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節
蕭滿沒回答,旋身躲過劍鋒。 曲寒星追擊,蕭滿險避,跟著又是以劍相追,劍勢黏黏糊糊,讓人極難擺脫。 這一刻,蕭滿沒再退。他眼皮一撩,手腕倏然翻轉,立劍身前,向著曲寒星而去。 他走了兩步。 第一步走震位,手中劍自下而上挑起,以一個刁鉆的角度與對方劍光相交觸碰,繼而向前斬破! 斬破后瞬走出第二步,用的是“不知春在”一式的沖刺步法,與曲寒星錯身剎那,反向出劍! 哐當—— 一擊正中劍柄,曲寒星手中劍被打落在地。 蕭滿收劍,轉身退后,素白衣角在虛空里旋舞飄展,落下轉瞬即逝的光弧。 曲寒星在原地呆了片刻,看看自己方才握劍的手,又看看蕭滿,似有些不敢相信:“不是吧?這招我初入孤山就開始練,你不過是看了看劍譜,就給我破了?” “我雖不太懂劍,但學了多年佛法,這世間萬法總是相通。再者,只要耐心細致觀察,所有的招式都能找到破綻?!笔挐M溫和道,“我先前避了你的劍很多次,就是在尋找破綻,方才前進的第一步,劍揮向的地方,便是你攻勢最薄弱之處。破了那處,發起進攻自然有利?!?/br> “此外,你的這招很有特色,相當巧妙,所以揮劍力道不能過猛,要巧,還要快?!?/br> 曲寒星似有所悟,點點頭,“多快?” “快過你即可?!笔挐M道。 “滿哥你這話充滿了挑釁味道?!鼻枪雌鸫浇?,從地上撿回劍:“再來!” 蕭滿自然道“好”。 兩人重新開始交手,曲寒星依舊以“春風拂檻”一招作為主要的進攻手段,這是他練習最久、體會最深的一招,所以力求做到更好。 蕭滿則借此機會摸索孤山入門劍法的六式,刺、劈、點、挑,從形到意,漸至熟稔。 許久之后,蕭滿后背出了薄汗,曲寒星汗流如雨。兩人停止切磋,倚在樹下休息,曲寒星掏出水袋猛灌一口,丟給蕭滿,正要說什么,見得先前收走他輕身符的教習走過來。 曲寒星條件反射站直腰板,教習看的卻不是他,而是蕭滿:“聽聞你是今天剛來的?!?/br> “是?!笔挐M回道。 “之前學過孤山劍法?”教習問。 “他沒有,就今天吃完飯后抽空看了兩眼劍譜?!鼻遣遄?。 教習打量著蕭滿:“看你一開始的樣子亦不像練過劍,不錯,不錯,與我過兩招?”他一連說了兩個“不錯”,顯然非常滿意。 曲寒星嘿笑道:“教習,您老人家可是歸元境,不太合適吧?” 蕭滿把水袋交還給曲寒星,從樹下走出,溫聲道:“無妨,教習是要指點我?!?/br> 教習瞪了曲寒星一眼,沖蕭滿點頭:“不錯?!?/br> 蕭滿執劍朝教習行禮。 教習回禮。 下一瞬,交手開始。 在白華峰上執課的教習境界皆在歸元境,比他們這批初入門的弟子高出兩個大境界。上一世,蕭滿境界從歸元走到了太玄,對眼前這位教習的境界不陌生,是以不如何畏懼。 這位教習出招的方式不曾凌厲逼人,他以恰當有度的方式引導蕭滿出招,幫助蕭滿加深對入門六式的理解。 他們交戰的過程很慢,每一招每一式,乃至每一次踏步、每一個轉身,力求一個穩字。直至太陽西落,演練場上余暉如燒,才停下來。 