚奇之色:“嘶——” “怎么?”蕭滿上前一步,關切地問。 曲寒星沒立刻回答,他閉上嘴,將這塊rou品了又品,吞嚼咽下,奇道:“現在的人下毒都這么大手筆了嗎?這菜里靈氣還挺足?!?/br> “嗯?” 這是一聲尾調上揚的、充滿疑惑和不解的“嗯”。 蕭滿抽出一雙新的筷子,同樣夾了一片rou,送入口中。 “如何?”曲寒星向前探身,興致勃勃問。 第31章 竹編小鹿 其余三雙眼睛亦看過來, 目光有緊張有吃驚有擔憂。蕭滿在注視之下咀嚼得很慢, 桌上燈燭撲閃數次, 他放下筷子, 將rou片吞入喉中, 道:“味道極普通?!?/br> 曲寒星瞪大眼,一副“就這?”的神情。 “里面也的確被下了藥, 但并非什么毒,不過是些巴豆罷了?!笔挐M道出他的結論,“也的確有靈氣, 這一點很奇怪, 這不過是尋常食材, 并非什么靈植或靈獸rou?!?/br> 此言一出, 莫鈞天便說“我也嘗嘗”, 一向穩重的為魏出云亦執起筷子嘗試。詩棠見他們如此, 兩眼放光、生出興致,被蕭滿眼疾手快抓住, 按回凳子上。 蕭滿對她搖頭, “這里面到底是被下了巴豆, 我們吃了不會有事,但你不行?!?/br> “哎,如果我也是修道者就好了?!痹娞臐M臉失落。 看著莫鈞天和魏出云神色如常地吃菜, 又道:“小時候因追一只貓,不慎靠近過不聞鐘一次,反應過來后都快哭了, 誰知不聞鐘沒有任何動靜,那會兒我還以為自己有修行的天賦呢?!?/br> “說不準以后會遇上某些機緣,到那時自然能開竅?!鼻菍捨克?。 詩棠道:“我還是祈禱來世吧?!毖粤T閉上眼睛,雙手合十。 “每道菜里都藏著些許靈氣,包括米飯?!蔽撼鲈茋L遍四菜一湯,擱下竹筷,低聲說道。 莫鈞天也嘗遍飯菜,說:“不過米飯里沒有巴豆?!?/br> 眾人的注意力重新回到飯菜上。桌案間燭火微晃,落下半面光芒半面陰影,這四菜一湯看上去便有些詭異。 蕭滿沉思幾許,腦中浮現雪意峰上容遠在庭院角落里做飯的情形,有了零散思路:“無論炒菜還是蒸飯,都要用到水,會不會是水里的靈氣?” “這樣說,茶水里也有靈氣咯?”曲寒星立刻倒出一杯茶,仰頭飲盡,又是一“嘶”,“——還真有!” 眾人紛紛翻起桌上的茶杯,倒出茶水來。 詩棠再度躍躍欲試:“我可以喝嗎?” 蕭滿替她倒了一杯:“這個可以?!?/br> 莫鈞天喝完后奇道:“神京城這般豪華嗎,連水里都有靈氣?!?/br> 這里沒有土生土長或是曾在神京住過的人,自然給不出答案。 “水是從井里打上來的,井呢,底下連接著河道。莫非整條河都富含靈氣?”曲寒星嘗試著推測。 蕭滿搖頭:“若是一條河都富含靈氣,我們在神京上空時就該察覺到?!?/br> 曲寒星起身,在這狹窄的屋室里稍微轉了兩圈,再度有了推論:“這樣一來,就是底下有靈氣了……會不會是河底有靈石?” “我想不會,若是這般,江湖上早有傳聞了?!背雎暦瘩g的人是魏出云。語微頓,又言:“縱使神京刻意隱瞞,但各大世家、各大門派,總會會收到風聲?!?/br> “費解費解?!鼻浅林忌?,片刻過后舒展開,笑道:“不過總歸不是什么壞事?!?/br> 蕭滿低低道了一句“但愿如此”。 天色不早,魏出云和曲寒星告辭離開,去后面的院子完成他們認下的差事。詩棠把屏風放出來,請蕭滿給她施了個潔凈術,洗去一身風塵后,躺到了床上。 莫鈞天把這一食盒被下了巴豆的飯菜丟去外面,發現稍遠的一處空地上,錢三馬五趙六等幾個同修在練劍,不由心中一動,換回男裝,提劍過去。 蕭滿亦未在屋中久待,看了幾頁書后,起身去到外面。 距離他們回到驛館已有些時辰,方才還吵吵鬧鬧眾人,皆滅了燈火歇下,袖舞回的姑娘們在喝過湯藥后好了許多,不再頻繁出入恭房。 四下安靜,垂目細聽,風里有隱隱的劍聲。 蕭滿沒有練劍,他沿著一條小道走出驛館,行至盛滿月光、人聲漸寂的街上。 神京的街道與云臺鎮的有所不同。 小鎮雖然熱鬧,但遠比不上皇城富足。