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42節
比起玄寧、滕當淵等人,這位畫皮妖小姐的情緒真是太好分析了。 盛鳴瑤心中有了計較,垂下眼簾,緩緩開口。 “我叫盛鳴瑤?!?/br> 谷秋隨地坐下,拍了拍裙擺上的灰塵,她似乎摁的厭煩,居然直接撕下了臉上的皮rou,胡亂塞入了口中。 “盛鳴瑤?我該認識你嗎?” 不,你不認識最好。 盛鳴瑤小幅度地牽起唇角,語氣平靜,卻又濃厚到化不開的悲傷:“很多人都認識我……如果你見過般若仙府那位婉清仙子的話,大抵也會和他們一樣,覺得我十分眼熟?!?/br> 這句話聽起來有些奇怪,但其中的悲傷哀婉,讓谷秋不自覺的放下了手中拋著玩的指節,豎起耳朵。 “為何?你與那人有血緣關系?還是親姐妹?” 她開始詢問,說明她開始好奇。 而對盛鳴瑤的話產生好奇,就是她邁入精心編造的謊言的第一步。 盛鳴瑤安靜地坐在原地,她動也不動,更不在意自己身上的疤痕。 這讓谷秋覺得有趣,她所見過的人類女子,幾乎無一個不在意自己的容貌的,更有甚者,連指甲、發絲都有一套‘規矩’在。 唯有面前這人,她好似真的什么也不在乎。 聽見谷秋的問題后,盛鳴瑤搖了搖頭,她抬起眼眸,眼神空了一瞬,像是隔著這不見五指的黑夜,眺望到了很遠很遠的地方。隨后,原本寫滿了神采飛揚的桃花眼中,悉數化為了凄婉哀絕。 “并非如此?!?/br> “正是因為容貌相似……說起來好笑,但我現在也不怕人笑話了?!?/br> 盛鳴瑤視線落在了谷秋身上,她像是半點沒有注意到谷秋身體恐怖的變化,也沒有流露出分毫厭惡的眼神,甚至笑了起來。 學著谷秋的模樣,一點一點地上揚唇角。 這人類分明是在笑,可谷秋卻覺得,她在哭。 “jiejie,你知道嗎?其實我只是般若仙府找來的、見不得光的替身罷了?!?/br> “縱使我的皮囊再過令人驚艷動容,也是假的……他們不喜歡我,因為我不是她,再完美也不是她……畫虎不成反類犬罷了?!?/br> 盛鳴瑤眼眸黯淡無光,她毫無焦距地望著遠方,唇畔的笑意淡了些許,反復呢喃。 “我就是一個笑話……笑話……” 一擊即中。 分明是顛三倒四的話語,卻讓谷秋在剎那間起了共鳴。 笑話。 原來如此。 她們都是笑話。 第98章 谷秋 在短暫的出神后, 谷秋順著盛鳴瑤的話問道:“你說般若仙府的人把你當替身?可你身上這套衣服, 明明就是繡著大荒宮的標記?!?/br> “大荒宮和般若仙府素有舊怨, 你又怎么能連同兩邊?”谷秋懷疑道,“還是你在騙我?” 要不然怎么幾乎所有有關于畫皮妖的記載上, 都會隱晦得寫幾句這類妖“天真率性,與常人所思所想不甚相同”呢?這么輕易就將人錯認,想要殺了她,如今又這么輕易地相信了她的話,甚至還要追問。 就連盛鳴瑤也一時間不知該說什么好了,她也不是故意想要騙人,只是形勢所迫,由不得她。 “我曾經是般若仙府的弟子, 后來從那靈戈山巔上跳了下去,陰差陽錯下遇見了我的師父,就順勢拜入了大荒宮門下?!?/br> 三分真七分假, 后頭那些太過于奇妙的經歷, 盛鳴瑤一筆帶過, 并不打算與谷秋細說。 這話也并非完全說謊, 盛鳴瑤說得理直氣壯,她腦中早就構思好了一個“備受欺騙的小可憐替身”的設定,因此在開口后沒有半點猶豫, 順著就將話帶了下來。 “我曾經也以為自己備受寵愛的弟子,哪怕師兄多情,對旁人與對我一樣好, 師尊冷淡,對我甚至還不如旁人,可也是天性使然。他們都是關心我的,不會有假?!?/br> 谷秋不自覺地跟著盛鳴瑤的思路跑,追問道:“后來呢?” “前幾年的時候自然還好。門派內有些風言風語,可我當時太過蠢笨,又不與他們一道,因而也不在意?!?/br> “再后來啊……”盛鳴瑤長長地嘆了口氣,望向遠處的眼神變得悠遠沉靜,又隱含一絲幽怨,“……朝婉清回來了?!?/br> “只要她在,無論是師尊、師兄,還是旁人,他們都看不見我。我不甘心,我憤恨,我處處針對,處處比較——可終究無濟于事,因為他們眼里沒有我,縱使我做得再好,再完美,他們眼里也依舊沒有我?!?/br> 不得不說,盛鳴瑤將一個幽怨哀愁的‘替身’心理拿捏的十分到位,以至于谷秋非但沒有起疑,反倒同樣心有戚戚焉地點頭。 這樣的心情,谷秋再熟悉不過了。 當她第一次知道桂阿有了心愛之人時,也是這樣的感覺。 酸澀,幽怨,不甘——那時她甚至還沒有將自己的皮送出去。 盛鳴瑤說到這關鍵之處卻偏偏住嘴,一句也不肯多說,急得谷秋想要追問,有偏偏放不下身段。 