教習打落了蕭滿的劍。 鐵劍橫躺在地,沾了灰塵。蕭滿臉上掛滿汗水,胸膛起伏、喘氣不斷,面色蒼白疲倦,但眸中跳躍著亮光,整個人處于一種非常興奮的狀態。 輸了,理所當然,他領悟到相當多的東西,譬如招式與招式之間的銜接,招式自身的變幻,面對不同路數如何拆招,如何將現有的招式組合出不同的路數…… 要學的東西,要練的東西太多了,白華峰果然沒有白來。 “你的優點很多。以抱虛境對陣歸元境,不露膽怯色,不生逃避心,意志堅定;從模仿其形到領會其意,只花了極短的時間,天賦極佳?!苯塘暱粗挐M,慢慢說道,“只要勤勉不怠,日后定能揚名天下?!?/br> 蕭滿朝他執禮,“多謝教習夸獎?!?/br> “但有一點,極為重要的一點?!苯塘曉掍h一轉,“你劍走得急躁,過于求快,于初學者而言,或許能很快甩開同修,先他們一步破境晉升,但長此以往,難夯實基礎。切記,欲速則不達,今后一定要慢下來?!?/br> “……”蕭滿垂下眼,“您教訓得是,弟子定會改正?!?/br> 時至酉正,劍術課已結束多時,除了他們,演練場中幾乎不剩人。 教習一揮衣袖,將地上的劍送回蕭滿手中,御風遠去。 蕭滿握著劍在原地站了片刻,回憶先前所領會得到的,轉頭看向曲寒星。 后者方才一直在旁觀戰,從蕭滿與教習的交手中學到不少,正在心頭琢磨,余光掃到蕭滿躍躍欲試的目光,登時打了個激靈: “滿哥您悠著點兒,都酉正了,該去五鼓樓用晚飯了!再不去就沒飯了!” 先前他和蕭滿過了數十上百招,腰酸腿軟,而蕭滿顯然有不小收獲,狀態相當飽滿,這會兒和蕭滿交手,跟討打有什么區別? “境界都是打出來的?!笔挐M說出這句孤山的至理名言,走向曲寒星。 曲寒星抓著劍開溜:“餓!滿哥我好餓!我們先吃飯吧!” 他連輕身符都用上了,蕭滿嘆息一聲,可走著走著,后腦倏然傳來一陣刺痛,眼前跟著花了,視野模糊不清,曲寒星的聲音似乎從遙遠的地方傳來,聽不真切。 好在這樣的狀態只持續了一剎,一剎過后,聲與色皆恢復原樣。 蕭滿穩住身形,繼續朝前。 曲寒星不曾發現那個瞬間蕭滿的異樣,仍舊往演練場外跑。 莫鈞天從別的方向跑過來,沖著曲寒星大喊一聲“等等”,繼而抬手擋在臉側,聲音壓得極低對蕭滿說:“演練場外有個人在看你?!?/br> “看就看吧?!笔挐M無所謂道。 “從沒在白華峰見過他?!蹦x天皺起眉,“看起來不太年長,可又看不出他修為,就連表情都捉摸不透?!?/br> “在哪?” 莫鈞天指了個方向。 蕭滿心中有了猜測,卻又覺得不應當,轉頭看去,才發現真是那人倚在樹下,把玩著折扇,一身玄衣,銀發如霜。 晏無書。 “認識嗎?”莫鈞天問。 “不認識?!笔挐M收回目光,淡淡說道。 莫鈞天“哦”了聲:“那我們快走吧,已經有些晚了,再遲一會兒,五鼓樓就沒飯了?!?/br> 落日欲燃,余暉將人影拉長。蕭滿與莫鈞天走向曲寒星,三人一道朝著演練場外漸行漸遠。這人一身素白被染得艷麗,衣角在風里翩躚回轉,如蝶翼輕舞,單手提劍,纖細的腰束在腰封中,顯得格外漂亮和脆弱。 