日啖一rou_分節閱讀_53
他還記得他剛開始來的時候,那些囂張跋扈的獄卒,每只眼睛都瞪的有銅鈴大,叉著腰對每一個人都粗聲粗氣,說話的時候你能清晰的推測出他有多久不曾漱口。 這反而是件好事,青毓并不怕他,因為他們不過是色厲內荏的人,愈是沒有權力便愈是要抓緊那芝麻大小的特權吹成房子一樣大,把人嚇破膽困在里面,就怕有人一旦清晰過來,就把他薄如蟬翼的作威作福給拆穿了。 但現在這個獄卒沒有,那彌勒佛的獄卒還笑瞇瞇的同他聊了幾句,講了講谷城的風土人情,倘若不是地點不對,還叫人以為是熱心的城民。 這讓青毓心里頭咯噔了一下,除此之外他不動聲色的觀察周圍,發現整個牢獄都非常安靜,不像之前進入的那樣鬧哄哄,他心下了然:這大概就是重犯牢房。 所有住在里面的人都命懸一線,或是惴惴不安,或是心如死灰,實在是沒有甚么精力折騰,而獄卒也看管了生死,反倒對嚇唬人的雕蟲小技不感興趣。 果不其然,青毓去看東山的時候他正坐在床上禪坐,他被特殊照顧,單獨關了一個牢房,那牢房干干凈凈的,有一捆草席,一個硬邦邦的枕頭,一床棉絮擠到角上的薄被,還有痰盂和馬桶。 獄卒見狀朝青毓不卑不亢的笑道:“不巧,大師您正趕上當口,東山大師禪坐的當兒不許人打擾,要不您這樣,您先去我們那兒坐坐,喝杯茶,等完了我再通知您?!?/br> 青毓忙道不用,獄卒也沒有勉強,便開了鎖同他講好了時間,自己回去了。 青毓進了牢房,坐在床沿,仔細的打量了番他的小師弟,看著精神還不錯,似乎消瘦了些,不過他本就肥得很,只減一些也看不大出來。 東山一邊禪坐,一邊分出半縷心神,見師兄來了,就壓縮了禪坐時間,沒一會兒便睜開眼,青毓許久不曾見他,乍一見也十分想念,預備拍拍他的肩膀,卻見東山悄無聲息地流了滿臉的眼淚鼻涕,青毓便把手縮回來了。 東山一把鼻涕一把淚道:“師兄,你可算來看我啦,再不來看我我就活不下去了要一頭撞死在欄桿上,他們這邊都沒人同我聊天,悶死我了,我怕再這么下去舌頭打結放出來的時候不會說話,便每日背誦經文,可是有卷我背不出來,他們也不肯拿來給我看看……” 青毓從滿懷慈愛到青筋突爆,最終忍無可忍地說:“閉嘴!你這嘴皮子不是還很利索么?小時候你甚么都不會,練功練功不會,背經背經不會,就會哭,一邊哭還一邊嗒吧嘴不停的……” 他揉了揉額頭,把自己被東山怪跑的思路拉回來,從身后變出個飯盒給他:“牢里飯菜不佳,我知你想念,給你帶些過來解饞?!?/br> 那里都是爽口開胃的素菜,東山感動的淚流滿面,青毓十分嫌棄的拈起被子角擦了擦他的面孔,再將筷子塞到他懷里喊他快吃,他本眉頭嫌棄的緊皺著,然而看著東山吃,便慢慢展開了,面容沉靜如水。 東山卻巴不得他不要展眉,這一展眉面孔就陌生起來,師兄對他冷嘲熱諷慣了,他知道他是個心軟且沒心沒肺的,現在卻是心事重重的樣子,東山思量起自己的情況,不由的摸了摸自己的脖子,可憐巴巴道:“師兄,你怎么不氣我了,我……我還有救嗎?” 青毓在思考要不要把他們同戶部合作的事情告訴東山,然而東山這孩子是一根筋的直腸子,只怕聽了他們與虎謀皮要嚇得睡不著覺,這計劃本就要保密,況且平白嚇他也不是個事兒,還是不告訴的好,思及至此,他便冷哼了一聲,嘴角一提,一分不偏一分不倚的顯出最大限度的嘲諷,一看就是做了許多次修煉得爐火純青了。 青毓道:“怎么,這么犯賤,給你好臉色看還不習慣了是吧?吃你的飯去,又不是甚么大事,你被關起來砍頭也不是第一次了,一回生二回熟,我自然有本事把你救出來?!?/br> 東山聽了他的含糊其辭卻不放過:“真的嗎?怎么個救法?” 青毓翻了個白眼,知道不說清楚只給這傻子徒添負擔,便隨口胡謅了一個計劃,大意就是只要他乖乖呆在牢房里吃喝拉撒就行了。 東山被忽悠的一愣一愣的,他以前跟的師父能交出青毓這種人可見也不是甚么正經人,從小被師父忽悠,大了再被師兄忽悠,忽悠了許多次因而十分信任,并沒有覺出甚么不妥,點了點頭,又恢復了食欲去吃菜。 時間轉瞬即至,彌勒佛獄卒來催促,青毓點了點頭下了床,頭也不回腳步堅定的往牢門口走,東山本埋頭吃得心無旁騖,這時卻突然抬起頭來,怔怔的看著師兄挺拔的背影。 他張了張嘴,想問我真的能出來嗎,但話到嘴邊又同菜一起咽了下去,因為:他的師兄背脊挺拔如松。 青毓可不是甚么感春傷悲的人,在牢里那點兒憂郁的小情緒出了門就被風吹散了,他見天色極好,頭頂蒙了一層紗似的薄云將毒辣辣的太陽遮擋了,落下來的日光便十分和藹可親,樹蔭大大的招搖,底下還有習習的涼風,心想閑來也無事,便繞遠路去買了兩個蠣rou煎餅帶回去給鄒儀。 