這也是難免,畢竟谷秋現在自恃身份是占據上位的‘綁架者’,對于盛鳴瑤這么一個普普通通的人類,自然不會放在眼里:“你怎么不說下去了?” “你把我綁到這奇奇怪怪的地方,也不說緣故,為何我還要跟你說起我的過去?”盛鳴瑤奇怪地瞥了谷秋一眼,觀測到她周身并沒有怒色,而是平和甚至很些許動容后,更是放心大膽地試探道,“你連你的名字都不曾告訴我,我怎么能信任你,將我的過去說得那么干凈呢?” 這話說得毫無道理。 畢竟就連谷秋之前也說了,現在交代清楚,滿足了她的興趣,不過是讓盛鳴瑤“死得好看些”罷了。按照盛鳴瑤現在對她的態度,她即便直接出手也是未知。 而盛鳴瑤身上不知為何,先是心口疼得厲害,不是單純的身體上的疼痛,而是類似于一種活生生剖開皮rou,將心一點一點剜出,片片凌遲的疼痛。 細細密密疼痛如跗骨之蛆,渾身上下無一處完好,饒是盛鳴瑤這般習慣了疼痛的身體都有幾分受不住。 這疼勁兒是一陣一陣的,毫無預料,又不肯給個痛快,只能硬生生受著。 也許是之前往生花的緣故? 萬幸盛鳴瑤雖疼,但也知道忍過了這一陣就好了,因而一邊調動體內所剩不多的靈力疏通經脈,一邊分神聽著谷秋突如其來的傾訴。 “我叫谷秋?!惫惹镎f完這句話后,自己笑了一下,她又‘咔嚓’一聲扳斷了自己左手的小拇指,上下拋著,“如你所見,我是一只畫皮妖?!?/br> “至于找你的原因嘛……確實是我認錯了人?!?/br> 盛鳴瑤也沒想到,谷秋居然就這樣坦誠地承認了。 “不過我認錯了也沒關系,既然你都來了,索性就陪我一程?!惫惹餆o所謂道,“你放心,我現在也不是很想殺了你了?!?/br> 剛才盛鳴瑤說得那些話,其實她也沒有全新,但谷秋知道,那樣的情感,光憑裝,是裝不出來的。 谷秋的脾氣來得快,去得也快。 大家都是可憐人,又何苦彼此為難呢? 盛鳴瑤來不及細究這畫皮妖態度的驟然轉變,她坐在地上,蜷縮成一團,抱著膝蓋,可憐兮兮地抬起頭:“你說這話,可有保證?” 翦水秋瞳含淚,像是能將月光融化成一池秋水。 “有啊?!惫惹镅刂诨?,無所謂道,“反正我都快死了,我看你修為好歹也在金丹,等我一死,你身上往生花的毒素也消得差不多了,可以自行離開?!?/br> 不知為何,谷秋如今口氣到是有幾分心灰意冷,萬念俱灰之意了。 盛鳴瑤揣測著她情緒忽然的轉變,又想起了別的事情來。 無名山上各個門派周圍,自然也各自布局著陣法,谷秋能將她帶出來,也是本事了。 這樣有本事的畫皮妖,又為何會突然談論起‘生死’?還是她心中另有圖謀? 這倒是盛鳴瑤冤枉了谷秋了。 畫皮妖脾氣變幻無常,或許是因為身上沒有一塊皮rou是自己的緣故,畫皮妖們無論在外偽裝成何等性情,實則都是一樣的暴虐嗜血,喜怒無常。 不少畫皮妖上一秒還對你含情脈脈,也許下一秒就用手將你的胸膛撕裂也未可知。 “你為何會出事?”盛鳴瑤蹙眉問道,“可是誰傷了你?不對啊,你既自稱是畫皮妖,又怎么會輕易被常人所傷?” 這明顯是在套話了,唯一與旁人不同的,就是盛鳴瑤臉上的神情分外真摯。 正是這一份真摯,竟然將谷秋騙了過去。 說起來也好笑,以擅長‘畫皮偽裝’出名的妖物,到頭來,居然會被這樣一個人類欺騙。 “也沒什么大不了的事,不過是我最初的那張皮被人撕爛了罷了?!?/br> “你最初的皮?”盛鳴瑤脫口而出,“為何會落在旁人手里?” 谷秋不耐煩地擺擺手:“自然是我送給他的?!?/br> 這得是心多大的畫皮妖才把自己的原生皮贈予旁人? 或者說,那個人究竟是做了什么,才會讓谷秋如此死心塌地? 不等盛鳴瑤細想,又聽谷秋催促道:“我都說完了,你呢?” 她居然還念念不忘自己的故事。 盛鳴瑤心中好笑,又覺得這個畫皮妖實在想一出是一出。 原先信誓旦旦說是‘我是要殺了你的人’,現在又像個小孩子似的要聽故事。 “自從我師姐回來以后,我過得更加艱難,那些人全然不避諱讓我知道我只是一個沒用的替身……” 在這間簡陋的樹屋內,盛鳴瑤真誠地講述著她編造的故事。 她不知道,在不遠處,有一個熟人正靜靜地聽著這一切,手已緊握成拳。 …… …… 般若仙府如何安排,蒼柏并不清楚。 他與田虛夜一道離去,在遠離了般若仙府的地界后,田虛夜刻意放緩了腳步,低聲問他:“你剛才那般……可還好?” 他沒將話說得太清楚,可蒼柏也明白田虛夜的意思。 ——剛才那般和玄寧對陣,以你現在的身體,可還能承受? “很好?!鄙n柏輕描淡寫道。 確實如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