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6節
那蒼老的,被滿是皺紋的眼窩包裹住,里面有些混濁的眼珠子倒映著天花板…… 終于睜開了! 雖然眼睛蒼老混濁,這一幕卻讓李如洗覺得簡直是人生中最美好的瞬間之一。 鄭父剛醒,眼神還有些呆滯,慢慢移動目光看到她,愣了一下,但顯然很開心兒子回來了,他蠕動嘴唇,聲音很低啞緩慢,但還能聽見:“直書……你回來了?回來就好……” 李如洗湊過去叫著“爸”,問他要不要喝水。 他費勁地點點頭。 李如洗不敢給他多喝水,就用干凈的棉簽蘸著溫水,一點點給他潤濕了干裂的嘴唇…… 鄭父很虛弱,但他一眼不??粗鴥鹤?,眼中慢慢浮起幸福的笑意。 在李如洗和鄭母精心照料下,第二天晚上,也就是鄭父本來死亡的時間段,醫生宣布他脫離了死亡威脅。 李如洗終于真正松了口氣。 當然,鄭父離痊愈還有很大距離,他需要積極治療,在此期間,尤其是少尿期和無尿期,他還需要做血液透析來維持身體機能,錢,是少花不了的。 另外醫生也對李如洗說,急性腎炎是可能痊愈的,但是也有一定幾率轉為慢性腎炎、腎衰竭、尿毒癥。 如果是這樣的話,就要長期治療和長期血液透析。 第63章 夢里夢外 在醫生宣布鄭父脫離危險不久,李如洗就從夢中醒來了。 雖然覺得還有很多事沒做,但是仔細想想,也在情理之中。 接下來,這許許多多事情應該由鄭直書來做。 沒有理由讓自己來替代他照顧他的父親。 她及時趕到,讓他見到了活著的父親,也讓他父親及早轉院,得到了救治,已經完成了任務。 是的,任務。 李如洗想到這里,怔了怔。 這是她第三個做的這種夢了。 每一個夢,都清晰得如同真實。 每一個夢,都有著非常不像夢的地方。 每一個夢,她都幫助了一個人擺脫眼下的困境。 每一個夢,她好像都完成了一個任務。 這之后,她還兩次夢到自己回到了自己的過去,去彌補了以前的某個遺憾。 這種感覺,未免也太神奇。 就好像完成任務之后的獎勵。 這一次,她是不是也會得到類似的“獎勵”呢? 越想,越覺得不像夢。 她細細回味思索著。 她不可能在夢中就能聽懂自己本來聽不懂的話,而在這個夢里,鄭直書mama說的話,分明是浙江的某種方言,她就聽懂了。 以前兩個夢里,地點和時間都非常模糊,而這個夢里,地點和時間都相對比較明確和清晰。 十月一日的長期期間。 就是不知道是哪一年的十月一日,如果是今年的,那么就是未來將要發生的事? 如果是過去,那就是改變了過去? 可惜她怎么想,都想不起來那個市人民醫院到底是哪個市的……要不然還可以去問問是不是真的有那位醫生和那個病人。 罷了,就當是夢境或是平行空間好了,反正,對她的現實生活也沒什么影響。 李如洗發現自己已經下意識認為這些夢都是真實時,有點嚇了一跳。 如果她跟慕容醫生這么說,他會不會認為她是得了癔癥了? 她拿出手機,想著發個微信給慕容醫生說說自己新近做的夢,但是一想,自己才去了他那兒一次,就只交了兩小時的錢,總是這么免費電話問診未免有貪小便宜的嫌疑。 算了,還是等回京直接去找他一次吧。 身邊的噗噗動了動,李如洗側頭看過去。 八月的江南又潮又熱,雖然開了空調,但是李如洗怕噗噗生病,也不敢把溫度開太低,噗噗體熱,睡覺一向愛出汗,這會兒頭發汗濕了一片,濕漉漉黑油油的,李如洗輕輕地替他捋到后面,露出白嫩光潔的大額頭,襯著紅撲撲的小臉,粉嘟嘟的小嘴,睫毛像小扇子一樣又長又黑又密,可愛極了。 孩子總是睡著的時候最可愛! 