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6節
“這人呢,不喜歡有人在她的課堂上講話,哪怕她不在朝雨樓,亦不許,否則就要罰?!?/br> “她尖酸刻薄,極看不慣有人缺她的課,若有人缺了,下次必然受責罰?!?/br> 最后,曲寒星還特意強調:“先前她不在孤山,課都是旁的教習代的,如今那些教習把課還給她,是以我們連著上了三日陣法課了。滿哥,你連著三日未來,千萬要小心吶!” 看完過后,蕭滿點頭,把紙條仔細一折,再拿火燒了,慎重地毀尸滅跡。 魏出云把書翻到某一頁,推至蕭滿面前,暗示他們這些日子學到了何處。蕭滿用眼神表示感激。 片刻后,莫鈞天還把他記的那本筆記遞來。 蕭滿陣法水平不低,用不著把這些入門的東西再過一遍,卻也不好拂了朋友們的意,便拿起筆記,翻開第一頁。莫鈞天的字跡一如既往工整干凈,寫得井井有條,頗為賞心悅目。 不過蕭滿的心思不在這些漂亮的字上。 適才曲寒星對執教陣法一科的教習的描述,令蕭滿回想起了一些事情。 第15章 雕蟲小技 姓孟,女子,境界突破后就要去某一峰當長老。 上一世的雪意峰棲隱處,那幾個帶著孤山劍陣來向蕭滿討要元丹的人中,便有個姓孟的女長老。 那位孟長老更是第一個向他出手。 蕭滿腦海中浮現出她的模樣,垂下眼眸,緩慢將筆記翻過一頁。 正是這時,伴隨著一陣清脆鈴響,有個聲音在朝雨樓中響起:“喲,朝雨樓里來了位稀客!” 蕭滿明顯感覺到后排的曲寒星抖了一下,抬眼時,但見空空如也的教習專用幾案上出現一個女人。 她腕上掛著一只墜銀鈴的鐲子,聲響正是自那傳出,穿一身鵝黃衣裙,理了理衣袖,目光慢慢掃過眾人: “有的人呢,可能是認為自己在陣法一道上極有天賦,便連著好幾次缺課。如今來了,也是半途進門,讓人想不在意都不行?!?/br> “蕭滿,是叫這個名字吧?” 視線落到蕭滿身上。 蕭滿亦在看她。這個女人,模樣眼熟,聲音耳熟,連說話的語調都不變,果然是當初那個姓孟的。 他神色沒什么變化,不緊不慢合上莫鈞天的筆記,淡淡道:“孟教習記性真好?!?/br> “不必奉承?!泵辖塘曅湟粨],將十數塊石子灑到案前那片空地上,“既然有天賦,便請你來解一解這石陣?!?/br> “也不是多高深的陣法,可若是解不出……接下來的日子,就別出朝雨樓了?!?/br> 空地上的十數顆石子乍看上去平平無奇,實則以一種奇異規律分布著。石子與石子之間有靈力形成的風潮,石子表面塵沙被卷起,因一股外力籠罩著,只在這片區域內飄轉徘徊。 這顯然超出了初學的范疇。 魏出云從坐席間起身,向著這位孟姓教習拱手一禮:“孟教習,及至今日,我等所學不過是初階陣法的基本元素與構成,您擺出的這道石陣,神、形、意完備,合乎天地五行,暗藏陰陽兩意,難度是否太大了?” “此言差矣?!泵辖塘暿持篙p叩桌案,看著魏出云的眼睛,語氣淡然,“若你行走江湖上,遇見的對手使了超出你所學所聞的招法,難不成你也對人家說,難度太大,請換一種?” “可這并非在江湖上啊?!蹦x天小聲抱怨。 