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六)

    「說實在的，想要在五句話里說動其他人，還是相當有挑戰性的工作?！?/br>
    露出自信的微笑，漆原夕拍掃起衣服上的灰塵。

    伴隨著拍打，油漬味道似乎也隨之飛濺，一股令人作嘔的難受從胃部傳來，

    這讓緹娜感覺身體里的細胞變得不快，腦袋有種在惡劣環境里待久了的昏昏沉沉

    的感覺。

    「嗯，現在你還有四句?！?/br>
    緹娜毫無親近之意，她不動聲色的撥下槍的撞針，輕微的「咔嚓」聲讓男人

    的身體也跟著顫抖了一下。

    漆原夕遲疑了下，然后轉移了話題?！改恪慌滤绬?？」

    「這是威脅？」沒有回答男人的問題，緹娜突然反問道。

    「不，不至于。我只是和你探討一下未來而已。我是說…你的未來?！蛊嵩?/br>
    夕干笑兩聲連忙解釋起來。

    「你還有三句?！惯@個男人還在絮絮叨叨，緹娜莫名地感到有些煩躁，不耐

    煩地催促道。

    陷入情緒起伏中的少女沒有注意到，自己已經失去了狙擊手應有的沉著冷靜，

    更沒有察覺到，自己赤色雙眸中的眼神正微微渙散開來。

    這些微小的細節自然逃不過漆原夕的眼睛，他繼續說道：「我觀察這里好幾

    天了，也盤問過周圍的居民，除了你并沒有其他人出入。

    我是在戰前出生的人，很清楚刺殺政要這種大任務往往都是由一個團隊協力

    完成的。

    這樣隨隨便便地派遣你來到完全陌生的環境，獨立執行刺殺當地首腦的任務。

    該說是太過信任你呢，還是只是作為可有可無的棄子，亦或者是兩者都有？

    也就是說，你的主人，真的有在關心你嗎？」

    緹娜·斯普朗特低下頭，從漆原夕的位置雖然看不到少女的表情了，但她那緊

    握著手槍的雪白瑩潤的手背上依稀地出現了淺青色的血管。

    沉默片刻后，緹娜只是簡單地回答：「夠了，你沒有提問的資格。

    倒數第二句，說吧?！?/br>
    看似依舊保持著鎮靜，其實漆原夕的那番話，可不是沒有對緹娜毫無影響。

    一直就有所察覺，一直都知道一切，但是從來都無法改變。

    正是因為如此……正因為這樣，被他人點破的時候，總會有種諱疾忌醫般的

    厭惡感。

    在被漆原夕又一次點穿「被作為道具」使用的事實時，金發的少女心底悲鳴

    著，然而無濟于事，這不是她自己能夠解決的問題。

    就算是在這么多年來的刺殺中，見識過了很多人的人生，自以為已經心志堅

    定了很多，可是花費時間多思考這種事情，還是有種生理性的厭煩了。

    「最后一句，說吧…」

    似乎吸入的汽油味太多了，緹娜開始有點搖搖晃晃，站立不穩起來，不過她

    并沒有把這當成了危險的警兆，而只是誤認為這是自己被男人的話「氣暈了頭」

    而已

    身體里的血液流速在平穩的對峙下變緩，因為咖啡因的效應快過了，眼皮開

    始發沉，困倦的感覺逐漸占據整個大腦，指著對方腦門扣住扳機的指尖也開始結

    霜般蒙上層麻痹感，思路也變得遲緩。

    耳邊開始盤旋著男人好像越來越悠長的語調，緹娜不斷地走神著，腦袋里恍

    恍惚惚，好像在想著很多很重要的事情，又好像逐漸地在放空心思……

    「嗯，我知道，很多人都害怕有著異質生物遺傳因子的孩子。

    擔心你們可能會隨時隨地的變成那種夢靨般的怪物，也會把對原腸生物的憎

    恨發泄到你們身上。

    但是我不一樣，我愛著你們，想要給你們嶄新的生活！」

    男人的話可謂深情動人，緹娜提起精神，睜開迷蒙的雙眼打量著獵人。

    只是大概的掃了掃，緹娜就作出了判斷——這是謊言…或者說，是帶有引導

    性的欺瞞。

    乍聽上去，漆原夕的言語中仿佛有著佛陀那般的慈悲和善良，但是只要看到

    他那執著專注的眼睛，就完全可以明白。

    這個家伙，絕對不是什么純善的理想主義者，作為一個以他人的生命和失敗

    作為領取報酬緣由的賞金獵人，怎么可能會是善心發作的傻白甜呢。

    少女潔白的小手舉起了槍，纖潤小巧的食指的第二個指節，扣住扳機。

    緹娜緩緩地吐出判斷：「滿嘴謊話！」

    「謊言嗎？不，不是謊話哦！我是真的，很喜歡受詛之子??！」漆原夕像是

    心意被無端端誤解，非常遺憾一樣的搖搖頭說道。