李如洗湊過去,在他額頭上輕輕親了一下。 噗噗嘟噥了兩聲,轉了個身,繼續睡了。 那手腳翻騰的樣子活像一條健康又精力無限的魚。 特別適合這樣炎熱慵懶又漫長的夏日午后。 如果,能一直這樣看著他,直到未來有一天,他也進入青春期,不適合和mama太親近為止……就好了。 看著他成長,去體會所有mama的煩惱。 可惜現在已經是一個奢望了。 為了避免自己太過傷感,又深陷入到對自己身患絕癥的絕望中去,李如洗立刻切斷自己的思緒,不再想這個問題。 于是不由自主,思緒又回到鄭直書的事情上去。 畢竟,她替他生活了好幾天,還開了迄今為止開過最長的長途。 那種疲累和無望,單調而枯燥的感覺,也算是刷新了她的人生記錄。 她離開之后,鄭直書他們會如何呢? 肯定要繼續好好照顧鄭父,直至他康復。 這個病康復期不算長,但也遠遠不止十一的七天假。過了這七天,鄭直書怎么辦?繼續請假?能請下來嗎? 總不能丟下做了一輩子農村婦女,在緊要關頭說不上話也頂不起來的鄭mama自己照顧鄭父,就這么回去上班吧? 請護工? 一來是太貴,對于已經要承擔不低的醫療費用的鄭直書而言,恐怕未必能輕松拿得出來。 二來其實鄭mama倒是能做好鄭父的日常護理,就是和醫生溝通及決斷比較成問題。 偏偏鄭家還沒什么靠得住的親戚。 李如洗嘆了口氣,鄭直書的困境,是很多遠離家鄉和父母,在外工作的游子可能遇到的。尤其是獨生子女。 有的,比這還要嚴重。 她忍不住往深遠想: 如果,情況如鄭直書一開始經歷的,回家后,他父親已經去世,那么,cao持喪禮之后,他母親該怎么辦? 留下她單獨居住顯然不太靠譜,也不人道,那么,鄭直書只能將她帶回去。 單獨給她租房顯然也不合適,那就只能和他們一起住了。 他們現在住的是丈人丈母娘的小兩居,就算丈人丈母娘同情他mama喪偶,讓她住,接下來呢? 生活習慣差異姑且不說,首先是帶孩子的問題。 婆婆都過去一起住了,還讓丈母娘帶孩子,讓婆婆閑著,顯然太過分,誰都接受不了,那么,讓婆婆帶孩子,被外婆帶慣了的孩子肯嗎?丈母娘舍得嗎? 還有,鄭mama一個傳統農村婦女,她帶孩子的方式必然和潘曼曼有天壤之別…… 怎么可能沒有摩擦和矛盾? 還有孩子日漸長大,屋子不夠住,也是個問題。 進也是錯,退也是錯,左也是錯,右也是錯…… 到最后,只會所有人都滿腹委屈和不平。 當然,現在鄭父沒有死,但不代表情況就一定好轉了。 首先是鄭直書沒有時間照顧父親的問題。 讓潘曼曼來肯定更加不可能。 其次,醫生說,有一定可能性轉為慢性腎炎甚至尿毒癥。 李如洗雖然不內行,但也知道尿毒癥是很麻煩的,慢性腎炎也是極難治好的。 后續治療怎么辦? 如果要持續做血液透析,這個花銷是很可觀的,足以把經濟基礎薄弱的鄭直書夫妻倆直接壓垮。 等到所有的收入都要成為公公的醫藥費時,潘曼曼還能這么賢惠嗎? 而且持續性的治療,定期去醫院,這些交給鄭母擔起責任也是很有難度的。 接他們老兩口一起去??? 肯定只能祖房,畢竟不合適住親家的房子。 治病在那里治,鄭父的農保應該就完全用不了了,這又是一筆負擔。 鄭直書的家庭和生活只有被拖垮一條路了。 最后的結果必然是不樂觀的。 最好的情況就是鄭父完全康復,那么,鄭直書的生活在經過這一系列身心交瘁,傷筋動骨的變故之后,又可以回歸往常的正軌。 最好是能維持這種暫時的平靜至少五六年,讓他能先安安心心買房。 只能求上天保佑他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