他二人再無旁人敢出聲,一時之間,朝雨樓內落針可聞。 蕭滿的目光從孟教習身上移開,落到她前方的陣法上,一番細觀,不曾開口。 這時孟教習扯唇笑了聲:“行,我也不強人所難。蕭滿,你可以選擇不試,但接下來的三日,要將《陣法初解》一書從頭到尾抄百遍?!?/br> “抄不完不準出朝雨樓?”曲寒星終于忍不住說了句話。 孟教習的表情一冷,正欲對斥責曲寒星幾句,蕭滿站起身。 所有人的目光都投向他們那一方,曲寒星情急,扯了下蕭滿衣袖,瘋狂使眼色暗示:遇上這樣的教習,就先認個錯,抄書的事大家一起想辦法就是。 蕭滿把手里的筆記遞還給莫鈞天,回以曲寒星眼神,告訴他不必擔憂。 曲寒星不太敢信——朝雨樓內絕大多數人都不敢信,這擺明了是在為難。 就算蕭滿在那一日的亂斗中拔得頭籌,就算執教符道初解的教習親口夸過他天賦,就算劍術一課上他表現優異,但那又如何?陣法較之前幾者,是截然不同的一條路。 終于,哪怕明知眼前這位教習分外嚴厲,樓內亦響起竊竊私語聲。 蕭滿在這樣雜亂的氛圍下走到陣法前,一撩衣擺,盤膝坐下。 如先前魏出云所言,這個陣法并不初級,若是從樓內隨便提溜個弟子出來,大抵把這本《陣法初解》吃透,再加上一些歷練,才能破解開。 換而言之,這個陣法也不太高深,至少對蕭滿來說是這樣。他前世好歹到了太玄境,就算如今境界修為都不在,但見識仍存腦海中。 蕭滿問坐在近處的同修借來一支筆,點上陣法西北一側倒數第二塊石子。 對面的臺階上,有人輕輕哼笑一聲。 是那個孟教習。 蕭滿置若罔聞,提筆來到西南方,筆尖推倒正數第三塊石子。 曲寒星坐在最后一排,靠著窗戶,位置不太優越,腦袋伸了又伸,但仍是只能看見蕭滿的背影,看不清動作。他焦慮地拍了拍魏出云肩膀,問:“魏哥,你看出什么門道了嗎?” “看出一些,卻不足以看破?!蔽撼鲈瞥林?,低聲回答。 “不愧是魏哥?!鼻怯衷谖撼鲈萍绨蛏吓牧藘上?,再問:“滿哥他到底行不行???” “我覺得能行?!闭f話之人是莫鈞天。 曲寒星扭頭,雙眼中閃爍疑惑:“你如何看出?” 莫鈞天鎮定道:“蕭滿的神情很穩?!?/br> 曲寒星心道他背對著你又如何能看出神情?魏出云轉過身,低聲寬慰他:“我們要相信蕭滿,他說行,就是能行,不要太擔心?!?/br> “哎,但愿如此?!鼻菄@了聲氣,歪坐回去,靠在墻上。 朝雨樓正前方,蕭滿拿筆又推倒一塊石子。 及至此,陣法之中,東南西北四方各倒一塊石子,靈力風潮倏然停歇,塵沙猝然落下。蕭滿起身,將筆還給那位同修。 “這就完了嗎?”同修問。 蕭滿:“嗯?!?/br> 他轉身向著自己的坐席走,孰料說時遲那時快,這些石子竟又立起來,風潮再起,塵沙騰空,猶如一團濃霧。 “果然不行!” “就那幾下,怎么可能嘛!” “是啊,就算武道符道很強,也不代表陣法上就有天賦?!?/br> “還是認錯吧……” 低語從四面八方傳來,孟教習眼底的冷笑稍縱即逝,敲響案上的銅鈴,清音之中冷呵一聲“安靜”,緊跟著,對蕭滿道: “你以為方才那樣就算破陣了嗎?” 蕭滿拂衣落座,不咸不淡對她道:“不如再看看?!?