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8節
而這些英雄或許會被被拯救的千萬萬人感恩戴德,但他們仍是對不起那被犧牲、被放棄的一個人的。 這說起來像是一個無解的悖論:“愛的一個人,還是無辜的千萬萬人”? ——別問我,因為我根本不會拯救世界。 盛鳴瑤心中嗤笑,耳旁又聽那位朝小姐突然驚喜的聲音響起:“誒,突然發現我和盛姑娘長得好像??!秋雨秋月,你們說是不是?” 被點到名字的丫鬟向前一步,不卑不亢:“容貌上是有幾分相似,但是氣度各有不同?!?/br> 至于氣度誰高誰低,就自由心證了。 這回答本是刻意的捧一踩一,但放在如今的場合卻更像一種贊揚。 如果說朝婉清的美是脆弱易碎的,仿佛惹人憐惜的瓷娃娃;那么盛鳴瑤的美就是張揚肆意,無所顧忌的像是世間里奔騰的風,絢爛的仿佛煙火在空中盛放的剎那。 乍一看,兩人確實五官相似,細看之下,卻是各有風貌。然而若有面前空中鴻鵠展翅,又有誰會在意手旁金籠子里可憐呆滯的雀兒呢? 乏善可陳,毫無生機。 朝婉清蹙眉,一幅無知可愛的樣子,實則心中早已將自己與盛鳴瑤方方面面對比了個遍,沒有得出令她滿意的結果,又美目流轉著去看向滕當淵。 可惜滕當淵是個鋼鐵純劍修,他根本聽不懂這些少女的之間的機鋒。朝婉清問什么他就答什么,別的一句話也不多說。 不過也因此在兩人對話告一段落,朝婉清對他發起邀請時,并未第一時間拒絕,而是下意識看向了盛鳴瑤。 有戲。 朝婉清掃了二人一眼,咬住下唇:“實在太久沒見滕哥哥了!我之前還以為……不說這些了!我有別的、很重要很重要的事情,想要告訴滕哥哥!” 說道這兒,她又看了盛鳴瑤一眼,像是很抱歉的模樣:“這都是些陳年舊事了,盛姑娘大概是不清楚的?!?/br> 翻譯一下:不關你事,盡早滾開。 盛鳴瑤挑挑眉,一個眼神都不愿給她。 說實話,朝婉清這些手段她過去實在見多了,如今根本懶得搭理。 無非是人后撒嬌弄癡,人前大方溫婉,找準這些男人的命脈罷了。 “師兄呢?你也這么覺得嗎?” 盛鳴瑤毫不避諱地直視著滕當淵的眼睛,緩慢道:“師兄也覺得我需要回避嗎?” 滕當淵想要搖頭,理智卻阻止了他的行為。 滕家是被抄家的。 血流成河,除了他僥幸逃出,別無活口。 原因很復雜,涉及了太多東西,滕家本身的存在也太礙人眼——這些事越少人知道越好。 知道的越多,越不安全。 滕當淵略一沉吟,抬眸認真道:“我確有事要與朝小姐相商?!?/br> 盛鳴瑤看也不看他,也擺出了一幅溫婉的假笑:“既然師兄決定了,自去便是?!?/br> 滕當淵站起身,忽而心間一空,而后一股不安感霎時涌上心頭。 就好像……好像一旦他跨出了這扇門,有些東西就會永遠地失去了。 失去得徹徹底底。 滕當淵難得躊躇,他竟有片刻猶豫,到底要不要將一切都告知師妹? ……不,還是師妹安危重要。 滕當淵眸色深沉,那群人根本不守信用。當日連個不到三歲的奴仆孩童都不放過,又怎么會對自己的師妹網開一面呢? 待事情解決后,再將一切當成個小故事,講給師妹,全當賠罪解悶罷了。 師妹從來不追問,也從來不會怪他的。 暗自下了決定,可滕當淵到底不放心:“不如我先送師妹回房?” “我一個人在房間里,叫天不應叫地不靈,豈不是更可怕?”盛鳴瑤搖頭輕笑,“師兄既然有急事,就快去吧,別讓朝小姐等急了?!?/br> 完全換了一幅態度,與之前囂張跋扈的樣子判若兩人。 朝婉清善解人意的十分及時:“不如我留下幾個人,一來可以保護盛姑娘,二來若是盛姑娘有什么急事,我們還好知道?!?/br> 盛鳴瑤分明聽見朝婉清那邊留下的奴仆小聲冷哼,不加以掩飾的惡意直直沖自己襲來。 看來朝婉清調教下人,大抵和養蠱是一個流程。 在滕當淵與朝婉清離開后,盛鳴瑤剛打算與被留下的兩名侍衛一名侍女友好交流一下,忽然一陣香風拂面,盛鳴瑤毫不遲疑地用浸染過蕪蘭草汁的帕子掩住口鼻—— 轉眼間,空蕩蕩的二樓雅間只剩下了盛鳴瑤一人尚未失去神智。 更可怕的是,二樓雅間是環形設置且每個房間門口均有侍者待命,可如今這么大的動靜,樓上樓下仍是笑語喧鬧,根本沒發現這里的動靜。 “盛小姐不必害怕?!?/br> 一聲輕笑從角落里傳來,其聲曼妙仿佛海妖淺吟低唱,讓人不自覺地放松了思緒。 可惜了,他遇上了盛鳴瑤。 “你到底是誰?” 幾乎在那人出聲的同時,盛鳴瑤毫不遲疑地看向了包廂出口西南角處。 那里是一個雕工精致的木雕櫥柜,附庸風雅地擺放了一些青花瓷器和厚卷書籍,從盛鳴瑤的位置往哪兒看去,只能依稀瞥到燭火閃動,看不真切。 這就是沒有白熾燈且不能動用靈力的壞處了。 那人似是驚訝,又似是遇見了什么開懷之事,動了動身終于從藏身的陰影處走了出來。 ——是個男子,相貌平平,不及弱冠之年。 ——這家伙絕對易容了。 這張臉,五官平平無甚出彩之處,然而那雙眼睛卻又太過出彩。 眼眸狹長上挑,眼型精致到不可思議,像是建模一般完美。瞳孔顏色比常人要淡很多,剛才從燭火旁走過時,微微泛著金色,左眼下還有一個淚痣,實在是…… 頗有些風情萬種的味道。 正是因為這點子風情,雖身穿一身囂張肆意的紅色錦袍,卻意外顯得相得益彰。 這紅衣男子半點沒有被人發現蹤跡的窘迫,自顧自地走到桌邊,倒了杯茶,動作優雅又透著隨性。 這種骨子里透著的清貴極難模仿,稍有不慎便會顯得做作矯情,這男子能做的這么賞心悅目,便知其家世非凡。 他饒有興致地看著盛鳴瑤:“請問你是如何發現我的?” 嘴上說著“請問”,行動卻沒有半分該有的謙卑。 是個大佬沒錯了。 盛鳴瑤:“因為您身上散發著強大的王霸之氣?!?/br> 這話不假,此人一露面,身上“好無聊來看看戲攪攪渾水”的氣息都快溢出來了。 大佬直覺自己被罵了,他斂眸思考了一會兒,神色正經道:“盛小姐不必怕我,我是來助你一臂之力的?!?/br> 盛鳴瑤下意識接口:“那我可真是謝謝你嘞?” 分明是句好話,但聽起來還像是在罵人。 紅衣大佬將茶送到嘴邊的動作一頓,輕聲嘆道:“盛小姐也不問我是來做什么?” “聽起來你很了解我?!笔ⅧQ瑤也學著他的樣子給自己倒了杯茶,端起來喝了一口,并沒有覺得和平時有半分差別。 “這茶不好,與手法無關?!?/br> 紅衣大佬像是知道她在想什么,放下茶杯,眉梢微揚,“對了,我要幫你?!?/br> 好突兀的轉折,好突兀的言語。 盛鳴瑤扯起嘴角,露出假笑:“公子說要幫我,我卻連公子姓名都不知,又如何能幫我?” “我是你們師父的舊友——田虛夜,他的名字除非親近之人,旁人皆不得知?!?/br> 確實如此。 但盛鳴瑤仍不信他。 表面上兩人笑意盈盈,相談甚歡。暗地里,盛鳴瑤手中早已摸出了下山前制作的足以致命的毒氣散。 只等時機一到,便立刻給這人表演一出天女散花。 反正自己有解藥,不怕中毒。 紅衣大佬又說了一些田先生的個人嗜好,到是皆與盛鳴瑤所知相符,但她仍未放松警惕。 兩人扯皮了半晌,紅衣大佬一嘆,似笑非笑:“即便仍不信我,盛小姐也該將手中的東西放下才是?!?/br> “畢竟是我閑暇時整理出來的小玩意兒,盛小姐卻反過來用‘上天入地散’來對付我……” 這人喉嚨里溢出一絲不可抑止的輕笑,欺身上前,如玉手指卻不容置疑地搭在了盛鳴瑤的手腕上,輕巧一翻,便將藥散收入了自己手中。 “——是否有些不太禮貌?” 舉止毫不輕佻,反而有種別樣的灑脫自在。 盛鳴瑤難以置信地坐在原地,看看這未及弱冠之年的紅衣公子,又想起了自己手中詭譎有趣的藥方,小心翼翼地開口:“天山童公?” 紅衣大佬:“?” 還好還好,盛鳴瑤松了一口氣,這還是一個正常的仙俠世界。 紅衣大佬沉吟片刻,曼聲道:“我記得我當時署名……” “不仁圣?!?/br> 兩人同時開口,對視一眼,不約而同地笑了,僵持緊張的氣氛也為之松快下來。 尤其是這位不仁圣,他端坐于燈下,被朦朧的光芒鍍上了一層金邊,那一瞬間連平庸的五官都變得精致,活像是勾魂攝魄的妖精。 盛鳴瑤忍不住又上下打量了對面人幾眼。 她還記得自己剛拿到這本書時,就被卷面扉頁上的這三個字吸引。 大開大合,筆端流露出一股不屑戲謔之意,風流天成。 圣人不仁,以萬物為芻狗——有一部分人覺得這不是什么好話,可被眼前人這么一用,卻別有一股瀟灑曠達之意。