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19節
盛鳴瑤出門時順手給自己臉上帶上了帷帽,集市中很多女修都是如此裝扮,倒并非是凡塵界那樣害怕被別人看到自己的臉,而是因為這樣方便交易。 事實上,不止女子,有些男子也帶著面具,裹著各式長袍,半遮半掩間,倒還真有幾絲凡塵話本中,滄桑的江湖俠客味兒。 所謂的“天星論道”并非是萬道會武的重頭戲,并沒有太多弟子前來參與。 這個環節,一來是為了讓前來會武的弟子適應環境,二來是為了讓一些無門無派的散修展示自己的才華,興許就會被一旁路過的大佬看重,直接納入麾下也未可知。 盛鳴瑤報名這一環節,也并沒有想要搶風頭的意思。她不過是離開正統的修仙界太久,有些好奇最近這些名門正派的正統修士們都在想什么。 難道除了她之外,就沒有其余人受不了般若仙府那些奇特的門規,也沒有旁人發現天道的不對嗎? 抱著這樣的想法,剛一進觀天苑,帶著斗笠的盛鳴瑤就已經感受到了其中火熱的氣氛,在侍從的引領下,她到了二樓包間,專心地聽著一樓的混戰。 “我的道就是為天地立心,為生命立命,那些小情小愛,決不能成為我前進的障礙!” “笑話。你若是連小情小愛都不懂,又如何能愛眾生?” “倉廩實而知禮節,衣食足而知榮辱。鄙人不才,到是認為般若仙府以門第篩選弟子的觀念,實在是辛辣精準,令人拜服?!?/br> “原來如此。那么兄臺今日有此番高見,想來是令尊從未讓你吃飽過?!?/br> 眾人齊聚,七嘴八舌間說什么的都有,也許是因為蒙面的緣故,言論紛雜,彼此攻擊之語更是不絕于耳。 這群修士在面具后終于放下了平時的偶像包袱,人間百態盡顯,倒也還挺真實的。 令盛鳴瑤意外的是,居然有不少人表示欣賞大荒宮不計較出身,只要符合條件者,皆可收徒的準則。 當然,有人贊同便有人反對。 一個將渾身上下裹成素白的人搖頭晃腦道:“人妖殊途,豈可一同教之?若是天資好的弟子去了那大荒宮,被耽誤事小,沒了命事大??!” “你這話說得不對?!遍_口的是一道沉穩的女聲,盛鳴瑤沒看見她的人影,想來也在上層的包廂內。 “我聽聞大荒宮的這一屆弟子中,就有一個極為出色的女弟子,才短短不到二十年,就已經到了筑基后期。憑這速度,十年之內結金丹絕非難事,饒是四大正統中,這樣的弟子也被稱之為奇才,又何來被耽誤一說?” 盛鳴瑤先是一愣,反應過來后搖頭失笑,萬萬沒想到能在天星論道聽見自己的名頭。 看來,盡管嘴上說著“歪門邪道”,暗地里還真是有不少人關注大荒宮的動向啊。 緊接著,樓下的話題又變成了這次的萬道會武,究竟會出現何等新人。 這個話題就有些無趣了。 得到了自己想要的信息后,盛鳴瑤已經心滿意足。見樓下眾人討論的熱火朝天,她用靈力點燃了擬音符,換成了一個低沉暗啞的聲音,輕咳一聲確認無誤后,往手旁的卷軸中輸入了一絲靈力。 這才是之前填了信箋的緣故。 根據這信箋,觀天苑會隨機匹配兩名筑基期以上修士進入同一空間論道,且空間中彼此不能得見。 在匹配成功后,若是聊得愉快,彼此都會拿到對方的信箋,若是兩看生厭,也就當做事陌路人,不會引起什么紛亂。 據說,在過去的會武中,這一環節陰差陽錯間,竟是促成了不少人的姻緣。 盛鳴瑤倒不是為了姻緣,不過萬道會武機會難得,既然來了,她便都打算試試。 卷軸緩緩在兩人面前展開,盛鳴瑤看見對面立著一個淺色的身影,至于具體模樣,并不確定。 這就是天星論道的奇異之處了。 那團模糊的聲音動了一下,盛鳴瑤根據他的動作猜測是向自己行了一禮。 “不知道友,如何看待‘得道’?”這人開口,聲音估計也加以修飾,十分輕佻,與他正經規矩的問題完全不同。 聽著這人的問題,盛鳴瑤不由面色古怪起來。 怎么最近,一個兩個的,都來與自己如此認真地論道? 這人并不知盛鳴瑤心中腹誹,他見對面人并非有所動作,知道他不會突然離開,于是又接著問道:“所謂‘得道者’究竟是得了自己的道,還是天道?” 自己的道,還是天道? 盛鳴瑤眼睛一亮,深吸一口氣,低聲道:“道友的道,難不成無比險惡,危害眾生嗎?” “當然不是!”那人立即反駁,“我的道,是用手中之劍,為天下眾生尋得一公平?!?/br> “既然如此,道友又為何肯定自己的道,不是‘天道’呢?” 這人被盛鳴瑤問得一愣,似乎張了張口,卻半天也沒能吐出一個字。 