/br> 他的態度淡然自若,眾人的視線回到陣法上??申嚪ㄈ允悄前?,風潮卷起塵沙,在石子間飄動。 “你……” 有人想說什么,赫見此時,情形倏變! ——那團濃霧般的塵沙丟失了原先的規律,開始在石子之間橫沖直撞,速度越來越快,幾個呼吸后,竟聽得一聲響。 砰! 陣法里的石子炸開,化作屑與灰沖向虛空,繼而沖散。 石陣破了,破得利落迅速,蕭滿就出手推了四下,便讓這空地上再無一塊完整的石頭。 孟教習面色變得僵硬,似有所不信,但強行掩飾著神色,偏生這時曲寒星故意大聲問蕭滿:“滿哥,看上去挺簡單??!這里面有什么門道嗎?” “沒什么門道?!笔挐M平靜回答,朝雨樓內本一片嘈雜,但他的聲音一出,立刻變得安靜。 “但總該有點說法吧?那陣法看上去可是極難!”曲寒星又道。 莫鈞天忍不住噗嗤笑了聲。 蕭滿語氣極淡:“一般來說,破陣是指尋找陣中生門或者破綻,但我沒有那樣做,我方才破陣,就是一個‘破’字。斷了陣法之間各類元素的聯系,讓里面靈力回路紊亂,陣法自然不成。稍加觀察,你也可以做到?!?/br> 樓內中人表情不一,不少人暗地里偷笑,孟教習繃不住臉色,一張臉青了又白,掩在幾案底下的手緊緊握成拳頭。 她調整呼吸,平復之后,對蕭滿道:“既然破了陣,缺的那三日課,便不再與你計較?!崩^而一甩袖:“諸君,翻開書,繼續上課?!?/br> 樓中竊笑私語聲停止。 到了午間,蕭滿同曲寒星等人一道前往五鼓樓。他在晏無書的道殿里打了三天坐,三日來未曾吃過這里的飯食,很是想念。 曲寒星得知這一點之后,甩出四道輕身符,助大家身輕如燕,眨眼便跑進樓內,占上好位置。 坐下后,路過的同修拍了一把曲寒星肩膀,笑著說:“喂,曲大爺,你之前可算是公然嘲笑那個教習,就不怕她找你麻煩嗎?” “一時嘲笑一時爽?!鼻遣灰詾槿粩[手,“你不也極看不慣她嗎?” 同修:“是看不慣,但沒你膽子大!” “哼,別看現在我抱虛她歸元,再過些年,指不定誰境界高誰境界低!莫欺少年窮!”曲寒星往碗里打了一大碗飯,看向蕭滿,笑呵呵道:“你說是吧,滿哥?!?/br> 蕭滿應了聲。 今日有道糖醋排骨,他極喜歡。 按照之前的習慣,用過午膳后,蕭滿會隨曲寒星他們去寢舍小憩。這日行到中途,卻是遇上白華峰峰主。 峰主姓紀名無忌,胡須花白,愛穿一件蟹殼青色的道袍,笑起來和藹可親。他帶蕭滿來到一座無人的小橋上,從袖中取出一袋魚食,邊灑邊道:“殿下境界提升了?!?/br> “是?!笔挐M點頭。 “好事,好事?!奔o無忌笑著分了一把魚食到蕭滿手中,指指飼料,再指指被河面上引出來的魚,示意蕭滿也喂,“先前你破解石陣時,我恰在朝雨樓外,我喜歡你破陣的方法,和后面的那番見解?!?/br> 蕭滿想了一下,說:“雕蟲小技?!?/br> “小蟲何其難雕?唯心細手巧方能成之?!奔o無忌道,“殿下乃是大才,不必謙虛?!?/br> 蕭滿并非謙虛,他是真覺得無論是破陣之法,還是說的那段話,都該歸為尋常,但紀無忌沒在這個話題上繼續,下一句時,語氣轉為嚴肅: “向你使絆子的孟闌珊,出身清云峰,與林霧長老關系甚好?!?/br>