    大腦就好像缺乏潤滑的齒輪，越是思考，反而轉得越來越滯澀。

    思考，如今變得有些煩人……可是，不思考是不行的……是很危險的！

    緹娜搖晃著頸椎，讓脖子的扭動帶動著大腦晃動，好像這樣就能把頭腦里的

    不適給甩出去般。

    她瞇起眼睛，有些慵懶的看著他的表演。莫名間，憑借著女孩子的直覺，緹

    娜感覺，他這句話，似乎是真的?；蛘哒f，不是完全的謊話！

    「怎么可能會有這種事情！」就算如此，緹娜本能地反駁道。

    這個社會對于受詛之子的排斥，有目共睹。被發現是有著赤瞳的受詛之子后，

    就算是再怎么和善的人也會一下子變了臉色。

    「我，和那些庸人可不一樣。我完全可以看得出受詛之子的潛力，你們是璞

    玉，是人類。你們從誕生之日起就無比璀璨，而庸人們的歧視和不理解，則是苦

    難中的打磨雕琢，磨礪出了你們的早熟而堅定的意志?！?/br>
    漆原夕好像很感慨的說著。

    緹娜的表情卻一下子難看起來，她喃喃自語道：「你難道是邪教徒嗎？」

    毋庸置疑，原腸生物很強。當初的異變摧毀了整個世界，讓無數國家毀于戰

    火。所有歷經過那個「被掠奪時代」的人們對之望而生畏。

    但是，也正因為那種強悍，有極少數人會對強大的原腸生物產生是一種「神

    明」的崇拜感。而作為人類孕婦感染了病毒后誕生的受詛之子，則被他們認為是

    「神」和「人」過渡的天使。

    所以針對于原腸生物和受詛之子的崇拜，倒也不是不存在。

    緹娜在一些地方也碰到過這樣的人，和被他們崇拜的受詛咒的孩子，但是，

    她也不喜歡他們。

    誰漆原夕直接矢口否認了：「你是說蛭子影胤那伙人？

    不，我怎么可能會和那種腦子燒壞的東西混在一起。

    他們只是一伙崇拜強者卻不假思索的笨蛋罷了。

    他們倒是真的崇拜原腸生物，不過也只是崇拜自己想象中的原腸生物，否則

    怎么不直接走出庇護區，和原腸生物面對面的親密接觸呢？

    要知道，在守護石外面，原腸生物可是遍地都是??！」

    「確實如此…」緹娜簡單地點點頭，陷入了沉默。

    她沒有注意到，自己的眼神慢慢暗淡下來。

    甚至對于漆原夕的回答，沒有反駁，不假思索地就以「他的話是真實的」作

    為前提開始思考。

    既然男人否認了，那就是這樣吧……

    「我喜歡的，是作為人類孩子的「赤眼」??！和那些將「赤眼」當成好用的

    武器來任意使喚的大人物不一樣，我希望，可以認清楚你們作為人的一面……」

    「所以說？」就像是被男人的話語掀動了心底的漪漣，緹娜竟然不由自主地

    跟順著他的話問道。

    「我喜歡你們，我很中意你。我也調查過你的記錄，這么多年來，你都是一

    個人獨立進行暗殺的吧，這不是對待「人」的方式，一次又一次的成功，對你而

    言有很多好處嗎？這不公平。我改變不了很多，但是我可以改變眼前的一切。所

    以說啊……緹娜——斯普朗特，留在我的身邊吧！不要回去！」

    質問的話語叩擊心口，讓緹娜心煩意亂。她并沒有察覺，對方的聲音變得越

    來越和緩、越來越富有磁性，正在順著自己的呼吸節奏而開口吐音。

    每一句話、每一個字都像是直接遞進自己的心房一般，她也在不由自主地隨

    著漆原夕的步奏，情緒被感染、影響著。

    「你想讓我留在身邊？」

    「沒錯，留在我的身邊，」

    「我，可是赤眼啊……」緹娜搖搖頭，欲言又止。

    少女盯著漆原夕，他的身影在緹娜的視網膜中出現了重影，眼前有些飄忽不

    定……

    緹娜努力地眨了幾下眼，看來是太困了……

    漆原夕沉默了片刻，他開口了：「知道嗎，我是在「被掠奪的世代」成年的，

    在那個世代之前的安穩世代里，我的爺爺，有慢性病。也就是所為的必須依靠藥

    物來維持，卻怎么也治不好的疾病。病痛注定要伴隨他一生，一直到死。當然，

    戎馬一生的他到了老來反而也不免俗的很怕死。他也一直遵照醫囑，按時服藥，

    當時國家的津貼和撫恤也很足夠，因為所得的慢性病也不是多么奇特的罕見病，

    所以藥品供給很充足，就把吃藥當成和一日三餐一樣穩定的東西對待，所以他的

    病情一直很穩定。就這樣過了十幾年，直到那次災難……」

    緹娜沉默，那是發生在她出生前的事情，那場由原腸生物帶來的劇變波及全