鄒儀花了一天工夫就配出了藥,帶給方旌,方旌取了,同時也向他們提供了情報:谷全寺有探子想在正午時引起sao亂,他們得了令起大早趕到谷全寺,青毓好好的出了一把風頭,還受到谷全寺的熱情款待。 讓兩人想不到的是,居然有書局要采訪他們,谷城民風開放,極其自由,除了官報還有許多家民報。武功高強見義勇為的外鄉人,還是和尚,為青毓蒙上一層神秘色彩,是小老百姓喜愛咀嚼的談資。 青毓本想拒絕,然而鄒儀想了想,他們本就是為了展現自己的大俠形象,這下民報來了剛好,便同意了。 青毓這人平??瓷先]骨頭沒臉皮,一見了書局里的人就完全換了張面孔,正襟危坐,時不時拽幾句自己臨時杜撰的經文,一派高僧風范,鄒儀心下憋笑憋得辛苦。 他登在民報的頭版上,青毓得意洋洋的捧著報紙左看右看,還預備多買一份珍藏,帶到船上去,然而他出風頭不久就被另一件事情壓了下去:兵部郎中嚴錚之子兵部主事嚴暄,招妓被捕。 輿論一片嘩然。 因嚴暄是個筆直火爆的性子,許多人雖然厭棄他,但也認同品性,這種猥瑣鄙夷之事不像他的作風。 不過嘩然是一時的,余韻留長的是將他往泥里踩。眾人都說:知人知面不知心;眾人都說:若要人不知,除非己莫為;眾人都說:這等虛偽卑鄙之徒,拿我們老百姓的血汗錢許娼妓,該削了他的官職再判他個三年五載! 所有的報紙,官報上倒是毫無動靜,可是民報上已經鬧翻了天,把嚴暄當日酒席吃了甚么酒菜,說了哪些話細細描繪,他招了怎樣的女子,那女子是怎樣齒如瓠犀螓首蛾眉的嬌媚,他們說了些甚么枕邊話——直到床帳落下——再寫下去是登不上去了,這才意猶未盡的停止。 還有嚴暄他的祖宗八代也被刨了個干干凈凈,鄒儀和青毓在吃早飯的時候順道拿了柜臺的報紙,青毓嘖嘖兩聲,報紙上的世界和他們所知的完全不是同一個,報紙看多了簡直叫人心生懷疑自己是不是做了一場反夢,他瞥了鄒儀一眼,鄒儀垂著眼顫著睫毛安安靜靜的喝魚片粥。 他知鄒儀心頭不見得好過,可是這時再如何勸解都是無用,不如且讓他去,過些時日也就看開了,畢竟這是自己選的,再糾結下去就顯得矯情。 他把報紙一折,青毓的手總在奇怪的地方靈巧得很,不一會兒就折了個小花燈,又向小二要了盤瓜果,給鄒儀吐殼。 鄒儀將粥喝完了,搖了搖頭,自己叼著蟹粉饅頭,望著門外的人來人往兀自出神。 卻見在谷壇見過的那位賣報小童闖了進來,頭頂兩角用紅繩扎了,糯米團子似的臉蛋紅撲撲的,流著亮晶晶的汗,他氣喘吁吁地跑進店里,吆喝道:“賣報了,各位客官老爺,誰要兩份報,最新鮮的報紙,只要兩銅板!” 這客棧里的伙計是最煩這種自說自話闖進來的,但因是小孩不便給臉色看,便耐著性子道:“不好意思,小兄弟,我們客棧一直訂的是方旗書局的報紙,今早已經送來了?!?/br> 那小童用力的點了點頭,點頭并不妨礙他的掏出一份報紙給伙計,小童聲音洪亮道:“是,我曉得,但我這可是最新鮮的,您要是不信看看就知道?!?/br> 那伙計愣了愣,飛快的掃了一遍,突然拔腿跑向掌柜的廂房,然后掌柜急急忙忙的跑出來,大手筆的把籃子里的報紙的買了個干干凈凈。 第37章 第三十七章 掌柜拿了一錠銀子給了那賣報小童,小童驚訝的張大嘴巴,眨了眨眼睛,結結巴巴道:“我……不用這么多的……” 掌柜瞥了他一地道:“不不不,不急,不急,小兄弟你這份報紙是哪兒來的?還曾賣給過甚么人?” 小童道:“在路上賣過兩份,接著就到您這兒了。是墨蘭書局的報紙,我今兒個起晚了去報總頭那邊拿報紙的時候都拿光了,我急得直哭,就見又新送來了一沓報紙,報總頭看見就高興地不得了叫我趕緊去叫賣……” “你家總頭姓甚么?” “姓陳,城南柳巷的陳報總頭?!?/br> 掌柜略一沉吟,他開客棧開了許多年并且開得紅紅火火,人脈極廣,三教九流的認識不少,這陳報總頭前些日子還同他喝過花酒,是個嘴上有把門的人,不會折騰些猥劣小報壞自己招牌。 思及至此他便展開一抹笑顏:“小兄弟,不止是這個籃子里的,你還有報紙罷?那些我也買了,全都給我,這錠銀子給你,怎么樣?阿木,”他回頭對伙計說,“快去請周老先生來,叫輛馬車,越快越好?!?/br> 那伙計也是個機靈的,當下點了點頭,一陣風似的沖出了門。 鄒儀目睹了全過程,雖然掌柜將小童帶到角落里聲音極輕,他還是憑借幾人的神態窺了個大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