這里的路面寬闊平整,可容四輛馬車并駕前行,路上沒有零碎硌腳的細小石礫,也沒有胡亂生出的雜草,墻根處青苔都極少見到。 砌墻用的泥沙是上等好料,連探出墻外的花都富態;檐瓦片片整齊,想必沒哪戶人家會有漏雨之憂。 他走在月下,月跟在他頭上,他腳步緩慢,方向隨意。 當轉過一處拐角的時候,前方忽然出現一根垂吊下來的竹編蜻蜓。 這東西上頭系了鈴鐺,隨著晃動,發出一陣脆響。 叮叮當當—— 蕭滿停下腳步,眸眼間掠過一抹復雜的情緒,看定這只蜻蜓半晌,再順著掛住蜻蜓的細長竹桿,看向抓住這根桿子的人。 晏無書坐在墻頭,玄色衣袍與銀霜般的發在風里起落,月光照在他臉上,眸間帶了些許笑,看上去有點兒吊兒郎當的懶。 見蕭滿看過來,他又晃了下竹桿。 叮當—— 或許是月色很好,或許是這只竹編蜻蜓的手藝很好,或許是喧鬧許久的神京城終于安靜,蕭滿難得先于晏無書開口,慢慢說出一句感慨的話:“我沒想到會在這種時候來到神京?!?/br> “我也沒想到會以這樣的方式和你一同來神京?!标虩o書低聲說道。 蕭滿繞過身前的竹編蜻蜓,攏了攏衣袖,繼續朝前散步。 晏無書無聲挪了個位置,坐到了墻的另一側、蕭滿的斜前方,晃動竹編蜻蜓,問:“不喜歡這個?” 蕭滿心說假使我說不喜歡,莫非你還能拿出別的?沒答。 孰料晏無書當真換了一個,掏出一只竹編的小鹿。這鹿頭頂用修剪過的樹枝做成角,再用兩粒黑豆點成眼睛,看上去栩栩如生。 蕭滿喜歡鹿角,連帶著鹿也喜歡,否則那日為夫渚驅散魔性后,不會同意它藏身到佛珠里。 但蕭滿已經不喜歡晏無書給的東西了,不管這人是出于什么心思想要給他。不過他想到另一件事,終是駐足,稍微偏了下頭,看向晏無書。 “你應該聽見了我們方才的談論?!笔挐M道。 這實則是一個問題。 晏無書沉默了一下,才說:“神京雖是都城,卻沒豪氣到尋常井水中都蘊含靈氣的地步?!彼卮鹗挐M言下的疑問,跟著又道: “不要細查?!?/br> 這話讓蕭滿不著痕跡蹙了下眉。他抬手摸了摸下巴,問:“便是你之前所說的,神京會不太平?” “我能讓那姑娘去名花傾國上跳舞?!标虩o書答非所問。 “這事無需你幫忙?!笔挐M不假思索拒絕。 晏無書垂下眼眸,對蕭滿道:“神京城中有事要發生,我怕你有危險?!?/br> 他聲音很輕,似有些無可奈何,摻雜上了難以名狀的柔情。 不遠處傳來一戶人家在夢中的囈語,又不知是哪里的狗被驚了,開始吠叫,夜里添了幾分吵鬧。 倏爾之間,蕭滿嗅到晏無書身上有淡淡的、屬于他人的氣息。 是的,氣息而非氣味,聞起來不太好,有些邪性,和那日云臺鎮口茶棚旁,逆行靈力自毀身亡的三人莫名相似。 “你又殺了誰?”蕭滿微微瞇起眼。 晏無書先是一怔,隨后不以為然笑笑:“幾個討嫌的?!?/br> 蕭滿瞬也不瞬注視著他:“是探聽到消息,來搶不聞鐘的?” 晏無書斂眸不說話了。 沉默恰恰是最肯定的回答。 “暗地里覬覦不聞鐘的人還有很多,這些日子,神京城更是暗潮洶涌,早早完成那個小姑娘提出的條件,早回孤山?!标虩o書說回之前的話題,語氣里有了些許催促的味道,“否則可能遇上危險?!?/br> 這一刻,蕭滿極想反問他:你也會怕我有危險? 那一年的道魔之戰,你說怕我有危險,不讓我參與,可后來我淪落到什么下場? 你這般想保全我,到底是為了什么? 拂面而過的宵風使他冷靜下來。 看著晏無書手中一上一下輕輕晃動的細長竹桿,蕭滿抿了下唇,道:“若真有事發生,這城里的人都會有危險?!?/br> 繼而補充:“我知你不愿插手皇城的事,若我真被卷進去了,你可以不用出手?!?/br> 晏無書眼底閃過驚訝,驚訝于他還未曾告訴過蕭滿什么,蕭滿便對他如此了解,同時還有點兒生氣,生氣于蕭滿以一種冷淡的口吻對他說,危機時刻你不用出手。 他們是什么關系? 三年前便已定下終身。 晏無書捏住竹桿的手稍微用了些力,可下一刻,他發現蕭滿的眼底藏著一股子倔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