    球，據說導致了當時全世界百分之多少的人口的損失，所有的國家都蒙難。無數

    國家毀滅。

    而同樣被原腸生物的病毒感染的人類孕婦的身體里，會誕生出的小孩子，天

    生就是同等類型、只是侵蝕度尚未完全的「原腸生物」。

    赤眼們被歧視、恐懼，也正是因為如此。

    這些，是她出生后一直經歷的。

    為了這種莫名其妙的事情就要從出生起被人厭惡，緹娜并

    不喜歡這樣。但是

    也許是漆原夕語氣里太過悲傷，那種悲難悄悄地感染了少女，讓她不由得對眼前

    這個男人產生了一絲同情、還有愧疚感。

    「所以……你想說什么？」緹娜失神的紅眸變得呆滯，聲音變得有些木然起

    來。

    「赤眼們只要按時每天注射抑制劑，只要避免進行加劇侵蝕度的劇烈行為。

    壽命其實沒有預期的那么短?！蛊嵩τ闷届o的語氣，說出了所有人都知曉的事

    實。

    不過，那可不容易。為了對抗原腸生物，同為低侵蝕度的「原腸生物」的赤

    眼們，正是最好的戰斗武器。

    她們出生起就被登記在案。

    也不存在多少逃離的辦法。

    為了獲得抑制劑，她們必須履行人類政府要求的責任，只有這樣才能獲得補

    給。

    赤眼、或者是受詛咒的孩子、受詛之子，其實說的都是她們。她們，也被稱

    為起始者。而派發下來的促進者，名義上是作為成熟穩重的成年人一同協助她們

    的工作，但是不乏一些性格非常惡劣的變態，他們以玩弄沒有多少權力拒絕的起

    始者為樂。

    甚至有些更糟糕的促進者會刻意地把她們引入絕境。

    「你……之前說，你能夠提供抑制劑、錵、還有食物？」就算是大腦一點點

    地陷入休眠，緹娜還記得這句話。被當成是人類的同族對待，而非是混著異種因

    子的怪物的古怪眼神。對緹娜來說，也實在是久違的待遇了。

    「沒錯！安全、健康、保密、食水、社會關系，我都可以提供……」

    男人沉穩而富有磁性的聲音和緩有力，充滿了令人信服的意味。就好像直接

    摩挲在少女的意識中一樣。輕緩的柔聲就好像是能夠直接從耳廓滲透進腦海一樣。

    簡直好像是針對于腦袋的按摩一樣，之前縈繞在腦袋中的倦意和頭疼在聽著

    這股輕靈悠揚的聲音，都好像緩解了不少。于是她允許了聽覺更進一步地投入著，

    傾聽著悅耳的男音。

    無比令人心動的承諾，更是讓這種聲音，無比的好聽。

    男人的聲音好像一點點地變輕、變小，聲音里的內容好像也慢慢地更加的有

    吸引力，

    不肯錯過這樣的天籟之音，緹娜只能調動自己全部的注意力，傾注了自己的

    心神，讓心靈沉浸在這仿佛天籟之音下。

    緹娜感覺很放心，自己正把控著局面，在這個封閉的空間，沒有任何人可以

    威脅到自己。

    自己的手里，還攥著一枚王牌沒有打出來。

    而且那個人說過，五句話之后就會把離開的通道告訴自己……所以，自己只

    要聽完五句話就好了！

    所以，什么事情都不會有！

    耳邊聆聽著舒緩的伴奏。

    「你可以非常的安心，這里很安全……」

    少女的呼吸變成平緩勻稱。

    「身邊的空氣就好像變成了暖乎乎的被團……你可以想象，房間外面是寒冬

    臘月的時候，你一個人忙完了一整個白天的工作。在夜深人靜的時候，終于有時

    間躲進到被窩里面，房間里開著空調，是你最喜歡最舒服的溫度……時間不早了，

    眼皮開始變得沉重……很重，想要睡覺，什么都不用思考。等到明天白天的時候

    再思考也來得及……這就舒服的就閉上眼睛吧?！?/br>
    眼皮在打著架，頭腦也逐漸沉鈍，在漆原夕好像百靈鳥一樣動聽的鳴叫中，

    反正自己很安全，距離無比平安的靜謐好像只有一步之遙，于是緹娜很自然地扇

    了扇長長的睫毛，闔上了雙眼。

    「是的……你現在正在睡覺。正在休息，放松精神……放空心靈，在睡覺的

    時候，肌rou不需要那么緊繃。你已經完成了任務，也回到了安全的地方。放松……

    你現在很舒服，從心底里很享受……」

    朦朧之間，緹娜順應著這個聲音，聽話地悄然放松著肌rou，雙手也垂放了下

    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