晏無書微微瞇起眼,手里的折扇往上拋起,再張開五指接住。 說來晏無書極少去管蕭滿的私事。他一向尊重蕭滿的意愿,不干預蕭滿做出的決定,亦不插手,除非蕭滿向他開口。不過他與蕭滿相識多年、共處多年,竟是從未被蕭滿拿過什么事情打攪過。 這和晏無書遇見過的絕大部分人都不同。蕭滿在他身邊,一直都安靜乖巧待著,喚一聲總會應,煮的茶也極合他口味。 所以在雪意峰上,他從繁雜的推演中抬起頭來,沒看見坐在窗下看佛經的人,甚是不習慣。 霧島出了一道難題,他推算不出所謂的“一些星辰將會偏離原本的軌跡”指的是哪些星辰,便一時興起離開那座道殿,來白華峰尋蕭滿。 劍學得像模像樣,還交到了朋友,但竟然不理他? 晏無書輕哼一聲,抓著折扇跟在蕭滿三人身后。 他保持著一個極為無恥的距離,讓曲寒星、莫鈞天無法察覺,但蕭滿剛好能注意到——蕭滿是鳳凰,無論聽力還是感知力,都比尋常人好上太多。 走了一陣,蕭滿果然停下腳步。 “我突然想起還有事沒做,就不和你們去五鼓樓了?!笔挐M半垂著眼,對曲寒星和莫鈞天道。 “行,明日再見?!眱扇藳]做懷疑,同蕭滿告別。 他把劍丟入乾坤戒,深深吐納一番,才折道回轉,向著晏無書走去。 夕陽的余暉如水漫過山野,薄暮時的風開始喧囂,將晏無書漆黑的袖擺掀到半空。蕭滿看著他的袖擺,目光慢慢上移,看定他的眼睛,問: “陵光君來做什么?” “接你回家?!标虩o書說得自然。 這不是一句商量請求,而是一個告知。話音落地時分,衣袖輕振,已然帶著蕭滿從原地消失,回到雪意峰上。 庭院里有花香,長廊上搖椅被風吹得搖晃,晏無書把蕭滿按進搖椅,折扇收起,食指點上他眉心,渡去靈力:“你神魂上的傷還未痊愈,這段時間應當靜養?!?/br> 別人的靈力在經脈中肆意流轉,甚至引領著自身的靈力去迎合它的規矩,有一種難言的被入侵感。 蕭滿下意識要打掉晏無書的手,轉念意識到神魂之傷甚是影響修行,他從行云峰峰主談問舟那得到的明月風露昨夜就用過了,雪意峰上倒是有治這類傷病的藥,但這里的一草一木都是晏無書的。 他拿不出治傷的藥,此傷又非短期內能夠自愈,除了依仗面前這人,竟是別無他法。 微微抬起的手垂回身側,蕭滿氣自己無用,在內心自責,自然不應晏無書的話。 晏無書等了片刻不見答復,又問:“怎么突然想學劍了?” 蕭滿依舊不言。 晏無書哼笑:“這個問題,即使你現在不回答我,半年后在試劍大會上,同樣要做出回答?!?/br> 還是沉默。 良久,久到晏無書為蕭滿療完一次傷,蕭滿抬起眼,輕聲問:“你真想知道?”他眼眸漆黑,如同滴落的一滴墨,淌著微光,干凈,純粹,又深刻。 其實可以不理會晏無書的取巧,但忽然之間,蕭滿覺得回答一下也無妨。 作者有話要說: 蕭滿:我要師夷長技以制夷。 第6章 上天注定 淡淡靈力熒光從晏無書指尖溢出,飛舞輕旋著消散在如燒的薄暮晚景之中。 夕陽正一寸寸往西山沉沒,倦鳥歸林,山風漸長。 蕭滿仰躺在搖椅里,晏無書向前傾身,對上他那雙漆黑的眼睛,笑道:“從前問過你,但你說對學劍沒興趣,現在突然轉變態度,所以我很好奇?!?/br>