是啊,既然自己的道沒有錯,那又為何會在突破之時,屢屢碰壁? 這件事實在令任修苦惱不已,他天生不善于言辭,也不喜與人爭辯,萬般無奈之下,這才選擇來觀天苑中發泄一番。 萬萬沒想到,這人竟一語道破了自己的迷惘。 “——因為天道不想?!?/br> 盛鳴瑤輕描淡寫地道破了真相,她并未多說一個字,可對任修來說,這一句話仿若石破天驚,他驀地瞪大了雙眼,久久不能回神。 天道……不想給予萬物公平?! 怎么可能?。?! 任修也不知道想說什么,他語無倫次地開口:“可……那可是天道,它怎么能、怎么能……!” 盛鳴瑤反問:“天道,就一定是對的嗎?” 她與這團影子遙遙相望,透過這團影子,她看到了遠處的颶風,看到了被狂風掀起的海嘯,看到了在海嘯之后的狂山空鳴。 天地萬物,先有天地,后有萬物??扇魺o萬物,世間空空蕩蕩,又何來天地一說? 因果循環,生生不息。 天地無非草木所成,草木齊聚無非眾生。 “我的道,與天道相悖,我又該如何?” 而眾生之生機,絕不該任憑一個狂妄不仁的“天道”掌控。 天道應該代表眾生的意志,為眾生尋求生機,而非厚此薄彼,隨性而至。 假使它代表不了了,那就—— “……推翻它?!?/br> 疏狂不羈,干脆利落。 “這談何容易?” “不去做也是死,去做了也是死。倒不如雨天拼一場,死也要死得痛痛快快,明明白白才好!” …… …… 任修渾渾噩噩地捏著信箋走出了觀天苑,此時已經到了午后,陽光分外刺眼,任修卻像是一無所知地抬起了頭.他望著太陽,被刺激得泛起了眼淚,可與此同時,胸中的郁氣卻一掃而盡。 [推翻它。] 多么狂妄的一句話! 可偏偏是這看似不著調的一句話,點燃了任修心中許久不敢觸碰的火焰。 他修習乃是君子劍,最是要端方自持,才能立住本心。往日里,任修從來不敢去想這般狂妄的事,然而今日聽那人一語,任修仿佛瞬間打通了經脈一般暢快。 他修得是君子劍。 君子所求為何?青史留名?立碑傳世?還是著書立傳為后人敬仰? 皆非如此。 所謂君子者,自當敢為天下先。 任修緩緩眨了眼,抬手用手背胡亂拭去了眼角的淚水,恍然間想起了什么,趕緊攤開了掌心。 右手掌心上赫然是一張折疊著的信箋,這信箋失去了觀天苑中特殊的保護,如今沾上一絲任修掌心中的汗漬,皺皺巴巴得和一張普通的白紙沒什么區別。 任修懷著激動的心情,展開了信紙,打算記清這位點醒了自己的恩公是何名諱時,在看清了上面的字后,驀然怔愣在原地,再也不能往前一步。 信箋上的筆記疏狂不羈,又帶著一股漫不經心的灑脫,赫然是一個“瑤”字。 并且,這個“瑤”字的最后一筆,往里傾斜得厲害。 任修細細辨認后,確認無誤。 ——這分明是滕師兄的筆跡! 或許別人不知道,但在純戴劍宗內,除去沖和子外,也就任修能與滕當淵說上幾句話。因此任修自認,對于滕當淵自己還是有幾分了解的。 比如滕當淵的筆跡,在筆走游龍間,從來都有一股孤絕之意,可也不算完全的詭譎險峻,仍是端正曠達。 唯一的例外,就是這個“瑤”字。一筆一劃之間,盡顯疏狂放肆。任修每每見滕當淵寫到這個字時,都覺得他是將此生最瘋狂、最爛漫、最單純的年少壓抑,盡數傾瀉于筆尖。 錯不了。 任修低著頭嘆了口氣,認真地折好了信箋。 既然是滕師兄,那想來自己的筆跡也絕對瞞不過他。 剛才那些狂妄之語,以及隱瞞的境界凝滯……罷了,今夜自己便回去認錯吧。 第81章 錦繡閣 盛鳴瑤走出觀天苑后, 隨意看了眼信箋, 只見潔白的信箋上端端正正地寫著一個“修”字。 大概是他的名字, 或者修身治國平天下的意思? 盛鳴瑤并不關注這些,看了一眼后, 也就隨手扔到了儲物戒里。 觀天苑距離大荒宮飛舟所停留的位置并不算太遠,盛鳴瑤擔憂蒼柏,也無暇在外多逛,徑直朝飛舟走去。 一路上,倒也聽見些路邊弟子的八卦。 什么“長樂派新出了一個天才,可惜說話太毒沒人喜歡”,什么“點月樓新來的那個小師妹實在漂亮”,什么“大荒宮與般若仙府的弟子吵起來”…… 等一下, 大荒宮與般若仙府的弟子吵起來了? 回想起般若仙府中某些很不成器的弟子,以及天生自以為高貴的德行,盛鳴瑤心中咯噔一聲, 頓時加快了腳步。 她剛驗明身份, 踏入了飛舟, 就聽見阮綿在拉著桂阿吐槽:“那個般若仙府的女弟子可真是煩人, 明明是她搶了我們想要的法器,可偏偏又做出一幅無辜的模樣,到了最后, 旁人反倒以為是我們的錯似的?!?/br>